第十四章 野火已起 溫寧將陷

  野火在一開始的時候,並不足以焚滅一切。

  起初不過是些無人關注的火星,逸散在空氣中不過是一閃即逝的赤色光點。

  一旦遇見了枯草,久旱之下的空氣,那便會化為一團火焰,當這火焰開始在草原上滾動,便會成為焚滅一切的野火。

  即便是天降甘霖,恐怕也無濟於事。

  張叄和老牛被送進了溫寧縣的囚牢之中。

  「兩位,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讎。」

  牢頭笑眯眯地:「之所以落到兄弟手上,皆是別人抓了你們。咱們這都是按照朝廷的規矩來辦。」

  「省得,我們都省得。」

  老牛這邊嘻嘻哈哈,張叄卻是沒有說話。

  他本來就是山陰縣的衙役出身,牢裡面這點事他是十分清楚。

  上來二話不說,先打二十棍,這叫「暖身棍」。

  打完了這二十棍算是熱了身子,牢頭便會要錢,這錢也有個彩頭叫「買路財」。若是應下,那便沒有後話。

  若是不給,還有二十棍叫做「規矩棍」。

  答應了回頭沒有把錢送來,則有三十棍等著,叫做「記性棍」。

  牢里的水火棍上圓下扁,打人的扁頭抱著鐵,若是用心打,二十棍能要去半條命去。

  這前後二十棍打完,便算是入了監,往後的日子牢頭還有無窮的花樣。

  總而言之一句話,有錢,你在這裡是活神仙,沒錢,沒多久就能讓你見神仙。

  張叄當初當衙役的時候只是旁觀,還沒覺得什麼,現在被這一套用在自己身上,卻是渾身十萬八千個毛孔一發覺得噁心。

  更覺當初的自己面目可憎,形容猥瑣。

  「兩位見怪,照著規矩,犯人入監要先打二十規矩棍。」

  那牢頭說著舉起雙手向建康的方向一舉:「這都是皇上的規矩,列位莫要怪我,來人,給兩位兄弟鬆快鬆快。」

  二十棍便二十棍。

  張叄幽幽想著,自家當初怎麼收拾別人,現在人家就怎麼收拾自己,聽說這叫什麼自業自得,也算是合理。

  「且慢。」

  老牛一抬手:「敢問大哥,這二十棍是非打不可?」

  「那是自然要打的。」

  「能不能這樣,我這兄弟身子骨弱,」老牛說著指了指張叄:「我老娘生他的時候傷了胎氣,他先天便落下了個氣血虛弱的病根,能不能把他的那二十也放到我身上來打。」

  那牢頭定睛看了看老牛與張叄,這兩個一個是肩膀上跑馬,胸口內乘船的昂藏大漢,一個相比之下也就比小雞子看著強些。

  「你們二人是兄弟?」

  老牛吭哧吭哧兩聲說道:「不瞞大哥,我們是異父同母的親兄弟。」

  那牢頭又看了他們半天這才又搖了搖頭:「這是朝廷的規矩,不是我的規矩。若是違背了,可要被上官責罰。」

  老牛眼睛滴溜溜的亂轉一番:「啊呀,若是肯用些銀錢,不知能否通融?」

  「你們有錢?」

  「看老兄說得,我這弟弟乃是有度牒在身的道人,這幾年行走下來也是薄有家資。」

  「真金白銀?」

  「決不能欺瞞老兄,沒有鐵做的制錢,都是十足金銀。」

  「好,好。」

  那牢頭微微一笑:「只是你們二位讓誰送來?你們不是本鄉本土的……」

  「唉,金銀都在我這兄弟的姘頭那裡。」老牛嘿嘿一笑:「老兄可聽說過城東火神廟的劉寡婦?那可是個嬌俏的人物。」

  還有姘頭,還是個寡婦,真是妙極。

  那牢頭心底一喜,今日怕不是要財色兼收。

  「這,恐怕是不好,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肯信我呢?總要有個信物。」

  牢頭自以為得意。

  只要從這兩個憨貨手裡拿出什麼信物,去城東找那個劉寡婦,坐實她失貞偷人之事,那小娘皮還不是要讓自己隨便挫扁捏圓?

  到時候什麼金銀寡婦,都是咱家的。

  他說著看著眼前的兩個「妖人」,到時候想辦法送這二位上路就是。

  反正牢里每個月都會「病死」幾個。

  張叄反正就在旁邊看著老牛表演,什麼火神廟,什麼劉寡婦,都是子虛烏有。

  有老牛這樣的大妖在,高低都不會讓自己吃了虧。

  「信物?」

  老牛看了看張叄,兩人現在已經差不多被扒光,衣服啥的都被剝去,上身赤條條的。

  眼睛最終定在了手腕上,腳腕上那厚重生鏽的手銬腳鐐。

  老牛一用力,喀拉,那手銬應聲而斷,他伸出手指將那鐵質的手銬擰巴擰巴撕下一塊,直接攥成了一個鐵球。

  「喏,不如你把這個送給她。」

  那牢頭看著眼前的一幕好似被嚇破了苦膽,臉色登時就泛成青色。

  對啊,這倆是「妖人」,還以為是往日裡抓住的那些肥羊,這可是真的妖人。

  千日打雁,今日讓雁啄瞎了眼,牢頭牙齒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來。

  這樣狠辣的妖人不該是緹騎靖夜司來抓嗎,怎麼就送到了自家的大牢里。

  城隍呢?

  牢頭好似是嚇傻了一般,睜著眼睛不說話。

  張叄看著老牛舉起自己的手銬。

  「牛兄,現在如何是好?」

  老牛也沒有多說話,直接從牢頭腰間摸下鑰匙,隨便翻了翻發現它也確定不了哪個是哪個,於是直接伸手將張叄身上的鐐銬盡數以蠻力掰開。

  「出去再說。」

  老牛說著伸出一雙蒲扇大的手掌在牢頭身上摸過,掏出一小吊銅錢,幾塊散碎銀兩,他想也沒想就直接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對了。」

  老牛說著一腳將那牢頭放倒在地。

  「你想打老子二十棍,老子送你個便宜,只打你兩棍。」

  他拎起旁邊的水火棍,照著牢頭就是一下,那棍子帶著呼嘯的風聲,還未及牢頭身子,這位就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了。

  沒卵的貨色。

  老牛意猶未盡的將水火棍扔到一邊,帶著張叄就往外走。

  這一路行來,卻發現牢中並無有什麼衙役,一直走到院門口,這才發現街面上一片寥落,皓月當頭,幾朵烏雲隨風而走。

  「人都去哪了?」

  張叄咕噥著,他看著街面。

  這裡好像是被狗舔過一樣乾淨。

  老牛將手指放在嘴邊。

  「噓,你聽。」

  張叄側耳聽著風聲。

  似乎隱隱約約能夠聽到鼓聲。

  「禮敬蒼天。」

  老牛看著外面:「他們在唱禮敬蒼天的歌謠。」

  無數野火在溫寧縣的城牆外閃耀著,一面面嶄新的戰鼓被鼓槌敲響,頭綁白巾的人們在宣教師的引領下唱著古老的歌謠。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有何德與我焉?」

  「貪官污吏,重重賦稅。錦衣玉食,敲骨吸髓,帝有何德與我焉?」

  「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取盡錙銖,用如泥沙,帝有何德與我焉?」

  張叄看著天上的陰雲。

  野火已起,溫寧縣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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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感冒了,狀態不好,明日恢復每日三更,爭取每周有兩三天日更萬字,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真的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