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人心究竟怕什麼

  「沖兒,你也來飲上一杯。」

  長孫沖見父親高興,便聽話地坐在了長孫無忌對面,為自己沖了一碗。

  都道人的心情好了,話自然就多。

  長孫無忌倒不是想在兒子面前顯擺,而是想言傳身教,讓長孫沖有點長進。

  「沖兒觀為父今日所面之局,有何感想?」

  「孩兒深感佩服,只是孩兒有兩點不解,還望父親解惑。」

  長孫無忌滿意地點點頭,縱觀全局,只有兩點不解,已經難能可貴了。

  「沖兒不必拘束,說吧,何處不解?」

  「其一,孩兒不解,候君集為何會輕易答應,聽從父親之令行事?更讓孩兒想不通的是,候君集為何僅憑手中一衛,就敢在京城內攻打嗣王府、截殺嗣王?」

  長孫無忌笑笑,這是自己布局中最有亮點的地方。

  輕啜了一口茶,長孫無忌說道:「候君集之所以輕易聽從為父指令,並不是為父在他心中份量有多重,而是他心存忌憚。其中最大的忌憚是之前候君集在李家莊被俘後,建議李沐謀反的話,被你舅祖和袁公公聽到,報於陛下。」

  「而後陛下責令候君集當殿行刺李沐,候君集卻陽奉陰違,沒有出手,如此一來,他與陛下之間的隔閡就無法彌補了。當然,候君集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就算當殿刺殺李沐成功,他也是死路一條,但至少陛下念在當年擁戴之功,不會那麼快去處置他。」

  「人心啊,就是這樣,如果有這麼一把劍天天懸在頭頂,那就會寢食不安了,候君集就是如此,所以為父只要露出一絲謀反之意,候君集必然如同見到救命稻草一般飛撲而至。當然,如果僅僅如此,不足以讓候君集就範,但只要為父說出三個人的名字,就不怕他不從了。」

  長孫沖略一思忖,脫口而出,「吳國公、宿國公、楚國公。」

  「我兒聰慧。沒錯,這三人與候君集都是當年追隨陛下從龍之臣,可鳥盡弓藏,陛下本就是以親王位窺探大寶,豈能不防著這批武人,倒不是陛下不信他們,而是陛下想要君臣善始善終,所以,這些年刻意冷落他們。」

  「恃功而驕?」

  「沒錯,想尉遲恭可以在宮宴上,當著滿朝文武重臣的面毆打江夏王李道宗,差點打瞎李道宗的眼睛,就能想到,當時這批武人的囂張跋扈。」

  長孫沖看著長孫無忌陰冷的臉色,突然猜到,恐怕父親也吃過這些武人的暗虧。

  「為父知道這些武臣彼此不服,卻又依為唇齒,所以,只要搬出尉遲恭三人,必能給候君集信心,果不其然,候君集有了今日之舉。」

  長孫沖應道:「可三位國公又如何會聽從父親的呢?」

  「這是你第二個不解之處?」

  「是。」

  「呵呵。」長孫無忌未言先笑,「尉遲恭三人與候君集不同,他們自然不可能有謀反之心,可為父知道,他們的心中同樣有一把劍懸在頭頂。與候君集的恐懼相比,不諻多讓。」

  「敢問父親,三位國公心中怕什麼?」

  「李沐。」長孫無忌臉色凝固起來,緩緩吐出二個字。

  「三位國公怕李沐?這……可能嗎?」

  「他們怕的不是李沐這個人,而是李沐的身份。」

  「身份?」長孫沖一時沒有會過意來,「父親是說李沐息王之子的身份?」

  「正是。」長孫無忌點點頭道,「尉遲恭三人與候君集一樣,都是當年親手誅殺建成、元吉之人,只要李沐活著,他們都不可能釋懷,這是不共戴天之仇,絕不是憑利益可以化解的。」

  長孫沖恍然大悟,脫口道:「這也是父親與李沐決裂的原因吧。」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

  長孫沖趕緊認錯道:「孩兒失言。」

  「尉遲恭三人正是因此認從了為父的計策,當然他們是不可能授人以柄的,所以為父向他們保證,不管候君集誅殺李沐是否成功,他們絕不用發一矢,就能坐收平叛之功。」

  「孩兒懂了,就是說三位國公只是帶兵走一趟,不管是李沐殺了候君集,還是候君集殺了李沐,他們的平叛對象,就是失敗後倒在地上的那個。」

  「唔,沖兒有急智。你要記住,不管多強大的人,必有弱點,或嗜好或親友或處境或怪癖,只要抓住他的弱點,就能玩弄於股掌之間。」

  「當今皇上也有弱點嗎?」長孫衝突然問出一個連他自己也感到突兀的問題來,問完長孫沖就後悔了,他躬身打算認錯。

  不想長孫無忌眼神一縮,竟道:「陛下弱點更多,但最大的弱點是——陛下自己。」

  長孫沖反而不解了,「陛下自己是自己的最大的弱點?」

  「沒錯。弒兄殺弟屠侄逼宮,哪一項都不是常人所能為的,陛下都做了。可陛下畢竟是凡人,他無法超脫於世俗的評價,所以他內心的愧疚和恐懼,甚至遠遠超過候君集。」

  長孫無忌陰冷的目光望向天空,「這也是為什麼為父這些年,能站在尉遲恭等人頭上真正的原因,因為為父懂得如何去操縱陛下心中的愧疚和恐懼,懂得如何去寬慰陛下。」

  「孩兒謹受教。」長孫沖躬身道,「謝父親指點。」

  「哎……。」長孫無忌輕嘆一聲,「此局中唯一的遺憾是,李沐逃出生天,本來為父以為,逼李沐一時情急,當著陛下的面殺死候君集,陛下會斷然處置李沐,可想不到,李沐卻能無事。這著實令為父心中不甘啊。」

  長孫沖寬慰道:「好在如今父親晉位司徒,這就給了朝臣一個訊號,想必那些投效李沐的官員們會改變主意。」

  長孫無忌搖搖頭道:「那些騎牆蠢物,無關大事,得之無益,失之無妨。為父擔心的是長孫氏的家業啊。沖兒,這兩個月的帳目可理清了?」

  長孫沖面色黯然道:「回父親。帳理是理清了,可……。」

  「有話直說。」長孫無忌瞪了兒子一眼,在他看來損失些錢根本不放在他眼裡。

  長孫氏這些年來,最不缺的就是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