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鄭觀音(一)

  來到殿門前,袁仁國本要讓隨行小黃門前去通報,卻被李沐制止。

  李沐讓袁仁國一行等在殿外,自己孤身一人走向殿門。

  對於這個倖存的太子妃,李沐心中是敬佩的。

  經歷過喪父失子的慘痛之後,她能堅強地活著,也是不易。

  一個人孀居五十年,在皇帝的腳下,將幾個女兒們撫養長大,更是人所不能。

  「昔有陶嬰,恤孤資於紡績」。

  春秋時魯國有陶門之女,年紀輕輕便守寡在家,靠紡織撫養自己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生活悽慘。有人很佩服她,想要娶她為妻,陶嬰聽說後,唱《黃鵠歌》明志。

  而鄭觀音在玄武門事變之後,甚至連個敢娶她的男人都不可能有。

  李沐心中瀰漫著的是敬重、同情、憐惜。

  當李沐輕輕推開殿門,木門發出滲人的「吱呀」聲。

  抬腳進去,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來者何人?」

  聲音不輕不重,平淡而沉穩。

  李沐探頭望去,只見一個臉形瘦削,不施脂粉,身著綈繒長裙的中年女子正向自己走來。

  綈繒是一種又粗又厚絲織品,雖然不華貴,卻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

  李沐打量了一眼殿中擺設,見一應家具齊全,想來李世民在生活上,並未苛待鄭觀音母女。

  李沐一時無法確定這人是誰,便問道:「敢問當前,可是前太子妃?」

  那女子聞聽明顯一愣,這個稱呼已經十一年未曾聽到了。

  平靜的臉上,終於起了一些波瀾。

  她愣了好半天問道:「閣下是誰?此乃宮中內苑,外人不得擅入。」

  李沐見她不答反問,便說道:「我乃朝廷昨日剛剛冊封的嗣王李沐,奉皇命前來探視前太子妃。」

  女子一聽,福身行禮道:「妾見過嗣王殿下。」

  這時,從另外的房間走出來大小三個女孩子。

  李沐連忙手一引,制止她行禮道:「敢問你是……?」

  「妾便是鄭觀音。」

  李沐一聽,肅容跪拜道:「孩兒李沐叩見母親。」

  以當時的法規,不管是嫡子還是庶出,可以稱呼母親的只有一個,就是父親的嫡妻。

  否則就算是生母,也不能稱呼為母親,只能在私底下稱呼為娘。

  李沐的這一聲「母親」,讓鄭觀音驚呆了,母親?嗣王?

  鄭觀音突然眼前一黑,身體晃了幾晃,似乎要暈過去。

  李沐眼尖,上前一把托住鄭觀音搖搖欲墜的身體。

  那三個女孩,見鄭觀音被李沐托住,驚叫一聲「母親」跑了過來。

  其中一個年長的女孩隔著袖子用力撥開李沐的手,她扶著鄭觀音,低頭一邊掐著鄭觀音人中,一邊對李沐道:「請你離開。」

  此時,袁仁國等人在外面聽到三個女孩的驚叫聲,以為出了什麼事,一齊衝進門來。

  見李沐站著沒事,才鬆了一口氣。

  轉頭見鄭觀音象是暈了,袁仁國忙令小黃門道:「快請御醫。」

  這時,鄭觀音被那個年長的女孩掐著人中,慢慢清醒過來,她開口制止道:「不必了,妾只是一時情急,如今不妨事了。」

  袁仁國見鄭觀音確實不象有事的樣子,便對她行禮說道:「老奴拜見息王妃。」

  息王妃?

  從玄武門後,李建成、李元吉兩家所有人的爵位封號皆被削去,不僅如此,所有人的宗籍也被除去。

  也就是說,宗室里沒有李建成、李元吉兩家人,不管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

  直到貞觀二年,李建成才被追封為息王,恢復了宗籍,可也僅僅是李建成一人,其它所有的人都不被承認。

  按唐制,太子之女不論嫡庶,都應該以郡主身分視之,等到時機成熟後再由皇帝下詔冊封為郡主,雖然還沒有確切封號,但是郡主的身份是一落地就已經確立了的。

  正好象太子之子,不論嫡庶,一落地就是郡王身分視之,之後再依據封地授與封號,如果太子登基,則會被冊封為親王。

  可到今天,包括鄭觀音和李建成五子在內所有人的爵位封號都未恢復。

  鄭觀音知道自己的亡夫在貞觀二年被追封為「息王」,可皇帝從沒有冊封過自己為息王妃啊。

  想起剛才李沐稱自己為母親,鄭觀音突然想到,莫非是皇帝為息王從宗室里過繼了子嗣?

  可這樣的子嗣,要之何用?

  想到此,鄭觀音向袁仁國平靜地問道:「妾何時成了王妃了?」

  袁仁國道:「是嗣王今日上疏,陛下已經恩准,明日冊封的旨意便會頒布。」

  「嗣王?」鄭觀音眼睛看向李沐,「妾從未聽說先夫還有子嗣。」

  袁仁國為難地看了李沐一眼,他無法向鄭觀音解釋李沐這如同亂麻的身世。

  李沐上前一步躬身道:「母親不必見疑,孩兒確是先王之子,有太上皇遺詔作證。」

  鄭觀音一聽,心中激動起來,太上皇遺詔?

  「袁公公,此話當真?」

  袁仁國道:「回王妃話,在朝堂上,陛下讓中書令等重臣驗看過,確是太上皇遺詔。」

  鄭觀音有些信了,她可以不信李世民,可她絕對相信太上皇。

  如果不是這個公爹用最後僅存的顏面,讓李世民善待自己母女,恐怕未必有這些年平靜的日子。

  她輕輕推開扶著她的女孩,慢慢走到李沐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李沐。

  鄭觀音越看越覺得象,漸漸地她的眼眶紅了起來。

  她顫抖的伸出手來,撫摸著李沐的臉,終於哭出聲來。

  李沐向袁仁國施了個眼色。

  袁仁國會意,帶著太監悄悄退了出去,並帶上了門。

  李沐再次跪在鄭觀音面前,行大禮參拜道:「孩兒給母親磕頭了。」

  鄭觀音使勁地忍著哭聲,抽泣道:「你真是先夫之子?」

  李沐正色答道:「是。」

  「你生母是誰?」

  「江南沈氏。」

  「為何我從未聽說過先王有沈姓女?」

  「這孩兒也不知道,玄武門當天,孩兒生母因為不是在太子府,所以被先王親衛常寶等人護衛著,逃出京城,後在涼州暫時安頓下來,據常寶所說,玄武門事變前,孩兒生母就已經懷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