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三個人沉默了一路。Google搜索閱讀
樂准自從幾年前搬到了軍區的療養院後,喬樂曦就沒來過幾次,這裡住的都是位高權重的人,進進出出很麻煩。她看著窗外陌生的道路,心裡空空的,直到車子過了最後一個崗哨,她才調整了一下表情,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心情不錯。
下了車就看到門口的老人,她歡快地迎上去笑著抱住老人,親昵地叫了聲:「姥姥!」
老人拉著喬樂曦左看看右看看,一臉心疼:「哎呀,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啊?」
喬樂曦搖著老人的胳膊撒嬌:「沒有,姥姥,我想吃您做的菜了,您一會兒給我做好吃的唄?」
老人笑呵呵地應著:「好好好。」
「姥姥。」
「姥姥。」
老人看到喬裕和江聖卓一臉沉重一前一後地走近,招呼著他們:「快進去吧,老頭子等你們半天了。一會兒無論他說什麼,你們都不許頂嘴!」
樂姥姥仔細叮囑著,說完又特意拍了江聖卓一巴掌,雖然故意板著臉,語氣卻並不嚴厲,甚至還帶著溺愛:「特別是你這個臭小子!」
江聖卓一反常態地安靜,聽話地點點頭。
喬樂曦在臨進門前拉住樂姥姥,別彆扭扭地問了句:「那個……姥姥,我姥爺在幹什麼呢?」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一臉於心不忍地吐出兩個字:「聽戲。」
這兩個字一出,三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三個人雖說早已成人,在外面各有一片天地,但對這位長輩,心裡是又敬又怕,而且還是害怕居多,更何況如今是惹了事回來。
別說他們三個,就是樂家的幾個兒子在外面那也都是呼風喚雨的主兒,在老爺子面前卻都是溫順的小貓。
樂老爺子平時並不聽戲,只有在真正動了怒打算出手的時候才會聽戲。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吸一口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進了門。
樂准果然正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聽戲,看到三個人進來,他手下的拍子沒亂,隨意地問了句:「回來了?」
那隨意和藹的樣子讓三個人心裡又是一顫,都不敢接話。
樂准眯著眼睛往這邊隨意一掃:「幹什麼?都不說話,是聾了還是啞了?」
三個人趕緊點頭,異口同聲地回答:「回來了。」
樂老爺子一生戎馬,什麼場面陣仗沒見過,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單單坐在那裡就夠鎮得住人的。
「怎麼,見了長輩連招呼都不打?我看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個人又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姥爺。」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戰戰兢兢的樣子,只覺得好笑,趁著遞茶的空當給老伴遞了個眼色,很快出去了。
樂老爺子只當沒看見,由著他們站著,又興趣盎然地聽完了這段才拿手杖指了指:「你們倆坐,丫頭你站著。」
喬樂曦看著手杖直直地指著自己,就知道這一頓是躲不過去了。
喬裕和江聖卓對視一眼,乖乖地到旁邊坐下。
樂准靜靜地看了喬樂曦很久,嘆了口氣這才開口:「我年紀雖大,但心裡頭明白得很,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沒說。為什麼不說?一呢,是念著你年紀小,二呢,是顧忌著你姥姥,怕舊事重提引得她傷心,所以就一直拖著……眼看著我也是要入黃土的人了,你呢,也長大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說出來你舒坦了,我也舒坦了。」
樂老爺子一點彎兒沒拐,眉眼一抬看著喬樂曦:「你母親走得早,那個時候你還少不更事,我和你姥姥盡心盡力地照顧你、引導你,就怕這件事給你留下陰影,轉眼你也長大了,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健康快樂,我樂准自問對得起你和你母親。可是,我今天想說的是,你母親的事情,我和你姥姥自始至終都沒有怪過柏遠。」
喬樂曦眼角一跳,她沒想到樂准說的是這件事,臉上不由自主地表現出對這個話題的抗拒。
樂准借著手杖的反力慢慢站起身,他早些年在戰場上弄了一身傷回來,以前年輕沒感覺,現在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喬樂曦本想上前扶他,但知道老爺子的脾氣,站著沒敢動,等著他走近。
樂准走了幾步,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可是你呢,自從你母親走了,你自己說說,你對你父親是什麼態度?從小到大,填表只要涉及父母那一欄你就空著!為這事兒我和你姥姥被請到學校多少次?你母親不在了,你空著就空著了,可你父親還在呢!你寧可空著都不願意把喬柏遠三個字寫上去!你一年到頭冷著臉,我倒是想問問,誰又對不起你了?你這麼恨自己姓喬,那你身上還流著他一半的血呢,你這麼有骨氣怎麼不把血放出來還給他?」
喬樂曦低著頭,靜靜地聽著,這些年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把這件事擺到檯面上來說。
在她的印象里,樂准對自己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哥哥們都怕他,可她不怕,這也是樂准第一次這麼疾言厲色地批評自己,想來是忍了很久了。
樂准略帶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母親的事情,柏遠縱然是有錯,可錯不全在他。剛開始那幾年,多少人踏破了門檻去給他說媒,他見都不見,那年他才多大?他自己守著你們三個孩子這麼多年,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怕你們受委屈?當年我和你姥姥為這事兒和他談過,要把你和兩個哥哥接過來,我來撫養,可他怎麼都不肯。」
樂准閉了閉眼,直到現在他都記得那個午後,相比現在年輕稚嫩很多的喬柏遠紅著眼睛叫他們爸媽,說這三個孩子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誰來撫養他們他都不放心。
「這二十幾年,每逢大節小節,他再忙都得來看看我跟你姥姥,別說你母親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了,試問現在又有幾個人能對老人做到這些?這些年來,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兒。
喬樂曦自己也說不出對喬柏遠到底是什麼情緒,恨?談不上吧,畢竟血濃於水呢。怨?應該是有的。可愛呢?
喬樂曦不知不覺地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在她的記憶里,喬柏遠一直很忙,忙到她竟然想不出她曾經和喬柏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
她記得喬柏遠牽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把雪糕遞給她,還交代了一句:「不要讓你媽媽知道。」
那個年紀的她對雪糕總有一種特殊的熱情,可媽媽怕她吃壞肚子總是限制著。那個年代,就算是他們這種家庭大多也是重男輕女的,可是三個孩子裡,喬柏遠似乎對這個女兒更偏愛一些。
再後來,喬柏遠蹲在她身前,一臉悲傷地對她說:「樂曦,媽媽走了……」
後來她不再親近喬柏遠,所有人都以為她對喬柏遠有怨恨,恨他不回來媽媽才會自殺。可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她也害怕喬柏遠會恨她——如果沒有她,媽媽就不會有產後抑鬱症,也就不會死。
她怕從喬柏遠眼裡看到那種眼神。媽媽已經走了,她怕從爸爸的眼裡看到厭惡,這種又恨又怕的感覺讓她只能若無其事地選擇遠離,她親近所有的親人,乖巧懂事,只除了對他。
他說東,她偏偏往西去,這麼多年,反叛忤逆他似乎早已成為一種習慣。
習慣到不知不覺傷了兩個人的心。
樂老爺子越說越氣:「過去的事就算了,今天早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拍了桌子,你知道他說什麼?沉穩儒雅的喬大書記拍著桌子動了氣,說我自己生的女兒,我知道她是什麼人。就算這個書記不做了,我也得說這句話。那麼沉得住氣的一個人能說出這種話,你呢?你什麼時候這麼護過你父親?」
喬樂曦面無表情地聽著,眼圈漸漸紅了,放在身側的雙手越握越緊。
江聖卓在一旁看得心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剛想站起來就被喬裕按住,對他搖搖頭。
江聖卓握著拳頭重新坐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麼大了這點事情都想不清楚!」最後樂老爺子下了命令,「這裡的事情我會處理,你出國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儘快出去。」
這話一出,喬裕怎麼都按不住江聖卓了。
「為什麼讓她走?」江聖卓毫不迴避地看著樂准。
樂准氣定神閒地坐著:「為什麼讓她走?既然你問了,我也有句話想問你,你為什麼帶著她跑到那麼遠的地方?你是為了什麼,我就是為了什麼。丫頭,你自己說,你願不願意走?」
喬樂曦看了江聖卓一眼,想了半天開口:「姥爺,能不能不走?」
「說心裡話!你心裡當真不願意走?你以為讓你出國是為了什麼?我樂准這輩子別的本事沒有,護著自己外孫女的本事還是有的!我是為了顧全大局嗎?我是為了你!我就是再有本事,我管得了別人心裡怎麼想嗎?別人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心裡卻都在罵你,你走到哪裡,別人都會在身後議論你!你受得了嗎?你以後還怎麼工作?哪還有人願意用你?難道你甘心在家裡待一輩子?江小四,就算這一切她都挨得住,你忍心讓她這樣嗎?」
喬樂曦輕輕吐出一口氣,雖輕,但江聖卓還是察覺到了,他站到喬樂曦身邊:「那我和她一起去。」
樂准眯著眼睛看著他:「你和她一起去?那你現在的事業不管了?你今年多大了?一切再從頭開始?」說完又轉頭問喬樂曦,「丫頭,你真忍心讓他拋棄這一切跟你走?」
江聖卓不等她回答就說:「我說過,這些東西我都可以不要!」
樂准微微一笑:「不要?你啊,從小就跟匹野馬一樣難馴服,一直橫衝直撞,後來一手創立了華庭,總算穩重下來,你嘴上說可以不要,可你敢說你心裡一點留戀都沒有?你這些年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丫頭,他捨得,你捨得嗎?再說了,你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手上什麼籌碼都沒有,我怎麼放心把外孫女交給你?你拿什麼給她幸福?」
半天喬樂曦才從他手裡掙扎出來,緩緩開口,冷靜自持:「我走,江聖卓,你留下。」
江聖卓,雖然你嘴上對什麼都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你其實是在乎的。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我怎麼忍心讓你經受?
江聖卓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似乎聽到心裡有個地方轟然倒塌。
喬樂曦躲閃著,不敢跟他對視。
樂准接著開口,帶著安撫的意味:「這件事是麻煩,可終究會過去,時間久了,那些人自然會對新的話題產生興趣。古人說,厚積而薄發,你出去學習幾年,有了成績再風風光光地回來,到時候誰還敢再說你什麼?我不是反對你們在一起,可你們不能盲目,我也不是倚老賣老,我就是見得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盲目的愛情是最要不得的,會毀了你,也會毀了他。如果我現在不提醒你們,將來你們會恨我。這小子呢,雖然胡鬧了這些年,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總是用了真心的,你呢,是我外孫女,我當然希望你幸福高興,我希望你能高興一輩子,而不是這一時半刻。」
江聖卓和喬樂曦靜靜地站著,沉默不語。
樂老爺子到底是心疼這個外孫女,訓了幾句緩了緩語氣:「行了,都別站著了,坐下吧!」
正說著,樂姥姥進來對樂老爺子說:「白泰霖來了。」
樂老爺子點點頭:「不用管他,讓他在門口等著就是。你去給這丫頭做點好吃的,看她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樂姥姥笑笑,嘀咕著,這個老頭子,明明心疼孩子還非得擺譜。
喬樂曦想去拉江聖卓的手,可剛碰到就被他躲開了,她委屈得眼圈立刻就紅了。
樂姥姥笑著叫她過去:「丫頭,來,給姥姥打打下手。」
喬樂曦不太情願地跟著樂姥姥去了廚房。
樂老爺子這才拿手杖敲了敲江聖卓的腿:「你這小子,怎麼跟哪吒似的,攪得天翻地覆還不甘心,等會兒回家啊,看你爺爺不打你!」
江聖卓現在哪還有心思擔心挨不挨打,他心裡都快難受死了。
「怎麼,不服氣啊?平時不是油嘴滑舌話多著呢,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啊?」樂老爺子又敲敲喬裕,「還有你,你怎麼也不說話?」
樂老爺子專往疼的地方敲,江聖卓被敲了幾下就受不住了,苦著臉嘟囔:「姥爺,我心裡難受著呢。」
樂准拍拍江聖卓的肩膀:「你這個傻小子,難受什麼?姥爺送你四個字,來日方長,你好好琢磨琢磨。」
喬裕也嘆了口氣,對江聖卓說:「讓她走吧,她有她的驕傲和夢想。你折了她的翅膀留她在身邊,她並不會快樂。樂曦不是那種願意躲在你身後的小女人。你不會看不出來,這件事上她心裡憋著口氣呢,你不讓她自己贏回來,她不會服氣的。」
江聖卓僵著一張臉始終不說話。
喬裕知道這事兒得他自己想明白,就不再多勸,轉頭問樂准:「姥爺,白家您打算怎麼辦?」
樂准似乎根本沒把白家放在眼裡,笑著反問他:「你在政府里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倒想聽聽你的看法,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喬裕一時摸不清楚樂準的看法,沉吟了半天才開口,聲音里透著些許不情願:「白家老爺子和您是生死之交,他……」
剛開了頭就被樂准打斷,瞪了他一眼:「少打官腔,說心裡話!」
喬裕抿抿唇,惡狠狠地飛快地吐出一句話:「整死他!」
喬裕的話剛落地,一直在旁邊裝死的江聖卓就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呆呆地問:「你被什麼附身了嗎?」
這種話江聖卓已經很多年沒從喬裕嘴裡聽過了。
他記得年少的時候,他跟喬裕說誰誰誰欺負了喬樂曦或者他時,喬裕總會故作一臉兇狠地來這麼一句。
樂准聽了哈哈大笑:「老二啊,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特別壓抑?時刻提醒著自己要謹言慎行,我是部長,不能失言、不能失態、不能讓人抓住把柄?現在的年輕人呢,被逼著快速成熟,往往在現實面前不斷妥協,漸漸學得圓滑世故,壓抑著自己,像個被操縱的木偶,少年老成。
「可你要認清什麼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天最重要的東西和你的圓滑起了衝突,你該捨棄誰?這樣你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長更遠。其實你的性格並不適合走這條路,可這並不意味著你走不好,可你走得再好,心裡不高興那又有什麼用?雖然說人活於世,不能總隨著自己高興來,但是如果一點高興的事情都沒有,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後悔自己白活了一輩子。」
「姥爺看得出來,你一直不高興,我不知道你在掙扎什麼,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肯定很重要,而且和你現在做的事有衝突,你猶豫徘徊下不了決定。今天叫你一起來,主要是想跟你說這件事,作為長輩,我肯定是希望你一切以前途為重,可是作為你姥爺,我還是希望你能隨心一些。」
喬裕臉上一片茫然,埋在心底的心思自以為掩藏得很好,誰知竟被老人一眼察覺。
「行了,這個惡人啊,還是我來當吧!」樂准不再多說,叫了警衛員進來,「叫他們進來吧!」
白泰霖帶著白起雄、白津津很快進來,喬裕和江聖卓看到這三個人都悶悶地冷哼了一聲,把頭偏向一邊。
樂准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還是忍不住笑著搖頭,他故意板著臉意有所指:「我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叫人啊!別人沒家教,你們也沒有嗎?」
喬裕早就恢復了人前的模樣,半真不假地笑著:「白爺爺,白叔。」
江聖卓看也不看,跟著喬裕的聲音嘀嘀咕咕地附和著,算是應付著叫了。
白泰霖也不在意:「首長,聽說樂曦回來了,我特意帶著這兩個孩子來給她賠不是。」
樂准並不接他的話茬兒,招呼他坐下:「老白啊,你說,咱們倆拼死拼活了大半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白泰霖不知道樂准為什麼會這麼閒情逸緻地和他探討這個問題,卻還是認真地回答了:「為了子女唄!」
樂准聽到了想聽的答案,微微笑著感嘆:「是啊,為了子女,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老白啊,你我兄弟多年,沒想到老了老了竟然會出這種事。我呢,對小輩的事情一向不願意多管,可你也知道,我就一個女兒,還是個命苦的,年紀輕輕就走了,留下了一個小外孫女。這個外孫女呢,又乖巧懂事合我心意,自己在外面辛苦打拼,從不打著我的旗號,可有些人就是只看旗號不看人,你說,她在外面受了委屈我能不管不問嗎?」
白泰霖坐不住了,起身恭恭敬敬地認錯:「首長,都是我管教無方,這幫孩子眼拙,您別生氣,我以後一定好好教育!只是希望您能給孩子一個機會。」
樂准看了白津津一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最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是誰做的誰負責,陳家保不了你,你才來找我,不覺得晚了嗎?陳家要護著的那個呢,我肯定不會放過,你家的這個呢,也別想逃得掉。」
白泰霖臉色一變,聲音有些顫抖:「首長,我曾經救過您的命啊!您看在救命之恩的分兒上,放她一馬不行嗎?」
樂准就知道白泰霖會這麼說:「是,那是我樂准欠你的,我一直記得,可這些年我也提攜了你不少,你打著我的旗號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你還是覺得我欠你的呢,你可以來找我。可是,你我之間是你我之間,就算是我欠了你的,那也是我樂准欠下的,我不會讓子孫去還。
「您心疼自己的孫女,可是這孩子也是我的外孫女啊……
「泰霖啊,如果今天做了錯事的是樂曦,我也絕對不會偏袒她!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做了錯事就該受到懲罰,你總是護著她,她就會越錯越離譜,終究是害了她。」
「她還小,我怎麼忍心……」
樂准眯著眼睛看他:「還小?那是人命!是可以拿來胡鬧的嗎?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了!什麼都不用說了,是你自己送她去,還是讓人去家裡帶人,你自己選一個吧!話我都說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起雄看著喬裕,艱難地開口:「喬部長……」
喬裕站起來:「白叔,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想看見姓白的,更不想和姓白的說一句話。」說完也走了出去。
江聖卓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也好像是在說給他們聽:「我記得我說過,你們有什麼衝著我來,不要去動她,可你們還是打了她的主意,你讓我怎麼放了你們?現在她的心裡有多難受,我一定會從你們身上十倍百倍地討回來。來日方長,姥爺說得對,我會慢慢討……我現在真是後悔,當時怎麼不一巴掌拍死你呢,那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一切了。」
白家三個人很快離開,江聖卓沒再說過一句話。吃飯的時候他接了一個電話,掛了電話就站了起來:「我爺爺讓我回去一趟,姥姥、姥爺,我先走了。」
喬樂曦也跟著站起來:「我也去!」
江聖卓看都沒看她一眼。
樂准笑笑:「去吧!」
江聖卓穿了外套往外走,也不等她,發動了車子就準備走。
喬樂曦小跑著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江聖卓都狠狠地踩著油門一言不發,喬樂曦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面無表情地開著車。
到了江家,江聖卓下了車大步往家裡走,喬樂曦急匆匆地跑了幾步追上他,抓著他的手,帶著祈求:「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也不想這樣的。」
江聖卓看著前方,冷著臉拂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喬樂曦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她低頭使勁擦了幾下,終於止住了眼淚很快跟了上去。
剛進門就聽到江容修的吼聲:「你這個渾小子,我給你說過多少次,做事不要太狂妄,凡事留一線,不要得罪小人!你一句都聽不進去,你能說今天這個局面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家人都在場,三堂會審的場面也不過如此。
江聖卓老老實實地站著,不再嬉皮笑臉地反駁和求饒,沒有一絲生氣。
江容修看了更生氣,一揚手,手裡的棍子狠狠地砸向江聖卓。
喬樂曦想也沒想就向他跑過去。
江聖卓眼看著她撲了過來,想攔她都來不及,那一下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喬樂曦身上。
喬樂曦倒在他身上,疼得直吸氣:「江聖卓,好疼啊……我以前看你挨了幾下還嬉皮笑臉的,以為不疼的,可是真的好疼……」
江聖卓心疼得不行,還是忍著不和她說話,只是把她摟在懷裡皺著眉看著江容修:「爸!你看到她了怎麼不住手呢?」
江容修沒想到會這樣,那個時候他想住手也來不及了,他扔了棍子走過來:「快扶她起來,樂曦沒事兒吧?」
一家人都圍了過來,喬樂曦勉強扶著江聖卓站起來:「沒事兒沒事兒,就是有點兒疼。」
江容修也顧不上還在教訓江聖卓,催促著他:「快扶樂曦去你房裡休息一下,給她上點藥。」
江聖卓雖然緊緊地扶著她,臉色卻還是不好看,江母捏了捏他的臂彎沖他使著眼色。
江聖卓皺著眉一橫心橫抱起她上了樓。
喬樂曦在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悄聲說:「江聖卓,其實一點都不疼,我騙他們的,這樣你爸爸就不會再打你了。」
她明明疼得臉都白了卻還勉強笑著說謊。
江聖卓咬著牙不理她。
上了樓把她放到床上,看她皺著一張小臉,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別彆扭扭地涼涼開口:「還疼不疼啊?」
喬樂曦一臉委屈地猛點頭,像是只被遺棄的小狗,可憐兮兮地回答:「疼,火辣辣地疼。」
江聖卓彎腰在抽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管藥膏,面無表情地開口:「趴下,我給你抹點藥。」
喬樂曦老老實實地趴在床上,讓他抹藥。
藥膏涼涼的,他的手也涼涼的,喬樂曦閉著眼睛:「你別生氣了,我也不想和你分開,可是……」
「閉嘴!」江聖卓突然開口打斷,接著把手裡的藥膏扔到床頭,「好了,你休息吧!」
說完就大步走出了房間,喬樂曦想去追,可背上還是火辣辣地疼,她試了幾次都沒起來,一臉沮喪地趴在床上,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江聖卓站在房門口等了半天,直到裡面沒了動靜他才又推門進去,給床上的人蓋上被子又出來。
剛下樓就被江母轟了回去:「你出來這麼快幹什麼,你爸還在氣頭上呢,想挨打啊?回去!」
江聖卓低著頭,聲音里難掩憔悴:「媽,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覺。」
江母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關切地問:「出什麼事兒了嗎?」
江聖卓搖頭,一臉疲憊:「沒有,媽,我就是累了,我先回我那兒了。」
江母衝著他的背影問:「樂曦怎麼辦啊?」
江聖卓頭也沒回:「我讓她哥哥來接她。」
江聖卓上了車,坐在車裡愣了半天神,這才摸出手機給喬裕打電話。
「給你說件事兒,你可以罵我打我,剛才我爸要打我,被樂曦擋了一下,打到她身上了。我爸是真生氣了,那一下力道挺大的,她傷在背上,我給她上了藥,現在睡著了,你一會兒到我家來把她接回去吧。」
喬裕也沒多說什麼,雖然說江聖卓的聲音四平八穩的,可心裡肯定是翻江倒海的難過和自責。
「你呢?」
江聖卓揉揉眉心:「我現在只想睡覺。」
喬樂曦醒來的時候,背上已經不怎麼疼了,她剛坐起來就看到喬裕推門進來:「醒了?」
喬樂曦看看時間,已經晚上了,她又往喬裕身後看過去,沒看到人便問:「他呢?」
喬裕本想開玩笑逗逗她,可笑容展開一半又收了回去,他現在也沒心情:「不知道。給我打了個電話就沒人影了。」
喬樂曦心知肚明,從床上站起來:「那我們回家吧。」
兩兄妹跟江家道了別,便慢慢往喬家的方向走。
喬裕看著喬樂曦越走越慢:「還疼嗎?」
喬樂曦搖頭,一出聲聲音沙啞:「不疼了。」
喬裕低著頭看她:「怎麼又哭了?」
喬樂曦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二哥,我心裡難受……」
喬裕心裡慢慢升騰起一股無力感,本想安慰她幾句,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張了半天嘴才笨拙地開口:「沒事兒的,樂曦,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回來的,到時候你還是可以和聖卓在一起。再說,現在交通、通信都很發達,你們可以打電話,他也可以飛過去看你……」
喬樂曦悶悶地開口:「那不一樣。」
喬裕住了嘴,他也知道,那不一樣。
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在一起,不在一起怎麼能叫在一起呢?
走到喬家門口,正好遇到喬燁回來。
喬樂曦看了喬燁一眼,叫了聲:「哥。」
喬燁忽然睜大眼睛看她,又看看喬裕,半天沒出聲。
喬樂曦也沒在意,甩下他們進了屋。
喬燁拉住喬裕:「樂曦怎麼了?」
喬裕心裡也有事兒,根本沒覺察出異常:「哪兒怎麼了?別拉我,煩著呢!」
說完也一抬腳進了家門,留下喬燁一個人站在原地嘀咕:「怎麼忽然叫我哥了,很多年沒這麼叫過了,一直不是生疏地叫我大哥嗎,真是奇怪……」
喬樂曦進了家門後徑直上樓推開書房的門,喬柏遠果然在,正聚精會神地寫字,聽到響動一抬頭看到她,臉上也沒其他表情,很平靜地問:「回來了?」
就像小時候她出去玩兒,天黑了回家吃飯,喬柏遠總是這麼問一句。
喬樂曦走了幾步,主動靠近:「爸,我錯了。」
喬柏遠以為她在說那件事情,挺奇怪她會主動認錯:「這事錯不在你,你也不用自責。以後別一聲不吭地跑出去了,出了這種事又找不到你的人,剛開始我……你大哥和二哥都快急死了,幸虧後來江聖卓主動跟喬裕聯繫了。」
喬樂曦緊緊地挨著書桌站著,低頭盯著紙上的幾個字,慢慢開口:「不是,爸,這麼多年我不該這麼對您。」
喬柏遠手下一滑,本來很漂亮的一張字就這麼廢了,他抬頭看著喬樂曦:「你說什麼?」
喬樂曦眼前的字漸漸模糊:「爸爸,對不起……」
她本想好好地解釋,可是千言萬語卻只說出了這一句。
人只有在出了事之後,才能體會到親情的可貴。
眼淚滴落到桌上的宣紙上,洇出一片水漬,喬柏遠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她在說什麼,一想便知道是樂准跟她說了什麼。
他看著喬樂曦一臉沮喪,摸摸她的頭:「那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人的一生避免不了有創傷,但所有的舊傷都會長出新肉,所有的創傷都有撫平的那一天,人要學會承受痛苦,在痛苦中成長起來,誰都不會例外。在一切變好之前,總是要經歷一段不開心的日子,這段日子也許很長,也許只是一覺醒來。你也該學著長大,保護好自己,而不是站在我和你哥哥們,還有聖卓的背後,你可以同樣強大地站到他身邊。」
樂准和喬柏遠的話讓喬樂曦對男女之間的關係有了新的認識,這種認識讓她在以後幾十年的愛情道路上受益匪淺。
一轉眼過去了半個月,喬樂曦都沒再見到江聖卓,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不斷有消息傳來,白家家道中落的形勢越來越明顯,聽說白泰霖親自送了白津津去自首。
喬樂曦申請了國內一所大學的交換名額,正積極準備著面試,眼看著離出國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心裡也越來越慌。
一天晚上,喬樂曦敲開喬裕的房門,站在門口開門見山地說:「二哥,我想見他。」
喬裕拉著她進來,有些奇怪地問:「你們一直沒聯繫嗎?」
他最近也沒有見過江聖卓,一直以為兩個人已經和好了。
喬樂曦搖搖頭:「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去華庭找他,也見不到,他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喬裕拿出手機給江聖卓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他這才發覺事情有些嚴重。
「這樣啊,今天晚了,明天哥哥就幫你聯繫他。」
喬樂曦點點頭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
就在她等著江聖卓聯繫她的日子裡,她接到了薄仲陽的電話,約她吃飯。
她知道不是吃飯那麼簡單,薄仲陽肯定有話要說。
喬樂曦到了餐廳的時候,薄仲陽已經等在那裡了,依舊是風度翩翩,紳士十足。
她笑著稱呼他:「薄總。」
薄仲陽淡然地笑:「我知道你在怪我。」
經過這一切,喬樂曦早就學會了坦然:「沒有,我知道後來那件事是你幫的我。」
薄仲陽忽然爽朗地笑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緊接著開口:「我真的喜歡你。」
喬樂曦聽到喜歡這兩個字的時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江聖卓,她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微笑著問:「是那種喜歡到不行的喜歡嗎?」她又偏過頭來看著薄仲陽,「不是吧,薄仲陽?」
薄仲陽靜靜地看著她。
喬樂曦笑著分析著:「是不是我和你恰好年齡合適,恰好樣貌還算過得去,恰好姓喬,恰好和你門當戶對,你才會喜歡我?」
薄仲陽點點頭:「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那不是喜歡,那只是合適。你或許根本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可是我知道,我已經有了那個讓我喜歡到不行的人了。」喬樂曦重新看向窗外,臉上的笑容溫柔明亮,她用言語慢慢描繪著心裡的那個人,「他長得很討女孩子喜歡,五官很精緻,眼睛很亮,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穿衣服很有型,懷裡的溫度是剛剛好的溫暖……」
薄仲陽開口打斷她:「你說的這個人是江聖卓嗎?」
喬樂曦回過神,大方地點頭承認:「是。」
薄仲陽笑了笑:「你們相遇太早,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們之間並不是愛情?」
喬樂曦也笑了:「就算我們之間不是愛情,如果讓我選,我也不會選擇你。」
「哦?」薄仲陽忽然來了興趣,「為什麼?」
喬樂曦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薄仲陽,你太優秀了,任何時候都是那麼冷靜鎮定,連臉上的笑容都保持著一樣的弧度。我一直看不出你有什麼弱點,看不出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我知道,這個社會沒有人沒有面具,可是你不一樣,你始終戴著它,似乎是忘了把它摘下來,你的這張面具好像已經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了,你讓我感覺到害怕。就算是現在,你都能保持著笑容,我看不到你笑容背後的喜怒哀樂。一個讓我感覺不到喜怒哀樂的男人,我怎麼和他在一起走完這輩子?」
薄仲陽低下頭輕輕一笑,過了很久才再次開口,平靜的聲音中似乎起了波瀾:「我和江聖卓不一樣,他一出生就有萬千寵愛,而我的一切都必須靠我自己去爭取。喜怒哀樂會成為我的絆腳石,我要在那個家裡立足,就必須拋棄一些東西。我不是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而是太久了,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娶一個喜歡的人……真的是太久了……」
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喬樂曦很安靜地選擇離開。
她不知道薄仲陽今天走出這扇門之後是繼續以前的生活,還是會對人生有新的認識,可是她知道,她的人生就要發生變化了。
面試那天,天氣陰沉沉的,喬樂曦還是沒有江聖卓的消息。
輪到她的時候,她推門進去,幾位教授並沒有馬上開始,而是向她解釋:「這個項目是一家公司贊助的,他們那邊也要派人來面試,你稍等一下,應該馬上就到了。」
喬樂曦謙恭地笑著點頭,靜靜地等著。
很快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她本能地轉頭去看,然後便看到江聖卓走了進來。
他清瘦了許多,眼底的疲憊和怠倦怎麼都掩蓋不住,帶著幾分勉強。
他沒看她一眼,笑著和幾位教授握手之後便坐到了面試桌後,拿起桌上她遞交的資料默默地看著。
教授很快開始提問,喬樂曦打起精神應付著,眼睛卻始終不自覺地往那個方向看。
最後,主面試官笑著問江聖卓:「江總還有什麼問題嗎?」
江聖卓終於抬頭看向喬樂曦,僅僅幾秒鐘便又垂下眼帘,很平淡地吐出一句:「想去嗎?」
這個問題一出,幾位面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譁然。
這不是廢話嗎,不想去來這兒幹嗎啊?
過了許久,喬樂曦才點點頭:「想去。」
「那我們怎麼辦?」江聖卓看著她,忽然輕聲笑出來,眼圈隱隱泛紅,聲音卻很輕鬆,「你從來沒想過對吧?」
喬樂曦在竊竊私語中緊緊咬住下唇。
「想去就去吧,照顧好自己。」江聖卓很快恢復了神色,眼底不帶一絲感情。
說完這句後他站起來,扣上西裝紐扣,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喬樂曦坐在椅子上,聽著開門關門的聲音,始終不敢回頭去看一眼。
喬樂曦被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回到家。
喬裕看她的樣子一臉擔憂地問:「怎麼了?面試官刁難你了?」
喬樂曦半躺在沙發上,右手搭在眼睛上,低聲說:「我見到江聖卓了。」
「他說什麼?」
「他說,我想去就去吧。」喬樂曦知道她傷了他的心。
喬裕拍拍她:「別多想了,快去看看還差不差什麼東西,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喬樂曦點點頭,站起來慢慢往樓上走。
直到拉上箱子的拉鏈,喬樂曦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要離開了,去一個沒有江聖卓的地方。
她正沉思著,喬裕敲門進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喬樂曦環視著房間:「收拾好了……」
說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了什麼,走過去把那塊畫圖板拿過來問喬裕:「這個能不能帶?」
喬裕拿過來看了看,一臉奇怪:「帶它幹什麼?這麼沉。」
喬樂曦一臉堅定:「我要帶。」
喬裕又看了幾眼,小心翼翼地問出來:「聖卓送的?」
一句話又把喬樂曦問鬱悶了,她悶悶地回答:「算了,還是不帶了。」
與此同時,江聖卓正慵懶地躺在自家的沙發上拿著遙控器無意識地亂按。
江念一本來看著動畫片好好的,卻被他換成了晚間新聞,便抗議:「換回來!我要看動畫片!」
江聖卓又開始亂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江念一忽然湊到他面前:「江小四,喬姑姑呢?我好像很久沒看到她了。」
江聖卓很幽怨地看著江念一不說話,江念一無辜地眨著眼睛問:「四叔,你怎麼了?你怎麼不高興啊?」
江聖卓垂著眼睛不搭理他,江念一便攬著他的胳膊使勁搖著:「四叔,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啊?」
江聖卓被他搖得頭疼:「別晃,四叔心裡難受。」
江念一好奇地問:「為什麼?」
江聖卓嘆了口氣:「四叔的心很疼。」
江念一想了想,建議道:「那去看醫生吧,醫生叔叔會給你開藥,吃了藥就不疼了。」
江聖卓喃喃低語:「沒有藥能治,只能讓它疼著。」
「沒有藥能治?啊嗚,四叔你會不會死……嗚嗚嗚……」江念一忽然哭了,大聲喊著,「媽媽,四叔要死了……」
江母聽到江念一的哭聲很快過來,看到江念一哭得稀里嘩啦的,抬手就給了江聖卓一巴掌:「你這個臭小子!你嚇他幹什麼?」
江聖卓閉著眼睛裝死。
江念一抱著江聖卓,鼻涕眼淚抹了他一身,哭得一抽一抽的:「四叔,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嗚嗚嗚……」
江母拉過江念一給他擦著眼淚:「念一乖啊,別聽你四叔胡說,他跟你鬧著玩兒呢,四叔不會死。」
好不容易哄好了江念一,江母問:「樂曦什麼時候走啊?」
江聖卓睜開眼睛看了江母一眼,又閉上。
江母又給了他一巴掌:「問你話呢!」
江聖卓這才有氣無力地回答:「明天一早。」
江母嘀咕著:「這麼快啊,明天就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唉……」
江聖卓忽然睜開眼睛站起來,拿了車鑰匙就往外走。
江母在他身後問:「哎,你幹什麼去?」
江聖卓擺擺手:「我出去轉轉。」
他開著車繞著大院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喬家門前,看著那個窗口。
江聖卓倚靠著車門,昏暗的燈光落寞地斜照在身上,煙夾在指尖卻遲遲不肯放進嘴裡。
直到香菸燃盡,灼了手指。
手疼,心卻遠遠比這還疼。
喬樂曦躺在床上,拿著手機編輯簡訊,編來編去最後都被她刪了,最後只打了幾個字發了出去——我明天就走了啊。
江聖卓聽到手機的響聲,拿出來一看,很快回復了兩個字。
喬樂曦根本就沒指望江聖卓會理她,把手機扔在一旁就準備睡覺了,卻忽然感覺到手機的振動,有簡訊進來,打開一看,只有兩個字——出來。
她馬上下床從窗口看出去,果然看到江聖卓的車子停在門口,他正倚在車門處往這邊看過來,她立刻飛身跑出去。
等走近了她卻忽然心怯了,她站在離他幾步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
江聖卓也沒動,和她對視了很久,才向她伸出手:「過來我抱抱。」
喬樂曦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
江聖卓把她抱在懷裡,深深地嘆了口氣,小心地撫著她的後背:「傷好了嗎?」
喬樂曦埋在他懷裡靜靜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江聖卓又開口:「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去了,該注意的你都知道,照顧好自己。」
說完摸摸她的手,有點涼,他出來得急也沒帶外套,雖然不舍還是說:「外面太冷了,快回去吧!」
喬樂曦抱著他的腰不鬆手,猛搖頭。
江聖卓也不想撒手:「那去車裡坐會兒吧,我把暖氣開起來。」
江聖卓抱著喬樂曦坐進后座,兩個人緊緊地偎依在一起,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卻一句都不想說,只想靜靜地擁抱著彼此,享受著這最後的時光。
她沒問他要任何誓言,他也沒給她任何承諾。
後來喬樂曦在他懷裡睡著,江聖卓抱著她送回喬家。
進門便看到喬裕,他看看江聖卓,又看看他抱著的人,苦笑著搖搖頭,指指樓上便回了自己房間。
江聖卓把喬樂曦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準備走的時候看到箱子旁邊的畫圖板,他拿在手裡看了幾眼又放回原地,很快離開。
機場大廳里,喬樂曦本來正好好地說話道別,馬上就要安檢的時候,卻忽然抱著喬裕哭得一塌糊塗,怎麼都不肯鬆手,一眼都不看旁邊站著的江聖卓。
喬柏遠、喬燁一臉不忍心。
喬裕輕輕拍著喬樂曦:「好了別哭了,樂曦,我們不去了,不去了……」
喬樂曦聽到這裡卻忽然推開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安檢口走,一直過了安檢都沒回頭看一眼。
江聖卓一直很安靜地看著,然後很安靜地走出機場。
喬裕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拍著他的肩膀:「你別怪她,她心裡也不好受,她捨不得你……」
江聖卓忽然紅著眼圈吼出來:「喬裕,我哪裡是在怪她?我是在怪我自己!我連我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我……」
候機廳里進進出出很多人,不時往這邊看過來。
喬裕什麼時候見過江聖卓這樣,他有多少年沒聽到過江聖卓叫他的名字了?
從江聖卓一丁點兒大的時候就跟在他屁股後面,跟著喬樂曦叫他二哥,叫得又脆又甜,可是對他自己的二哥卻從來都是叫名字,氣得江聖航每次見到他都抱怨。
喬裕捏著他的肩膀,真的是無話可說,這個時候他能說什麼呢?
那天之後,江聖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還是去了趟西藏。
他站在漫天的經幡前,看著它們在寒風上翻飛,虔誠地祈禱。
經幡飄動一次,就當我為你誦了一次經。
希望你一切順利,快樂安康。
等他回來再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只是不再提起喬樂曦。
在一次酒會上,葉梓楠和施宸對視一眼,拿眼神示意著不遠處的身影問江聖卓:「那個,怎麼辦?」
江聖卓斜斜地靠在柱子上,輕啜杯中的酒,一臉鄙夷:「她也真是朵奇葩,竟然爬到陳老的床上去了。」
施宸揶揄他:「那你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有本事。」
江聖卓冷哼:「這也叫有本事?哼,如果陳老的性取向出了問題,我也願意脫光了爬他床上去!」
「噗!」葉梓楠和施宸齊齊噴酒。
江聖卓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陳老也沒幾年了,我等。我等著看到時候,她怎麼和陳家那幾頭狼斗,看她能不能討到便宜。」
自從喬樂曦離開之後,江聖卓的日子過得格外沉靜,就像進入了人生的蟄伏期,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過了幾年。
一天清晨,江母拿鑰匙開門,走進臥室猛地拉開窗簾。
江聖卓躺在床上只用被子遮住了下半身,睡得正香卻被強烈的陽光刺醒。
他抬手遮在眼前,看清窗口的人,嘟嘟囔囔地表示抗議:「媽!您幹嗎啊?」
他昨晚應酬到後半夜才回來,嚴重睡眠不足。
「你這個臭小子,工作不忙就出去找個女朋友!你以前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嗎?現在人呢?」
江聖卓半靠在枕頭上,一臉壞笑:「哦,可能以前我縱慾過度,現在,嗯……不太行了。」
江母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胸前,一副胸有成竹地笑:「不行?那你那兒一柱擎天是怎麼回事兒,啊?!」
江聖卓立刻紅了臉,抓起被子從頭到腳遮住自己。
江母一臉薑還是老的辣的笑:「還不好意思了,你身上哪塊肉,你娘我沒見過?」
江聖卓把頭埋進枕頭裡:「哎呀,我困死了,再睡會兒。」
江母坐到床邊開始嘮叨:「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梓楠比你大不了多少,現在兒子都會叫人了……」
江聖卓知道江母一開始便沒個結束,舉起雙手投降:「媽,媽,媽,我錯了,您別忘了,您有孫子啊,江念一可是您的親孫子啊!您要是喜歡葉家那個小子呢,我改天跟葉梓楠借來給您玩兒幾天,您可千萬別嘮叨了,我真的是怕了。」
「你這個臭小子說什麼呢?我想抱的是你給我生的孫子……」
正說著,江聖卓的手機就響了,他舉起來給江母看:「看,剛說葉梓楠家的兒子,他就打電話來了。」
葉梓楠溫潤的聲音響起來:「江少,有時間嗎?」
江聖卓吊兒郎當地回答:「幹嗎,有事找我?你求我啊求我啊!」
葉梓楠微微一笑:「我剛才好像看到喬樂曦了。」
江聖卓愣了一下,很快接口:「在哪兒?」
葉梓楠還是不溫不火的樣子:「想知道啊?你求我啊求我啊!」
江聖卓咬牙切齒地說:「好!我求你!快說,在哪兒?」
葉梓楠遠遠地看著拖著行李從通道走出來的人,直到她消失在人潮里才心情大好地對著電話吐出兩個字:「機場。」
江聖卓沉默了。
「怎麼,她沒告訴你,她回來了?」葉梓楠繼續煽風點火。
江聖卓依舊沒說話。
「那看來,她可能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邊說還幽幽嘆了口氣,不過怎麼聽怎麼像是幸災樂禍。
江聖卓終於忍不住彆扭地問:「你沒看到她是不是一個人嗎?」
「哦,機場人太多,我沒看清。」
江聖卓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葉梓楠挑著眉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輕輕笑出來。
江聖卓飛奔到喬家的時候,喬家三父子竟然都坐在客廳里,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到江聖卓闖進來齊齊抬頭看向他,俱是一臉淡定從容。
「她回來了?」江聖卓邊問邊往樓梯口走。
喬裕先一步走到樓梯口擋住,看著他不慌不忙地點頭微笑:「剛回來,時差沒倒過來,正睡覺呢。」
江聖卓聽了就要往樓上走:「我去看看她。」
喬裕微微一笑:「不行。」
江聖卓此刻沒什麼耐心,沒多說話就要硬闖,喬裕也不退讓,很快兩個人就你一拳我一腳地打起來,在相對狹窄的樓梯口鬧得動靜不大也不小。
喬燁坐在沙發上興致盎然地看著,淡淡地笑。
喬柏遠一眼也沒看,只是把茶杯擱到桌子上,不輕不重地說了句:「老二,幫我倒杯茶。」
喬燁附和了一聲:「嗯,幫我也倒杯。」
喬裕一個晃神,就被江聖卓敏捷地躥了上去,很快身影消失在拐角。
喬裕面無表情地走回去拿過茶杯,接了兩杯茶回來,坐回沙發上。
喬燁在一旁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喬柏遠喝了口茶,這才抬頭看著他:「那丫頭的心思你還看不出來嗎?你攔,你攔得住嗎?」
喬裕皺著眉,鬱悶地開口:「攔不住。」
喬燁笑:「攔不住你還攔。」
喬裕在父親和哥哥面前,竟然帶了幾分稚氣:「這幾年我總覺得,讓那小子這麼容易就做了我妹夫,挺那什麼的……哥,你覺得呢?」
喬燁低聲笑出來,沒說話,喬裕又轉頭問喬柏遠:「爸,您當時不是不同意他們倆來著?」
喬柏遠品著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從來都沒說過我不同意,我只是說那個時候他們倆不合適而已。再說,這小子這幾年踏實長進了不少,可以考慮。」
喬裕垂著眼睛想了半天,不再說話。
江聖卓輕輕推門進去,喬樂曦躺在床上抱著薄被睡得正香。
他慢慢地走過去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
她瘦了。
他想伸手摸摸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這幾年,他從沒和她聯繫過,他氣她當時就這麼拋下他走了;而她呢,心裡憋著氣,自認為當時離開得灰頭土臉,沒有做出成績之前,誰都不聯繫。
其實他是接過她一個電話的。
那個時候她那邊應該是深夜吧,她打過來卻一個字都沒說,只有低低的啜泣聲,那聲音就像一把鈍刀,一刀一刀地凌遲著他的心,他喑啞著聲音叫了聲:「樂曦……」
他只叫了她一聲,電話那頭便立刻開始放聲大哭,是那種肆無忌憚的哭泣、那種悲傷絕望的哭泣,該是在人前壓抑了許久,也只有對著他才能這麼肆無忌憚吧。
他靜靜地聽著,垂著眉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腦子裡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她的話。
吸過幾次。
在國外那幾年,有時候夜裡想你想得不行就抽菸。
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肺里,讓你留在離我心臟最近的地方……
她的臉不停地閃過,歪頭俏皮笑的、皺著眉一臉嫌棄的、彎著眉眼放聲大笑的、氣急敗壞地叫他江蝴蝶的……一張張在他眼前交疊重複。
怕是香菸都不再抵得住相思了。
他張張嘴,緩緩開口:「樂曦,回來吧。」
哭聲戛然而止,那邊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當時他在競標一個項目,站在台上,因為要放幻燈片,屋裡的視線有些昏暗,底下坐著一水的國內外專家和政府官員,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接了個電話,然後就握著電話開始出神。
他努力了很久都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只能道歉,請求休息一會兒,下面一片譁然。
他道完歉便沖了出去,站在走廊上一遍一遍地打過去卻再也沒有人接起,最後只能頹然放下舉著手機的手臂,站在那裡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空白。
喬裕跟著走出來問他怎麼了。
江聖卓一臉悲愴地抬頭看喬裕:「二哥,我害怕,我怕我再深的感情都抵不過她身邊一個溫暖的肩膀。」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喬裕卻一下子明白了怎麼回事,雙手擱在他的肩膀上,有力地按壓著:「小子,打起精神來,你要對她有信心。」
好在後來他收拾好了神色表現不錯,成功地得到了那個項目。
可是慶功宴上卻不見他的身影。
江聖卓正出神,她忽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無意識地說了句:「江聖卓,冷氣太大了,關了吧。」
他有些動容,睜大眼睛看著頭頂冒著冷氣的空調,又看了她很久,才確定她沒醒,於是他苦笑著搖搖頭,拿起遙控器把空調關上了,然後便起身下樓。
剛下樓就遇上喬燁:「要走了?不等她醒來嗎?」
江聖卓搖搖頭:「不等了,我先走了,不耽誤你們一家團聚。」
喬燁聽著這句酸溜溜的話,忽然笑了。
江聖卓從喬家出來走了很遠才回過神,車還放在喬家門口沒開出來,他看了看離江家只有幾步了,便索性不管了,直接回了家。
江母可能還沒回來,江爺爺、江奶奶大概在睡午覺,他上了樓發現書房有低低的說話聲便推門進去。
江念一正站在椅子上一筆一畫地練著毛筆字,邊寫還邊皺著眉嘟囔著什麼,聽到響動抬起頭看到他便叫著:「江小四,你來看這個很複雜的字念什麼?」
江聖卓湊過去,江念一正在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羲。」
江念一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是喬樂曦的曦嗎?」
江聖卓做了個深呼吸,搖搖頭:「不是。」
江念一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那喬姑姑的名字是哪個字?」
江聖卓走到他身後,握著他的手,在紙上空白處工工整整地寫了個「曦」字,力透紙背,極盡風骨,然後便鬆開江念一認真地端詳著。
江念一睜著圓圓的眼睛,張著嘴驚嘆:「哇!四叔,你的字好漂亮啊!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會呢!」
江聖卓睨他一眼:「你四叔在你眼裡就這麼沒用嗎?」
江念一雙手捂住嘴巴,一臉討好地笑起來:「沒有沒有。」
江老爺子推門進來,看到江聖卓在,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看完之後微微皺眉:「練了這麼多年,字的骨架倒是寫得不錯,不過啊,滿紙的浮躁流氣一點沒改!」
江聖卓安安靜靜地聽著,臉上似乎還帶著幾分笑。
江念一很奇怪地看著他,然後扔下手裡的毛筆,跑過去揪住江老爺子的衣服:「太爺爺,四叔傻了,你罵他他還笑。」
江老爺子瞄了江聖卓一眼,沒搭理他,笑著對江念一說:「不要管他,你剛才寫的這張被他寫了個字,毀了,重寫吧!」邊說邊親切地看著江念一,「寫不完不許出去玩兒。」
江念一尖叫一聲跑回去,看了看那張就快要結束的毛筆字,死死地盯著那個「曦」字,最後狠狠地瞪著江聖卓:「江小四,我恨你!」說完便氣鼓鼓地拿出一張紙重新開始寫。
江聖卓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理江念一,他挑了支毛筆,在剛才那張紙上又添了兩個字。
添了之後又覺得不滿意,便又重新開始寫。
他很久沒寫過了,手有些生,連續寫了幾遍才滿意地笑出來。
江念一皺著小臉驚悚地看著他,悄聲對江老爺子說:「太爺爺,四叔今天好可怕啊!」
江老爺子慈祥地摸摸他的頭,下了聖旨:「先不寫了,出去玩兒吧,晚上補上。」
江念一歡呼了一聲,跳下椅子一溜煙地跑了。
江老爺子開始發問:「那丫頭回來了?」
江聖卓淡淡地點頭:「嗯,回來了。」
江老爺子想了想:「前段時間聽說市里為了個工程特意從國外請了幾個工程師,據說還有個女的,會不會是那丫頭?」
江聖卓忽然口氣轉涼,冷哼了一聲:「看樣子是了,市里出面花高薪聘請的,多風光啊,不然某些人怎麼捨得回來。」
「那你有什麼打算?」
江聖卓陰陽怪氣地自嘲:「我能有什麼打算,人家出了國就不和我聯繫,回來了也不吱聲,一頭扎回自己家,估計壓根兒就把我這個人忘了,我還打算什麼?」
江老爺子給了他一巴掌:「你這小子!我可還等著抱重孫子呢!」
江聖卓懶洋洋地靠著書桌,指著門口的方向:「剛才那個歡呼雀躍著蹦躂出去的小子不就是您重孫子嗎?」
江老爺子瞪他一眼:「你不是盼了幾年嗎,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在彆扭什麼?」
江聖卓忽然想起了什麼,挑著眉一臉壞笑地問:「上次您給我介紹的那姑娘叫什麼來著?找時間叫來給我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