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護法的急智

  殷無念終於笑一下:「玉鼎真人的事情,我還在幽冥殿的時候帝尊就已經著手實施了。我說的假扮他幹掉楊戩,也是從前我和帝尊定下的計策。不過這一步白骨夫人可不知道。你回去向她透個口風——那我保證她會派人去給須彌山通風報信。等這一次的事再失敗了,這些就是鐵證了。」

  屍孫佼想了想:「失敗?她真是叛逆,咱們把她的人截住不就好了麼?這樣也不會影響帝尊的大計!」

  殷無念皺眉看他:「帝尊的大計關你屁事?不把這事兒攪黃了帝尊會大怒嗎?他不大怒,會對白骨夫人下死手嗎?你到底是不是個鬼族?你要是個鬼族,該清楚帝尊最樂意看到的就是咱們這些人相互爭鬥——凡人生老病死飽受折磨而產生的怨氣,有你和白骨夫人這樣的高階鬼修生發的怨氣多麼?這種事,才會叫他高興!」

  屍孫佼笑起來:「對,還是法王你想得周全。這事兒即便又不成,反正有白骨頂在前面,於我何干?那……我這就回去?」

  殷無念擺擺手:「去吧。」

  屍孫佼駕黑雲一口氣飛遁出三百里才又停下來,立在雲頭嚮往生崖的方向看。想起剛才殷無念罵他的話,越想越覺得高興。

  前些天在那洞府見著他的時候,他對自己惡聲惡氣,與從前的態度無二。那時他著實慌了神,記起從前與這位幽冥大法師相處的日子來。

  從前的殷無念與現在可完全不同。行事說一不二,極為霸道,就連如今囂張狂妄的白骨夫人,那時也對她俯首帖耳,從不敢說半個不字。而修鬼族功法的祭煉座下鬼將,半是為自己辦事,半是等煉得境界精純,便將其吞噬吸納以補充自身。自己從前待在他身邊的時候,每天最擔心的就是一旦惹怒了他,修為神志統統不保,重新變成一縷殘魂!

  可再回想剛才的情景——他因自己的駁斥而生了氣,卻不敢直接罵自己了,而找了陰符離來指桑罵槐!

  屍孫佼意識到,這傢伙已是虎落平陽,不得不收斂從前的凶性,知道也不能將自己得罪得太狠了。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前幾天他敢指著自己大罵,到今天就得隱忍怒意,等再將白骨那娼婦除了,只怕他還得捏著鼻子同自己稱兄道弟了。

  至於白骨夫人麼……哼。屍孫佼冷笑一聲。殷無念說自己是個蠢材?或許對吧。自己同他、同帝尊,甚至同白骨夫人的智謀都比不了。可這些年也學會了察言觀色、懂得審時度勢了——在殷無念面前,自己當然應該表現得像個蠢材。不然怎麼叫他放下戒心?

  殷無念想除掉白骨夫人無非是為了自保——覺得這麼一來帝尊也只能依仗他的謀略,不至於再要他的命了。

  但屍孫佼一點兒都不相信他的另一個說法——自覺是廢人一個,對所有人再無威脅。

  幽冥大法師是什麼樣的狠人?當初求飛升可以入寂幽海效力的!他向自己求火靈妖丹說是為了祭煉法寶,但屍孫佼覺得,他其實是在找個什麼法子重新修行。

  自創功法——這事放在誰身上都屬於天方夜譚,偏偏要是殷無念想這麼幹、還做成了,屍孫佼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他駕雲緩緩向下、沒入寂幽海中,心中已生出一個念頭:斬草必要除根,絕不能給許殷無念這種人一丁點兒的機會。白骨夫人可以是叛逆……這位從前的幽冥大法師可更有叛逆的理由。

  ——誰說寂幽海的叛徒只能有一個?

  他又冷笑兩聲,完全沒入海面的黑霧之中。

  剎那之間,好像從一個世界踏入另一個世界——本是腳在下、頭在上。但穿過海面,天地便顛倒過來。寂幽海內是一個黑霧沉沉的世界,死氣如同海水一般鋪在大地上,將一切都遮掩了。

  只有一些極高的山巒與峭壁才能從一片黑暗中冒頭,放眼望去,群峰之中最高的那一座便是幽冥殿所在。連綿的殿宇建築從山腰一直覆滿山頭,黑壓壓的一片,山峰頂端還有黑色鳥群一樣的東西來回盤旋,那是負責值守的鬼兵與鬼將。

  屍孫佼駕雲飛至殿前落下,一干兵將趕緊給他行禮。他看都不看,大步走到殿門前——白骨夫人還在罰跪。

  她如今可沒了前幾天的風度氣派,身上籠著的薄紗也沒了。不過這倒沒叫她春光乍泄——她身上一半的血肉都被帝尊的怒火煉去,露出白慘慘的骨架。另一半也不是完好的,而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好像被人剝皮剝了一半。

  屍孫佼便走到她身旁站下。稍隔片刻,白骨夫人轉臉來看他。一個眼眶中是赤紅的火焰,另一個眼眶中是沒了眼皮遮擋的血紅色眼球:「蠢材,你看什麼?」

  屍孫佼想要冷笑,但最終只叫自己臉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看你的狼狽相。欸,先不要急著罵我——跟我進殿去。過上一刻鐘,你還得謝我。」

  白骨夫人瞪了他一眼:「滾開!」

  屍孫佼低聲道:「你這氣不該撒在我身上的。你想知道是誰害你事情沒做成,白白受了一頓罰麼?」

  他抬手往西南邊一指:「全是殷無念。咱們兩個平時不對脾氣,可眼下帝尊要重用他,於你於我都不是好事。這節骨眼兒上,咱們該同仇敵愾才對。」

  白夫人眼中鬼火大盛:「他害我?你這話什麼意思!?」

  屍孫佼將手一背,踏入殿中。走出幾步轉頭,又狠狠招招手,白骨夫人才慢慢起身,畏畏縮縮地跟了進來。

  她一進殿,那端的魔神塑像眼中立時射出兩道黑光,整間殿堂轟隆一陣響,仿佛平地炸起十幾個悶雷:「白骨!你好大膽!」

  屍孫佼立即伏地跪拜:「帝尊,白骨夫人無罪,反倒是臣下有罪!」

  塑像眼中黑光一斂。稍隔片刻,聽鬼帝沉聲道:「屍孫佼,你有什麼罪?」

  屍孫佼將身子伏得更低:「臣下有不察之罪——帝尊先饒臣下的命,容臣下細說!」

  塑像沉默。屍孫佼慢慢出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這一招以退為進用得極為漂亮。微微側臉再看一邊的白骨夫人,見她的一隻眼球盯著自己不住地顫,顯然也極為訝異。

  他在心裡笑起來:你驚訝個什麼勁兒?只有殷無念才能擺這做派麼?哼,揣測人心的功夫,我也跟殷無念學了八九分了。無非是先語出驚人,再徐徐道來……

  一道赤紅電芒忽然憑空擊下,將他餘下的念頭都轟了回去。

  屍孫佼只覺神魂頃刻間被丟進了火獄中一般,灼得他五臟六腑都要融為一團了。等再七暈八素地醒過神,發現自己已被轟趴在地上,身周仍有繚繞火氣,肉身像是要裂開了。

  又聽鬼帝喝罵:「你好大的狗膽!先饒你的命?!」

  屍孫佼一邊在心中大罵殷無念的法子也不是時時管用,一邊強撐身體重新伏下,趕忙叫:「帝尊息怒臣下這就說——之前見殷無念那叛逆的時候他曾對臣下說帝尊的計劃絕成不了,臣下當時只以為他狂妄,沒放在心裡去。可這回再去向他問罪,他才無意中露口風,說許多年前就在凌霄崖有了布置——是故意要叫白骨夫人去打草驚蛇的。」

  「此獠竟還大膽要拉攏臣下,說什麼臣下只是一枚要被棄掉的棋子,勸我同他再一起害了白骨夫人、好叫他重新得寵。又說什麼我們從前有主僕情分……」

  白骨夫人叫起來:「害我?他要怎麼害我?」

  「他讓我……勸你這回先派人去須彌山附近打探消息。又說要是你真派了人去,他就和我出寂幽海一路尾隨,由他找到須彌山附近的什麼人,先將帝尊的大計透露出去。這麼一來這事要是再失敗了,可就坐實了你的罪名了!」

  屍孫佼緩了口氣:「我問他,這不就壞了帝尊的大計?殷無念就對我說,帝尊的大計關你屁事?不把這事兒攪黃了帝尊會大怒嗎?他不大怒,會對白骨夫人下死手嗎?你到底是不是個鬼族?」

  「好個殷無念!」白骨夫仰臉去看塑像,「帝尊!我去把他拿來!」

  過了好一會兒,塑像才發出連連冷笑:「這倒的確是殷無念會說的話。」

  又隔一會兒:「你說他要去找到須彌山的什麼人,將我要做的事情透露出去?」

  屍孫佼忙道:「是!」

  「找誰?」

  我怎麼知道!?屍孫佼正要說這話,卻忽然記在往生崖上自己提到白骨夫人被一個剛飛升的修士壞了好事時,殷無念曾特意問了那人。

  李少微——凡界清虛觀掌門弟子。前些日子白骨夫人事敗,十分不甘。於是叫人詳查了那雜魚的來歷,卻碰巧也叫他知道了。

  屍孫佼冷笑起來,便道:「說是一個叫李少微的。帝尊,就是前些日子在凌霄崖搗亂的那個。」

  他說了這話,塑像眼中的黑光一動。白骨夫人剩下的一顆眼珠轉了轉,忽然低喝:「帝尊,那這事就是真的了!」

  屍孫佼愣了愣,全不知自己這句話哪裡說到了關鍵處,便對白骨夫人低聲道:「什麼意思?」

  似乎是因為如今當真「同仇敵愾」,此時白骨夫人竟答了他的話:「你跟了他那麼久,不知道的麼?殷無念在凡界的時候就是那個清虛觀的弟子。要是論輩分,還是那個李少微的師父的師叔——好個叛逆,我就說人修統統都信不過,他還和須彌山、他的那些同門牽連不清!」

  屍孫佼在心裡大笑起來。他本以為還得花上一些時間和心思才能叫帝尊下定決心,沒料到竟然還有此節,真是天助我也!

  現在他又想起殷無念從前常說的另一句話了——在恰當的時候,一句實話比謊言更能迷惑敵人並且引發無窮無盡的聯想。

  他從前有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用他的法子來對他?現在屍孫佼急切地想要看到一會將殷無念捉來的時候,那位前幽冥大法師的表情了。

  但忽然聽到鬼帝說:「要真如此,殷無念倒是比我想得聰明。」

  聰明?屍孫佼愣了愣,這時候怎麼誇起他來了?

  「屍孫佼。」鬼帝又說,「給你個機會,照他說的辦。看看是不是真能從須彌山那裡牽出什麼人來。」

  塑像眼中的黑光落在屍孫佼身上。他心中一慌,不知鬼帝是不是起了疑心。但下一刻只覺得神魂中的痛楚盡去,身周的火氣也消弭無形,重新充滿力量。

  帝尊要重用我了!殷無念,你完啦!

  他心中一喜,將頭狠狠磕下:「臣下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