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微怔了片刻,輕輕搖頭:「妖師是懷疑殷兄就是那位幽冥大法師?可咱們都知道鬼族附近也有些依附他們的宗派的。修鬼功的人,在這世上不占少數吧?殷兄之前可是發了心魔大誓,又的確把饕餮引來、叫咱們把他迷在了禁地里的!」
「他的心魔大誓說的是什麼?」妲己立即說,「說他知道鬼族邪道治下的人過得有多苦,說想要天下人不再受苦——你知道鬼修也講解脫的麼?他們叫人解脫的法子,就是把人殺了煉神魂。苦苦修行哪有被煉魂來得快?只消一點執念,修為突飛猛進。這可也是他們眼中的叫人解脫。」
「至於引了饕餮來……少微,要你是那位大法師,鬼帝想殺你而你僥倖逃了,你會怎麼辦?會不會想要去投靠自在天,換得那些魔頭的支持和庇護?那,配合饕餮演一齣好戲,也沒什麼叫人意外的。」
李少微聽著妲己的話,又聽著耳畔風聲呼嘯,將眉頭緊皺:「不……殷兄不至於如此……你是說,要他真是你想的那個人……他是為了配合饕餮將咱們從禁地里引出來?那你之前怎麼……」
妲己嘆了口氣:「聖靈城危在旦夕,即便只有一點可能性,咱們也必要試一試的。好吧,我也承認,說你那位殷兄就是幽冥大法師也的確有些匪夷所思,可他要是個依附自在天的邪修,也不是沒有可能。咱們得想到這一點、做好萬全準備。這裡是靈界,少微,切勿篤信旁人。」
李少微籠在袖中的手握了握。
「可我想修浩然正氣。像殷兄說的那種浩然正氣……唉。」他低低嘆了一聲,「妖師你說得也有道理。好,我一會去跟紅拂、龍吉談談。咱們得做好打算——要是饕餮真追上來,我們也得有應對的手段。」
……
看見李少微和萬妖城殘軍自禁地中掠出的時候,殷無念聽著天空中那扇門內傳來若有若無的嘶吼聲。他就嘆了口氣,將一隻手搭在牛背上:「我想不明白他們急什麼。這地方兒既然能困住饕餮,說明禁制極強。幹嘛不花點功夫把他給滅了?你看著,過不了四五天,那東西就又得跑出來追上去。」
屍孫佼如今被他收在指骨里,只能聽個響兒。但並不耽誤他拍馬屁:「畢竟天下沒幾個人像師父你一樣豪氣干雲,就連饕餮那種凶獸都不放在眼裡的嘛。」
接著幫殷無念參謀:「是不是因為急著往聖靈城去?叫我想想……嘿,萬妖島那個妲己是不是也跟他們一起的?依我看,萬妖島雖然跟著須彌山混,可妖族畢竟桀驁難馴,也想自立山頭……說不定是妲己在使壞,嘿嘿,魔軍內鬥,也許他們也內鬥呢……」
殷無念一邊把掌心裡幾顆丹藥餵給那青牛吃,一邊皺眉想了想:「你這話也不是全沒道理。其實要說布陣,靈族也有一套。那個龍吉就不說了,很擅長破咒解禁制。我從前聽說紅拂對陣法也很有一套,在寂幽海的時候我手裡還收過一本她註解的陣書……算是能看得入眼吧……」
那青牛並非凡物,吃了殷無念掌中的丹藥還覺不夠,兩排牙齒忽然化成尖銳的獠牙,在他指頭上啃了一下。殷無念一皺眉,一巴掌把它拍趴在地上,又拽著角拉起來摸了摸腦袋:「不過,妲己……我之前不入禁地,就是不想見她。畢亥還在的時候我們曾經想把萬妖島給拉到鬼族這邊來,我定了幾個計策,都沒成,全是因為她在搗亂。」
青牛挨了他這一掌變得稍微老實了一點,殷無念就又摸了幾枚丹藥餵它:「李少微看著是個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的,我猜我跟他說的話,他一字不漏全告訴那位島主了。要我是妲己,聽說了這麼一位殷兄,就要覺得不對勁。」
殷無念又想了想:「李少微是太白面前的紅人,妲己不好跟他說你那位殷兄聽起來不像什麼好人。即便說了,我猜李少微也不信。那你說,你遇著這情況怎麼辦?」
不待屍孫佼開口,自己接下去:「就會想著找個機會叫李少微看見那位殷兄的真面目。那要是先把饕餮在這兒困上幾天,然後再找個地方從容布陣呢?我要是跟饕餮一夥兒,在他們離開之後必然再找到他們明里打聽消息,暗中通報行蹤。她正可以借我把饕餮引過去,一箭雙鵰。」
屍孫佼沉默片刻:「師父,我被你講暈了……那他們幹嘛不乾脆在禁地出手,還要另找一個地方?」
「可能就因為這裡是禁地。」殷無念說,「能制住饕餮的,據我所知,有一個困靈陣。靈族禁地是祖靈的衣冠冢,他們在這兒用困靈陣,不是把禁地里的什麼祖靈給一起困了?那兩個聖女絕不會同意的——媽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青牛又捺不住性子,再往殷無念手上咬了一口。
殷無念邊罵邊嘆了口氣:「這東西餵不熟。過幾天饕餮要是出來了發現這東西不對勁,要壞事的——屍孫佼,你之前是不是說要給我當牛做馬來著?」
「是……啊?」屍孫佼愣了愣,「我好像沒說這話?」
殷無念點點頭:「嗯,不過我知道你有這個孝心。這樣——」
他抬手一掌拍在這青牛腦袋上,立即將它擊死。又把屍孫佼從指骨里喚了出來:「這畜生也不是凡物,我看這氣息該是紫炎龍獅和凡牛的混種,以你的修為奪不了它的舍。現在即便死了,肉身里魔性也很強。你正可以附在它身上提前適應適應。」
「……適應什麼?」
「知道是好事就好,不要多問。只問你,接下來一段日子你附在它身上給饕餮當坐騎,怕不怕?」
屍孫佼眼下化成陣只有腦袋的陰風,聽了這話笑起來:「嘿,不但不怕,還高興瞧著師父你把那蠢東西耍得團團轉呢!」
「我不能留在這兒,我得去找李少微。那四位都不靠譜,我得去照應照應——別讓他們沒把饕餮困住,命倒丟了。」殷無念看看自己的手,「你來做這青牛。這巫族是個雜碎,饕餮不會管他到哪兒去了的。可他平時既然喜歡化成個童子模樣,該會在意這牛。剛才我用尋常物什餵它,它全不吃,拿了玉虛丹它才張嘴,說明這畜生平時胃口也被養刁了——我猜是饕餮的靈寵,它不會拿你怎麼樣。」
屍孫佼艱難地眨了眨眼:「……師父,要是你猜錯了呢?」
「儘量別去想這種可能。」殷無念伸手將他一攬,抓在手上又反手打入青牛體內,「聽好了。我要是用這枚指骨煉你的魂,就是問你饕餮在哪兒。你也懂得怎麼和這個禁制之力抗衡——撐上一息的功夫是陽爻,撐上兩息的功夫是陰爻,你以此給我卦象,我再推算出來。」
青牛張了張嘴,要說話,殷無念把它嘴捏住。沉默片刻,道:「我原本想叫你給我試功,可我進境太快,你進境太慢,也就用不著讓你試了。這個月我兩次險些走火入魔,想了想,要你把混元魔體修到返虛,你是必死的。屍孫佼,咱們有兩百多年的緣果,如今你又叫我師父,所以我不打算叫你繼續當鬼修,而要給你找個好退路。」
「可修行這路是別人引著你,而不是捧著你。想要這退路,這回你必須得險中求生。要你這劫數過去了,我在無想天的劫數也沒什麼難的。給你一刻鐘,好好想一想——以後打算回寂幽海生不生死不死,還是廣闊天地任遨遊。要你選前面的,就再求我一次,立時帶你走。」
屍孫佼覺得,要擱還在寂幽海的時候法王這麼幹,自己必得疑心他這些話全是哄騙人的。可如今他卻覺得該都是真的。其實他現在有點納悶兒——之前兩人只分開幾天的功夫,再見的時候法王對自己的態度變了許多,說話時也和顏悅色,似乎真當成了弟子而非仆傭、部屬。
他只和李少微他們待了幾天,難道又想起那些正道的師徒傳承,真要在靈界也搞個清虛觀出來麼?不過屍孫佼覺得這種感覺並不壞——法王做幽冥大法師的時候威風凜凜,做起師父來也有模有樣,不知清虛觀那位祖師對法王是不是像法王如今對自己一樣。
於是青牛不說話了。
殷無念站在它旁邊等了一刻鐘的功夫,抬手在背上拍了拍:「剛才聽他的吼聲、看如今禁地外面的靈氣波動,我猜他六天之內就要脫困——機靈點,把命保住,你這劫就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