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出聲的既使蠱蟲,就該是個巫族。閱讀靈界兩支原生種族,靈族擅長鍊氣,巫族擅長煉體。眼前這糙漢子通體發青,生了滿嘴鋼刷似的短鬍鬚,當是個長期以毒蠱煉體的巫族無疑,穿一身魚鱗玄甲,騎在一頭黑角青牛背上,沒什麼特別的異常之處。
叫殷無念愣住的是他身前還有個小娃娃也在牛背上坐著。耳上一對銀耳環,身上一個紅肚兜,虎頭虎腦,粉粉嫩嫩,十分可愛——要是不看他手裡抓著的那支胳膊的話。
那半截胳膊血淋淋,前臂處已被啃出白骨。眼下這小娃娃正在和口中一條生筋較勁,歪著頭、眯著了一隻眼睛,掙了又掙,才終於把那根筋扯斷,將皮肉吃進嘴裡去了。
他一邊嚼,一邊歪頭看殷無念,像是個在大人看護下瞧陌生來客的小童子。等將血肉咽下去,才含含混混地說:「你是什麼人?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但殷無念只覺得他口中那截胳膊看起來有點眼熟。於是慢慢往旁邊踱了兩步,又去看黑牛的屁股,終於知道那手臂是哪兒來的了——只剩下一個軀幹的屍孫佼被橫擱在牛屁股上,以兩道繩子粗粗纏了纏。他而今似乎還有神志而僅是身軀被制住了,對上殷無念的目光,立即瘋狂眨眼,臉上表情扭曲一團,也不知是在哭在笑。
這時牛背上那童子又道:「你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不是嚷嚷著要找靈族聖女嗎?你遇著她們了?」
他身後那巫族大漢立時喝道:「魔主問你話!怎麼此時啞巴了!?」
魔主——殷無念知道這小童的身份了。尋常人只知道饕餮是個凶獸,可少有人清楚他平常並不是個猙獰猛獸的模樣,而是個孩童形象。但這孩童喜怒無常,一旦發起火來,就要殺人食人。只是殷無念沒料到,這畜生竟然吃到他這兒來了。
殷無念沉默片刻,在心裡改了主意。原本打算將他引去李少微那裡,困住就好。但現在他決定要玩兒殘他。
於是他微微皺眉:「魔主?」
又向那牛背上一指:「不管你是哪位魔主,又為什麼捉我徒兒?咱們爺倆兒辛辛苦苦為大自在天辦事,還得了這東西——」
殷無念將飛廉法師給他的那魔令一亮:「此令在手,說是魔主以下皆可調動——可你們如今卻把我徒兒害成這個樣子,豈不叫人寒心!?」
饕餮聽了他這話,忽然笑起來。他身後那巫族大漢也哈哈大笑,指著他的魔令:「你當這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自魔軍大兵一發,沿途這玩意兒也不知發了幾百幾千個,我主上手裡也有個幾百枚,專哄你這種蠢貨賣力。哈哈,主上,你瞧瞧,他真當成了寶貝!」
飛廉,你他媽的。
不過這巫族大漢說「我主上手裡也有幾百枚」,該意味著饕餮也像飛廉法師一樣用這東西籠絡人心了。殷無念長舒一口氣——他雖知道靈界諸多大佬許多辛秘,可其中絕大部分他都沒接觸過,因而不清楚饕餮這等凶物究竟有沒有人性。如今既然也會亂發魔令,可見是能溝通的了。
那巫族大漢似乎是個嘴碎的,又笑:「也不知道你從哪兒撿來了這東西,怎麼,想趁亂撈點兒好處?當心把命賠了!」
這話說得好。殷無念當即怒道:「撿?!呸!本君隱修數百年今日出世,連靈族聖女都傷在我手上——」
饕餮忽然從牛背上跳下來,將殘肢一丟,背著手走到殷無念面前仰臉看他:「傷在你手上?哪個聖女?」
殷無念後退一步,取出那失了光華的荒火拂,傲然道:「火靈族的紅拂!她的法寶都被我奪了來!」
饕餮眼珠兒滴溜溜一轉,伸手就奪:「拿來!拿來!」
殷無念趕緊再退:「憑什麼給你!?這是本君的功績!」
可饕餮真像個任性的孩童,跳起來就又要奪。
一跳,口中叫:「我就要!」
此時還是個孩童的聲音。
再跳,口中叫:「你給不給?」
聲音變得略有些嘶啞,那粉嫩的皮膚中也透出紫氣。本是滿口雪白的小牙,此時似乎一下子都突了出來。
三跳,口中還叫:「不給要你的命!」
聲音已變得低沉雄渾,身子忽然暴漲,一下子高過了殷無念一頭。而他那一張嘴猛然咧開,口中全是匕首般的獠牙,已將眼睛、鼻子全擠到腦袋上去了!
饒是殷無念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鬼東西嚇了一跳,順勢將拂塵一丟再躍出好遠:「你你……你是什麼東西!?」
饕餮巨口一張將荒火拂咬住,大嘴開合幾下,那寶貝登時被嚼了個粉碎,又呸的一聲吐出來。牛背上巫族大漢叫道:「瞎了你的狗眼!在你面前的正是大自在天魔主饕餮!」
殷無念當即做倉皇無措狀,連退幾步靠在一株炭木上:「饕饕……饕餮!?小道有眼無珠……不知魔主大駕……」
饕餮身形再一漲,已成了個高三丈有餘的魔神模樣,全身只餘一張青紫色的巨口,拖個黑氣繚繞的尾巴,利嘯聲震得殷無念腦袋嗡嗡作響:「在哪兒?他們在哪兒!?」
殷無念趕緊往東北邊一指:「那邊那邊,在那邊!一個人頭似的山峰底下有一片傀木林旁邊繞了條河……我之前就在那裡遇著紅拂……」
話沒說完,饕餮轟的一聲化作一團黑,貼地疾馳而去,所過之處林木像潮水一般被掀上了天。
饕餮遠去,那巫族大漢卻不急。只催著青牛再走幾步,盯著殷無念冷笑道:「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主上急著去嘗靈族聖女的血肉——你把他惹出魔相,你十個徒弟、再加上你,也不抵他一口!」
殷無念往東北邊看了看,才做出驚魂甫定的模樣:「……你怎麼不去?」
「魔主現了魔相!這時候跟在他身邊,找死嗎!?」大漢瞪眼罵道,「晦氣的東西!憑你能敗得了紅拂?她之前就已經被魔主重傷了!呸!本來該是我的功勞……」
殷無念想了想:「哦哦……尊駕看著是個巫族,怎麼跟在這位魔主身邊?」
大漢又冷笑,催牛行至殷無念身邊將他上下打量:「想知道?嘿嘿……我擅長使蠱。」
殷無念忙道:「這個自然知道,巫族之中有一支蠱巫的……」
「我擅長在別人身上種蠱。」大漢一雙眼睛似要看進殷無念身體裡去,「魔主呢,嘗遍世間血肉,已經吃得膩味了。前些天我就有幸跟在主上身邊,專找你們這種不知好歹的蠢貨——我的蠱蟲一入體,將人心中慾念勾動起來,就滋生許多魔氣!有這般魔氣滋養,尋常血肉也變得可口。嘿嘿,你這徒弟,就先叫我種了個……」
殷無念打斷他的話:「尊駕本領這麼大,是巫族中哪位高人?」
大漢的話只說了一半,似乎極不痛快。但聽著高人兩個字到底高興了點兒,傲然道:「你知道我族大巫夸父麼!」
殷無念吃了一驚:「難道尊駕就是……」
「那你知道夸父大巫座下十二弟子麼?!」
殷無念再吃一驚:「原來尊駕是……」
「那你知道夸父大巫第四弟子兀靈座下還有六位弟子麼?!」
殷無念張了張嘴:「這個……」
「那你知道那六位弟子各自也都有一位真傳麼!?」
殷無念嘆了口氣:「原來是個雜碎。」
大漢一愣,旋即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殷無念抬手抓住牛角:「那你知道鬼族之中,有一位幽冥大法師麼?」
大漢皺眉:「知道又怎麼樣?嘿,你不會要說你是他的什麼徒弟徒孫吧?你也不照照自……」
「著!」殷無念一聲暴喝,一道黑光自肉身之中猛然撲出、正撲在那大漢身上。
巫族都是體修,這大漢也有神力境的修為,相當於屍孫佼的化神境。可體修肉身強悍,神魂卻要比氣修弱上一些。一受殷無念這新鮮出爐的第二神通,體內神魂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已被生生擠出軀殼。
等略微恢復了些清明神智,轉臉一看「自己」還端坐在青牛上,終於搞清楚狀況,駕風就要逃。
但殷無念並指一點,一枚指骨自他靠在樹上的肉身袖中祭出,在半空嗡嗡旋轉,發出一道血光將大漢的神魂籠住,登時令他動彈不得。
又冷冷一笑:「我不是他的什麼徒弟徒孫——如今你見著的,就是幽冥大法師!」
那大漢神魂此時已完全反應過來,暴跳如雷:「狗東西!魔主就在附近,你是尋——」
話未說完,殷無念再抬手一點,血光之中乍現魔火,騰的燃上他的神魂。
「鬼火煉魂,在鬼族之中也只是折磨人的小術。」殷無念冷冷一笑,「看你這樣子,我猜最多也只能撐上半個時……」
「饒饒饒……法王饒饒饒……受受受不不不……住……了……」
他話只說了一半,神魂立即慘叫起來。
殷無念只當他在耍什麼鬼心思,並不理睬。再煉上一刻鐘,待他沒了聲音,才將魔火一收,喝道:「我問,你答!」
可發現巫族神魂已完全痴傻,只餘一絲殘破神念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嘆口氣——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走體修這條路。
……
(我是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