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冬去(六十七)

  孫煥在一旁伸頭看著,摸摸下巴:「莫非叔雅猜到了你要出兵,設計誘你回去?」

  裴淵仔細打量隨信來的玉佩,這面刻著「子靖」二字,正是他給晚雲的那枚。記住本站域名而玉佩上的絲絛斷的整整齊齊,顯然是利器所致。

  「不是。」裴淵神色沉沉,「我並未跟叔雅提過,他亦無從得知雲兒有這枚玉佩。」

  而且,公孫顯若是疑心此事,必定親自來尋,不必用這種似是而非的手段。

  孫煥問:「那你有線索?是何人所為?」

  裴淵細細摩挲那塊玉,眯了眯眼睛:「有人誘我往高昌。會這麼做的,只有一人。」

  他沉默著看向西方,神情肅殺。

  *

  晚雲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瞪著眼睛,看著對面那帶著銀面具的男子。

  剛才,他恬不知恥地向她提了要求,要她救馬車上的另一個男子。

  「我們不是敵人,我也不想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那樣甚是無趣。」男子道,「你把事情做好了,我放你回去,這樣不好麼?」

  晚雲恨恨地看著他。

  她身上用作防身的東西,無論是短劍還是各種奇藥,都在她被劫持的時候搜出來扔掉。毋庸置疑,這人對她的本事很了解。

  「我不介意救人,」過了一會,晚雲道,「可你總該讓我知道他是誰吧?我出手藝,你出誠意,連錢財都不用,穩賺不賠。」

  男子搖搖頭:「我最討厭跟人講價錢。不過讓看也無妨,反正看不看都得救。只是,你看了別後悔。」

  說罷,他將馬車中間的一道帘子拉開。

  晚雲這才發現,這馬車當真寬敞得很,竟還有一處隔間,裡面躺著個人。

  而當她看清那人地面容,不由大吃一驚。

  竟然是宇文鄯。

  *

  「好了,信守承諾,趕緊動手吧?他也還留著最後一口氣了。」

  晚雲狐疑不已:「他不是……」

  「不該問的別問。」男子打斷道。

  晚雲蹙起眉頭,猶豫片刻,抬手掀開他的衣服。

  他被粗糙的包紮過。長劍穿胸而過,按道理早就沒命了,卻還吊著一口氣。

  她看了看傷勢,隨即蓋上毛氈,冷冷道:「缺醫少藥,我能做的不多。」

  「缺醫不假,藥不少。」男子搬出個八角寶相花木盒,裡頭滿滿當當地擺著瓶瓶罐罐。

  晚雲隨時拿起一個,一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印記,仁濟堂制供。這是御用的貢品。

  她詫異道:「你是宮裡的人?」

  男子誠懇地建議:「你還是少問為好。知道的太多,我會忍不住滅口。」

  此人背景不淺,晚雲不敢貿然頂撞,暫且依他所求行事。

  她在瓶瓶罐罐里發現不少寶物,其中竟有一味紫金丹。

  這顆丹藥值萬錢,仁濟堂一整年也只能做一小瓶,全都送入宮中。她晃了晃瓶子裡的分量,至少可幫人吊兩年的命。

  當真暴殄天物。她不由得腹誹。

  *

  這馬車裡當真一應俱全,就連燒好的沸水都有。晚雲在宇文鄯嘴裡放了個紫金丹。施以金針,污血從傷口流出,再剪除腐肉,包紮。

  「我能做的就是這些,能不能或就看他的造化了。」她平靜地說。

  「你得記住,他若能活你就能,他若不能活便只能怪你命不好,明白了?」

  晚雲不情願地點頭。

  車簾一晃一晃,露出窗外皎潔的月色。

  「我們去何處?」她問。

  男子把弄著一支玉笛,不答話。

  「我要給家裡人送信。」晚雲繼續道,「不可讓他們擔心。」

  「放心吧。」男子哼笑一聲,「裴淵沒那麼笨。」

  晚雲看著他,飛去個眼刀。這人顯然知道她許多底細。

  但男子沒有理她的意思,只擺弄著他的東西。

  晚雲拂了拂衣襟,緩聲道:「既然知根知底,何不聊兩句?」

  「你有那個閒心,不如先幹活。」男子揚揚下巴,「把他弄好了,你就能回去了。」

  晚雲掃了一眼宇文鄯,冷聲道:「他能不能活還是個迷。就算能活,沒兩三個月哪裡好的了?」

  男子執起玉笛,敲敲她的腦袋,道,「好好干。」說罷,揚長而去。

  *

  馬車一路西行。

  晚雲記得那日站在玉門關的關城上,阿兄說過,一路往西二千里,是戎人新據的高昌城。她還記得謝攸寧出關那日,公孫顯曾經說過,謝攸寧有可能往高昌去了。

  這麼想著,她變得安心許多。若能找到謝攸寧,將他尋回來,也不錯。

  宇文鄯燒的迷迷糊糊,每日沒有片刻清醒的。

  晚雲照顧他湯藥,另有童子照顧他梳洗出恭。連那男子也沒有這樣的照顧。

  男子話很少,在車上時,大多數時間讀書。若停下歇息,會吹吹笛子。他安靜而沉穩,並不似初見那日囉嗦。

  奇怪的很,關外卻比晚雲想像中要平靜。

  晚雲原本以為這裡是戎人的地盤,時不時會受侵擾。可事實上,他們一路上出了見到東去的商旅,長途跋涉的僧人,就沒瞧見其他人了。

  男子對外人很和善,會將食物和水分給他們,和他們聊一路的風土人情和典故軼事。聽到有趣的還記錄下來。他有一本用線縫訂好的本子,已經寫了滿滿當當。

  晚雲雖然恨不得手刃宇文鄯和這男子,但人在屋檐下,她尋不得機會,也只好低一低頭。

  她想弄清楚此人的底細,便問:「你能借我看看麼?」

  男子笑問:「想套出我的行蹤?」

  「不借算了。」晚雲坐回原位。

  「你不會對我有意思吧?」他揶揄。

  晚雲嗤笑一聲:「我從不對長輩有意思。」

  「我年紀大麼?」男子左右打量自己,「這身形較我十幾歲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哪裡瞧出我年紀大了?」

  「可見你十幾歲時就不怎麼樣。」

  男子嘆口氣:「你這樣不好。不僅傷人,還傷自己。」

  晚雲想了想:「我說你年紀大,怎麼就傷了自己?」

  「興許你今晚會沒飯吃。」

  晚云:「……」

  *

  宇文鄯有慢慢好轉的跡象,小年那日,他清醒了兩個時辰。

  晚雲覺得,他大約是嗅到年飯的香氣了。

  他默默地看著她,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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