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冬去(四十九)

  他沒有說話,神色冷峻。Google搜索

  四目相對,晚雲一時無言。

  她知道他必定會責怪。可經歷了這麼多生死,她已經知道他之不易。所以責怪也好,打罵也罷,她只要看著他好好,就好。

  「阿兄……」光是嘴裡吐出這兩個字,已經讓她紅了眼眶。阿兄從小就是她心中的安慰,事到如今,她明白裡頭不僅是安慰,還有深深的眷戀。

  她喚著阿兄,拖著步子淚眼汪汪地向他小跑去。這畫面曾無數次出現在過往的八年,在夢的盡頭,總有個少年在桃花飛舞的山中等她。

  *

  關城南二里處沙凹處,架了個臨時的祭壇,後面,是高高的柴火堆。

  戰事緊急,關城中的戰死者已經來不及挖坑掩埋,只能火化。

  裴淵與所有人都在頭上裹了白布,親自主持喪禮。一個當過和尚的軍士誦了經,林岱親手點燃了絞過火油的柴堆。

  大火熊熊燒起,被西風卷著,發出噼啪的響聲,將尹追和霍良等人的遺體吞沒。滾滾濃煙,像是掙脫肉體的靈魂,乘風遠去。

  伴隨著的,是眾人嗚咽的聲音。

  晚雲一直在邊上守著,看火勢漸小,又讓人加了油,將火重新燃起來。

  忽然,她聽身後有人說道:「殿下。」

  回頭,正是裴淵走了過來。

  火光映著他的側臉,風捲起頭上白布的帶子,俊逸而堅毅。

  未幾,一雙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過往總是撲空在雲煙中,晚雲切切實實地靠在他懷裡,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方才有了些踏實的感覺。

  那衣襟上,還留著些乾涸的水痕。那是先前晚雲留下的。

  她抱著他,宣洩一般大哭,昏天暗地。以至於裴淵全然無法對她發火。

  望著夜空,裴淵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發什麼火呢?要不是她中途返回報信,陽關背腹受敵,說不定早就淪陷了。

  晚雲則靠在裴淵的肩頭,望著那火光,怔怔不語。

  「在想什麼?」裴淵問道。

  「阿兄罵我吧。」晚雲小聲道,「我知道我答應阿兄的事沒有做到,辜負了阿兄的信任。」

  「罵你什麼?」他摸摸她的腦袋:「你做的很好,幫了大忙。」

  晚雲沒說話。

  雖然得了裴淵的讚許,但她並沒有覺得輕鬆,心頭沉甸甸的。

  「阿兄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麼?」好一會,晚雲忽而道,「總要面對這般廝殺,不得安寧?」

  裴淵道:「也不算不得安寧,習慣了。」

  這回答不過寥寥數語,卻讓晚雲的鼻子又酸了起來。

  「回去吧。」片刻,裴淵道,「他們說你這幾日都不曾歇息。」

  晚雲點點頭。

  裴淵拉著她往回走,卻發現她沒有動。

  「阿兄,」晚雲小聲說,「我的腳疼得很,走不動了,阿兄背我走一段吧……」

  裴淵怔了怔。只見晚雲眼巴巴地望著他,在等他答覆。

  那雙眸清澈,沒有一點雜質。

  恰如當年。

  裴淵心中變得柔軟,背過去,彎下腰。

  晚雲隨即上前,趴在他的背上,裴淵攬著她的雙腿直起身,將她背了起來。

  她並不重,手臂環著裴淵的脖子,腦袋輕輕抵在他的肩上,裴淵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頸上,輕輕的,如羽毛拂過。

  「這幾天,果真不曾睡?」裴淵邊走邊問她。

  晚雲道:「睡不著。」

  她停頓片刻,又想起霍良的模樣,道:「阿兄,前幾日將士士氣低迷,我跟他們說你今日必定回援,他們忽而就振奮了。他們心裡都向著你。」

  裴淵這才知道此事,蹙眉道:「以後不許妄言。若我不能回援,激起群憤,你如何平眾怒?」

  ——「殺你祭旗。」霍良的話猶在耳邊。

  她搖搖頭。若是不能回援,關城就破了,哪裡還有殺她祭旗一事。

  「反正幸好阿兄回來了。」她呢喃道:「將士們都盼著阿兄回來。霍將軍死前說,幸不辱命,我猜想是要跟阿兄說的。」

  裴淵沒言語,只望著前方布滿星辰的天空。

  陽關一戰,可謂慘烈。他損兵折將,裡面好些人是從北地時就追隨著他的,包括尹追和霍良。

  「霍將軍還說,讓我好好將戰況告訴阿兄。說他們並非貪生怕死之輩,都盡力了。日後將士的撫恤安置,請阿兄督請朝廷一一兌現,讓將士們走得安心。」

  「你說便是。」裴淵的聲音低沉,「我聽著。」

  *

  官署廂房裡,樓月打著哈欠問侍從:「殿下還沒回來?」

  侍從臉色頗為為難,拱手稟道:「小人方才返回時,見殿下背著那姓常的小郎君,大約走得慢,還不曾回到。」

  「背?」樓月一瞬就睡意全無。

  「背?!」他再次確認。

  侍從點點頭:「真的是背,將軍要是不信,親自看看去。小人也是頭一回看殿下背人。」

  樓月看著他,有些震驚,目光不定。

  *

  裴淵手臂上有傷,晚雲沒讓他背太久,走了一段就下來。回關城的路,格外漫長,裴淵陪著她,一直聽她將這幾日的事說完。

  裡頭件件樁樁,不可謂不驚險。

  而最讓他心驚的依舊是他回援一事。

  瓜州戰事亦十分激烈,將士疲憊不堪。他力排眾議,強行令兵馬回援陽關。若他有半分猶豫,或是修整片刻,關城就破了。屆時他不得不未五千守將收屍,包括這晚雲。

  裴淵閉了閉眼。

  這短短的一個月,他遭遇了兩大變數,一是宇文將黎,另一個就是這丫頭。他原本計劃著將她早早送回安全之處,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此事的難點不是他不能,而是晚雲不情願。只要她不情願,就能整出讓他心驚肉跳的事。

  晚雲不知他心中所想,看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醫帳,道:「阿兄回去歇著,我再去醫帳瞧瞧。」

  裴淵卻不允:「你今夜回廂房睡一覺。」

  晚雲搖頭,「我在醫帳眯一會便好了,左右睡不著。」

  「若是如此,那我明日去玉門關,就不帶你了。」

  去玉門關?帶她?

  晚雲怔了怔:「阿兄不送我去瓜州了?」

  裴淵平靜地回:「你先隨我。等時局安定些,再做打算。」

  一瞬間,晚雲的眼底似亮起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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