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冬去(三十八)

  「哦?」裴淵道,「比如?」。記住本站域名

  「比如阿兄。」晚雲道,「阿兄就是完人。」

  裴淵愣了愣,看著她。

  卻見晚雲的神色無比真誠,雙眸映著夕陽的餘暉,閃閃發光。

  他忍俊不禁,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笑了起來。

  晚雲皺眉:「我是認真的。」

  「那是因為你並不真正了解我。」裴淵語氣平緩,雙眸深深,「雲兒,我並非你想的那樣好。」

  晚雲怔了怔。

  「才不會。」她執拗地說,「阿兄是天下最好的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睜著眼睛瞪著他,仿佛連他自己也不能質疑。

  說罷,她扯著裴淵的袖子,神色認真:「阿兄,我學到了許多本事,你有什麼心事,都可告訴我,讓我來幫你。你那頭疼之症,我也一定會幫你治好,不讓你再受苦。」

  裴淵看著她,目光定了定,少頃,唇邊泛起溫和的笑意。

  晚雲怕他不信,又敷衍自己,忙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知道。」裴淵打斷道,抬手摸摸她的頭,「我不曾懷疑過。」

  那隻手觸在頭頂,總能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晚雲如同一隻得了安撫的貓,瞬間平靜下來。

  她望著他,心滿意足。

  裴淵望望遠處,道:「天快要黑了,再隨我到那邊看看。」

  *

  關城上有回字形瓮城,城門只一扇大門供進出。無商客來往時,城門緊閉。

  關城之外,是一望無際的荒野,白茫茫的一篇,和關內相比,景致無太大區別,卻不知為何,有一種蕭索和無處安放的孤寂感。

  仿佛隔著一道牆,這邊是故里,那邊是他鄉。

  裴淵指著遠方,告訴她關城的西南方是羊水海子,而閃著銀光的玉帶是疏勒河。西來的客商看見了疏勒河,就知道即將步入中原。而西出的旅人過了疏勒河,就知道即將遠離故鄉。

  晚雲道:「那西邊是什麼地方?還有城池麼?」

  「此去兩千里高昌城。前朝時曾是車師國王庭,自戎人西遷,逐漸淪為戎人據所。戎王有時會住在高昌,將高昌當作國都。」

  「聽聞戎人殘暴,車師國的人豈不可憐?」

  「車師國水土肥美,本是富庶之地,但國君昏庸無能,才使國力積弱。國難時亦是改朝換代時。若車師人團結一心,又有良人引路,自闖出一番天地也未知。」

  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目光堅毅而深遠,與八年前的少年全然不同。她記得那時的裴淵,雖比她年長,卻帶著一股青澀之氣,時而憂鬱、迷惘和孤獨。

  「阿兄這些年過得好麼?」晚雲忽而道。

  裴淵大約沒想到她突然這麼問,愣了愣。

  「甚好。」他說,「你呢?」

  晚雲望著他微笑的臉,只覺自己像在做夢。

  她有多久沒見過他笑了?即便在以前,他也很少笑。少到能掰著手指頭數出來。她眯起雙眼,笑道:「我也很好。」

  猶豫片刻,她似鼓起勇氣,又道:「阿兄,當年你那師父……我是說你舅父,他後來還去找過你麼?」

  提到岳浩然,裴淵唇邊的笑意微微凝住。

  「我三年前曾見過他一次。」沉默片刻,只聽他淡淡道,「在他離世之前。」

  「離世了?」晚雲愕然,「為何?」

  「自盡。」裴淵道,「我母親去世了,他恨了我父親一輩子,沒有了牽掛,便也跟著去了。」

  晚雲一時說不出話來。

  雖然當年經歷過裴淵與岳浩然的決裂,晚雲知道這二人的關係並不簡單,但如今從他口中聽到這寥寥數語,卻讓她更覺不可思議。

  「阿兄,」半晌,晚雲喃喃道,「你從前的事,也告訴我,好麼?」

  裴淵卻道:「其實並無大事,且都過去了。」

  他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可晚雲知道,那些事情很沉重。若非如此,阿兄與岳浩然爭執那日怎會哭了?

  不著急,往後再說吧。今天說了那麼些,晚雲心中已然滿足。她和裴淵一起看著白茫茫的關外荒野,溫聲道:「這些年來,我常想日後跟阿兄在何處重逢,萬萬沒想到是在西陲的邊關。」

  裴淵瞭然。他又何曾想過呢?

  *

  天色漸晚,晚雲跟著裴淵往回走。

  卻遠遠看見有人向他們招手,是謝攸寧。

  他跑過來,說:「阿晚不是說想出關城看看?我到處找你也找不見。」

  晚雲道:「是你說著話就不見了,我以為你要去忙碌,自然走開。」

  兩人又在為雞毛蒜皮的事拌起嘴來,裴淵無奈,望了望天空,道:「天色不早,回去吧。」

  晚雲和謝攸寧各自應一聲,跟著他一起走下城樓。

  謝攸寧說得興起,雙手一拍:「下次我帶你去疏勒河抓魚!」

  「魚?」晚雲皺皺鼻子,「你又唬我,這麼冷的天哪裡來的魚?」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的魚可肥了,不信你問九兄。」

  晚雲回頭看裴淵。

  裴淵看一眼謝攸寧:「說過多少次,若非必要,不得輕易出關。」

  謝攸寧笑嘻嘻:「末將自不敢現在去,待得大將軍平定亂事,自當親自下河為大將軍撈魚。」

  晚雲不由感到肉麻。

  裴淵則早已見怪不怪,向一隊巡邏的衛士頷首答禮,走下城去。

  *

  明日即將動身前往沙州。

  中途將繞道陽關,在陽關停留一日再去沙州。一來因為裴淵和謝攸寧緊急巡查關務,二來晚雲來一趟不容易,裴淵有意讓她去看看陽關。

  到了夜裡,風雪大作。

  他親自尋了厚皮裘和毛氈來,交給晚雲。

  「玉門關晝夜冷熱殊異,你若覺得不夠,便告訴我,我再給你添些。」他說。

  晚雲應下,乖乖地將他給的厚裘袍穿在身上。

  它顯然是為裴淵這樣身形高大的人做的,穿在晚雲身上,則又長又寬,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她像沒長腳似的。

  裴淵忍俊不禁:「先將就些,等到了沙州再置新的。」

  她笑著甩了甩袖子,道,「阿兄瞧我像不像唱戲的。」

  「嗯,像個丑角。」他順口回,隨即抓住她的手,替她將袖口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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