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五、夏至(四十五)

  聽到樓月的名字,晚雲心頭寬下,望著他,又道:「那……阿兄回來得這麼快,這一路都是在趕路麼?」

  「也不算趕路,」見她終於開始關心自己,裴淵心情舒暢,微笑道,「不過不習慣慢悠悠遊山玩水罷了。記住本站域名」

  今天這一整日,可謂心驚肉跳。

  他原來就想著跟晚雲的約定,從涼州出發之後,每日清晨趕路,天黑歇下,從無耽擱。進入京畿的時候,他忽而收到陳錄送來的急信,裡頭提及了登聞鼓的事。裴淵便預感了要出事,於是拋下輜重,只帶著樓月等一眾親隨日夜兼程,終於在今日天黑後才到達京師,靠著兵符,讓金吾衛打開了原本已經關閉的金光門。

  這些,裴淵不打算細說,看晚雲的心緒定下了,拉著她下樓。

  晚雲聽著裴淵說起方才他的手下如何憑著車轍蹄印,從蛛絲馬跡里辨別出方向,找到這裡,頗是咋舌。

  她一向知道裴淵手下精兵強將眾多,尤其是他身邊的親隨,不少人曾經做過斥候,鷹目犬鼻,是追蹤擒拿的好手。

  裴淵總是有本事將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到,什麼也難不倒他。

  晚雲有許多話想和他說,可一時間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她輕聲道:

  「幸好阿兄回來了」。

  裴淵回頭,樓中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臉,可仍能從那聲音中察覺她的心緒。

  半是高興半是沮喪,就像在河西的時候,他將她救下的時候一樣。

  「你又在想,給我添麻煩了是麼?」裴淵道。

  晚雲想否認,但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小聲道:「我要是能像阿兄一樣厲害就好了,遇到什麼事也不慌,什麼事也不怕。」

  裴淵的腳步停住。

  「你當真覺得,我是個不會慌不會怕的人麼?」他說,「我也不過一介凡人,只要是凡人,便會有旦夕禍福,無人可擺脫七情六慾。」

  晚雲愣了愣。

  「雲兒,」裴淵道,「我看上去不慌,只不過是不形於色。我向來知道這些人醜陋的面目,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在路上之時,我一直惴惴不安,唯恐他們對你做出什麼駭人聽聞之事來,直到方才在閣樓上看到你平安無事,我才仿佛獲救了一般。」

  停了停,他補充道:「這話,我只說與你知曉。」

  晚雲沒想到裴淵會有朝一日跟自己說起怯懦的一面,不由愣住。

  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傻傻地「哦」了一聲。

  裴淵拉著她的手,淡淡道:「下面的樓梯有些朽壞,慢些。」說罷,他繼續牽著她的手,往樓下而去。

  二人的腳步聲在狹窄的樓道上回想,晚雲想著裴淵方才的話,心莫名地跳得快。

  別人眼裡的裴淵,一向冷靜、高大、無往不利。樓月和謝攸寧他們,視裴淵如真神,即便在他面前插科打諢也始終保持著敬畏。就算是憎惡他的人,如太子,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可怕,像躲瘟神一般躲開他。

  裴淵也一向樂於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就像當年和她在山中初遇那樣,冷冰冰,無懈可擊,仿佛裹著一層厚厚的鎧甲。

  但現在在晚雲面前,這層鎧甲正在破裂。晚雲知道,這樣的阿兄,只屬於自己。

  心頭暖暖的,似摻著蜜。

  因為擔心晚雲受傷,裴淵先前吩咐隨從尋了一輛馬車來,此時,就停在寺院的外面。

  裴淵和晚雲一道坐到馬車裡,走起來之後,他忽而想到了什麼,問晚云:「你師兄和那沈家閨秀之事,究竟是何緣由?陳錄在信中只大致說了說,方才我與姜先生匆匆會面,也不及詳問,你現在可詳細告訴我。」

  提起這事,晚雲精神一振,隨即將前前後後詳細地說了一遍。

  「阿兄,」晚雲很是不忿,「師兄和沈姊姊只是正兒八經地伸冤,為何討一個公道竟那樣難?」

  「因為這是京師。」裴淵道,「且牽扯到了封家,那公道註定不會來得容易。」

  晚雲聽著,躊躇片刻,瓮聲瓮氣道:「就像阿兄的母親當年那樣麼?」

  馬車搖晃,外面隨從手裡的火把光透過車窗上的紗簾,在裴淵的臉上明晦不定。

  輕柔的話語,勾起了他心底的痛楚。在不知多少個深夜,他想起慘然度日的母親,如鯁在喉。可公道遲遲不來,他也已漸漸麻木,甚至開始麻痹自己,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只是弱者的乞憐,誰強誰就是那個公道。

  許多年來,包括岳浩然在內,所有人都告訴他,只要他強了,做什麼都是對的,公道也自然是他的。

  所以,他逼著自己成長,變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將軍。但越是強大,他越覺得,所謂的公道離自己越來越遠。越是位高權重,反而不會有人去關心他是否真的應該為自己討還什麼。

  只有晚雲,孜孜不倦地討問這些早已被人遺忘的公道。

  母親的冤情他早就知曉,裡頭的污穢難堪到叫他不忍告訴晚雲。可沒想到她一路聞到了文公那裡。從信中得知這些,他甚是詫異,又甚是感慨。這麼些年,真正替他關係著的母親的,便只有一個她了。

  「我母親是我母親,所有的事,都會一樁一樁算清楚。」裴淵徐徐道,「正因為難,你我才不可退縮。你要幫著你師兄,我就幫著你,可好?」

  晚雲心頭一顫,似有一股暖流綿綿注入。

  她笑起來,一下撲到裴淵懷裡,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

  馬車一路往東市去。

  東市人口密集,房屋密布,難免時常有走水失火的事。於是,官府便在東市東北角挖了水池,從城外的龍首渠引了活水灌注。

  仁濟堂當初在選址時就特地選了靠近水池的一角。如今這番火勢,不得不感謝前人的先見之明。

  它不只是個藥鋪子,還設有醫堂收留病患,因而打通了東西南北的八個鋪子,單獨成了一處大院落。也幸而自家鋪子大,這把大火才沒殃及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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