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四、夏至(四)

  文謙聽見晚雲快活地哼起小曲,便問:「日後不必師父帶著,你也能自己來了吧?」

  「自然。Google搜索」晚雲歡快地答:「說來就來。」

  「那就好,日後記得在你父親跟前幫師父多說些好話,我總擔心他嫌我沒養好你。」

  晚雲笑道:「師父放心吧,父親知道我的性子,必定也了解師父撫養我的不易。」

  文謙也微微一笑。

  如果再見到仲遠和王庭,定然會好好賠罪。若他們原諒了自己,就備上酒,再好好喝上一杯。

  這一天,或許很快就會來到。

  *

  自從常家老宅歸來以後,文謙顯而有些消沉,連一年一次的競渡也不願去看。

  晚雲有些擔心,當日寫信給王陽問及此事。她想,王陽向來以師父為重,說不定會親自來一趟。

  次日傍晚,晚雲收到王陽的回信。他讓晚雲不必擔憂,說去年行冠禮時,文謙曾陪他回青州去拜祭父母,回來也是這副消沉模樣。人年紀大了,憶及往事,難免觸景傷情。

  信的最末,王陽不忘寫道:安慰師父這等小事不過舉手之勞,遊山玩水的人不得抱怨,切勿讓為兄失望。

  嘖嘖,看看這話,晚雲多少能想像到王陽的假笑。這師兄必定是和師叔師伯呆的時間太長,連寫信也刻薄起來。

  晚雲收好信,看看天色漸漸暗下來,便去伙房取了膳食送去文謙房裡。

  她叩了叩房門,是袁旺開的門,文謙披了件長袍坐在榻上,案上擺了好些信件。

  顯然二人在房內議事。

  她和師兄從小就知道規矩,文謙議事時不得打擾,便道:「旺叔,我看師父還未用膳,取了些好克化的粥食給師父。」

  文謙聲音和緩,道:「晚雲進來。」而後,又對袁旺道,「方才之事就如你說的做。」

  袁旺稱是,替文謙收拾了信件,騰出案幾,又替晚雲將膳食放在案上。

  晚雲看他做事那樣妥帖,便笑道:「昨日師父搶了旺叔絲絛,等明年端午我再給旺叔補上。」

  袁旺也笑笑,道:「有勞娘子記掛,在下先謝謝娘子。」

  文謙支起筷子,哼哼道:「他那糙人,哪能享用那等雅物,你給他也是壓箱底,還不如給我包粽子。」

  袁旺訕訕,無奈地看了看晚雲,行禮退下。

  晚雲坐在一旁,看文謙盯著食案上的清粥小菜,料他胃口好些了,於是放下心來。

  她說:「師父快嘗嘗那小魚乾,今年春天才捕上來的魚,不少還有籽,甚是鮮美。」

  文謙看一眼,眉頭一展,道:「你父親也喜歡吃這個。我以前買酒前來,他就拿這些給我下酒。當年我第一次初見這等小魚乾,覺得你父親摳摳搜搜,幾條乾柴小魚塞牙縫也不夠,還尋思著日後給你父親留幾個錢,讓他吃好些。後來吃罷才知,你父親也是個行家。一方水土養一方魚,這裡養出的魚最是鮮美。」

  晚雲怔忡片刻,這是文謙頭一回跟她主動提起父親。

  她不由得興奮地問:「是麼?師父這麼說,我倒是有個疑惑。小時候不知柴米油鹽貴,如今知曉,再算一算,父親當教書先生得來的那點錢其實沒有多少,必定養不活我們一家人。並且他與母親從不事農,沒有進項,那時,父親是否常得師父的資助?」

  文謙笑著搖頭,道:「你父親那樣的人物,賺錢實乃易事,犯不著拿我的錢。他父親當教書先生不過打發時間,正經賺錢靠的是賣字畫,我不過稍稍幫忙,讓他多賣幾個錢。你去益州城中的書畫行問半山居者的字畫,興許還能見到一兩幅,不過價格已經是當年的十倍不止。」

  半山居者是父親的雅號,晚雲倒是知道。聽得這話,她詫異十分,不想父親竟還是個書畫名家,不由心生崇拜。

  「原來父親那樣厲害。」她愈加好奇,又埋怨道,「師父這麼跟我說多好,為何過去從不願說……」

  文謙毫無愧意,淡淡道:「我早與你說過,流連過往無益,人總要往前看的。」停了停,他補充道,「你父親必然也是此想。」

  「那為何現在師父又願意跟我說了?」

  文謙放下筷子,神色嚴肅:「我想讓你知道,你父親是睿智之人,最知曉平凡之不易。他最後給我的信中,對你的期盼就是讓你像尋常人家的女兒那般,嫁個良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那目光頗是認真,晚雲心頭咯噔一下,料想該來的還是來了。

  「師父,」她小聲道,「師父說的是阿兄的事情麼?」

  文謙點點頭:「你和九殿下之事,鴻初已在信中與我說了許多。我是何等想法,想必你師叔師伯也反覆跟你說過了。我今日要告訴你,這不僅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父親的心愿。你父親,並不願你嫁入帝王家。」

  晚雲抿抿唇,沒有說話。

  文謙看著她,神色嚴肅。他們雖然是師徒,但在以往的日子裡,晚雲少有看到他這副神情。

  其實文謙說的道理,她都懂,方慶和姜吾道已經反反覆覆和她說過多次。即便文謙不提,她也能猜到他是什麼態度。

  「師父,」晚雲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父親過往的種種,我只能從師父的隻言片語里知曉。聽師父言語,父親處事睿智,見解透徹,是我所不能及。但師父可曾想過,父親早已不在,我亦早不是他身邊那懵懂不知世事的小童。我知道師父懷念父親,但師父所願,亦不過是讓我替父親繼續活著。到頭來,我興許活不成他那般大徹大悟,依舊是糊塗的。我知道師父想護著我,可師父若只將我護在羽翼之下,卻不能信任於我,讓我去找出自己的路來,這必定並非父親心中所願吧?」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理直氣壯,目光堅毅。

  文謙看著她,一時間,竟有一絲恍惚。晚雲那說話有禮又執拗的神態,分明有幾分常仲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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