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喜躲在牆角,身邊只有一個小家碧玉的女子。
不僅僅是他,所有從哈密來的,又和王家走的比較近的商人官員最近都有這個喜好。
尉遲文喜歡上了一個女子,而且不是普通的喜歡,他們通常將它形容為愛慕,一家子姓鐵的天天抱成一團,議論著這件事。
在這個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軌,只等待結果發酵的時間裡,這是一味很好的生活佐料。
於是,每個人有事沒事的時候都會路過這家湯餅店,或是要上一碗湯餅,用眼角的餘光悄悄打量那個女子,或是像他一樣,站在角落,偷偷瞧著。
不敢光明正大,否則惹得尉遲文發怒。
於是,他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湯餅店的不遠處,目光也一動不動的看著裡面。
張小七將吳家院子今天要的湯餅放進食盒,然後陪於若菊一起提到板車上排好,在她旁邊交代:「吳家很挑剔,送去的湯餅灑出來一點都不行,路上一定要穩。」
「嗯。」女人順手檢查了一下板車,確定沒有問題,才抓上板車的扶手。
「走大道,別走小路,路上不安全。」每逢外送,張小七都會這樣叮囑。
天天如此,台詞從來不變,但那份溫馨感,還是一如往常。
「我知道。」於若菊抬起車子,往前走。
「別跟馬車搶道!」張小七還在門口喊著。
於若菊淡淡一笑,稍稍回頭,剛要和她應一聲表示聽到了,但馬上,她的嘴唇就抿住了。
因為她無意瞄到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就站在店門口的大樹旁邊,縱橫的枝杈和密集的樹葉將陽光攔住很多,星星點點的斑駁盡數撒在他身上。
男人看著於若菊,什麼話都沒有說。
牛平安。
於若菊收回目光,視若無睹,推著板車準備從他身旁經過。
男人伸手攔住她,站在她面前,聲音並不掩飾自己的焦急:「若菊,我想和你談談」
於若菊推了一下,但是沒推動,看他:「我沒什麼想說的,勞煩讓一讓。」
說話的時候,聲音冷靜眼神淡漠地看著他,裡面什麼感情都沒有,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趙姝這些天經常從其他人口中聽到於若菊這個名字,雖然沒有特意了解過,但口口相傳中,還是知道她的不少事情。
她完全不理解這是為什麼。
尉遲文是哈密國的重臣,又是鐵喜一手培養出來的,未來更是鐵喜這位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沒有拒絕尉遲文的理由。
偏偏她自始至終都對尉遲文不假顏色,這是一件很沒道理的事情,更別說在有尉遲文的前提下,還和一個混跡在風月場所的浪蕩才子不清不楚。
於是,她將自己的疑問告訴鐵喜。
鐵喜思考了片刻,給她了回答:「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鐵家宅子裡都快討論爛了,無非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這女人心機很深,另一種就是她腦袋有問題。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身上九成九都長了反骨,看不慣世間的一切,尤其是位高權重的人,這種人往好里說是『清高』,『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往不好里說,就是有多少難聽的字眼都可以安放在他們身上。
不可否認,這世上確實有真正『清高』的人,但他們沒一個人覺得會是於若菊。
他們兩人在角落小聲說話時,張小七聽到了店外的動靜,匆匆趕出來,望望牛平安,又望望於若菊:「要不我去送吧,正好這會兒店裡也沒什麼人。」
「不用。」於若菊毫不遲疑的拒絕。
「那我來幫你推。」手握在板車的扶手上,牛平安紋絲不動:「你要去哪兒,我幫你送。」
「我自己送就可以。」於若菊牽了下唇角:「你回去吧,我還要賺錢養活自己。」
「於若菊。」他喊她全名。
「南沐澤。」她卻叫了他現在的名字。
前者聲音焦灼不定,後者聲音則已經隱隱動怒。
就在此刻,一個穿著兜襠褲,甩著鼻涕的胖男孩兒跌跌撞撞向這邊跑來,從看到於若菊開始,視線就沒有移開過。
鄰居嬸子的四歲兒子,於若菊看向他,胖男孩兒跑近了,才口齒不清,斷斷續續的說道:「瑞兆衝撞了……貴人……人家……說要打死他……我娘讓我來,找你……」
於若菊無言。
明明站在太陽底下,女人的身體裡卻開始由內而外的滲出冷意。
她看了看牛平安,突然有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向她襲來,像一個壯漢的拳頭重重的掄在了她身體上,從胸口,到腦袋,硬生生發疼。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好像她生下來就是為了受苦一樣。
爹娘有了兒子之後,就毫不猶豫將她拋棄,帶著兒子走進繁華的東京城,後來,她靠著自己掙到了飯吃,他們又找到她,理直氣壯的要求她將積累的一切奉獻出來,無數次,她想咬著牙和他們翻臉,卻被血肉親情所絆,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現在,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人又是她。
「於若菊。」牛平安叫她。
他很想說,如果她嫁給他,這些事就可以和他毫無干係,外人也不會說什麼,但話沒說出口,他又說不下去了。
因為這個女人又露出他熟悉的眼神,不是無助,悲傷,而是憤怒,和明明已經走投無路了卻還硬憋出的倔氣。
他印象里,這個女孩兒從小時候起就是這樣。
「放手。」她語氣很平靜,誰都聽的出來是爆發的前奏。
張小七也很關心她:「要不我去把這事告訴你娘,你就別去了。」
於若菊沒答話,只是將板車的扶手放下:「吳家那邊,只能讓你去送了。」
「行,我現在就把門關了。」張小七忙不迭轉身回去關門。
於若菊想要離開,牛平安依舊死死站在她面前。
張小七左右為難,不知勸哪邊,但內心的天平還是偏向於若菊。
她跟著勸男人:「牛哥,你讓她先走吧,你們的事來日方長,不是嗎?」
她和於若菊從小就在一起,朋友的情緒變化,她比誰都清楚,再攔著,今天這裡可能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了。
牛平安輕輕嘆氣,讓開了身,同時也開口說:「我和你一起去。」
回答他的,只有女人頭都沒回的背影。
…………
西水門如今算的上東京最繁華的地方之一了,因為鐵家的緣故,哈密來的商人都喜歡將自己的鋪子開在這裡。
自然而然,這裡的環境和幾十年前也有很大的不同,光是道路便肉眼可見的比過去寬闊了一倍,於若菊路上和人打聽著,很快就來到出事的地方。
她到的時候,於瑞兆正和一個同樣年紀的少年跪在地上,一臉悔意和恐懼。
那個少年她認識,叫盧進財,他爹是賣燒餅的,這幾年生意好,據說攢了一點小錢。
兩個瘦不溜秋、差不多高的少年,看到於若菊,都像是看到了救星。
「怎麼回事兒?」於若菊問。
「我完蛋了。」盧進財揉揉已經紅腫的眼睛:「死定了。」
「把事情說清楚。」於若菊穩著心緒問。
盧進財滿臉絕望的答:「瑞兆說想騎我家的驢車玩,我就和他一起在路上玩,但是撞到了貴人的馬車。」
「……」
聞言,於若菊一把揪住於瑞兆領子,狠狠瞪他:「你駕過驢車嗎,就敢騎到大路上!」
於瑞兆深知是自己的錯,只能抹著眼淚求饒:「姐,我不是故意的……」
他渾身顫巍,連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心堵得不行,於若菊倒吸一口氣,鬆了手,目光向前方看去。
馬車安安靜靜的停在那裡,能看到,馬車的輪子有幾道深深的劃痕,還有些許的變形。
一直站在兩個少年面前的年輕男人,有點面熟。
也是此刻,馬車的帘子被撩了開,慢慢露出一張俊朗乾淨的面孔。
於若菊不由的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因為認出了這個人,還是他那一臉略顯得意的笑容,在日光下,與之前有一種格外的不同。
「這真是巧了。」
車裡的男人攏起一分笑意,甚至還打了聲招呼,語氣輕快,像是平日裡去青樓和媽媽打招呼的少年郎。
盧進財和於瑞兆面露疑惑,相互對視一眼。
不知道這位剛剛被他們撞到的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明明方才聲音里還聽的出怒氣。
於若菊垂了垂眼,徑直走過去。
下人在於若菊出現的時候,便立刻認出這張讓自己主子魂牽夢縈的臉,本來還有些盛氣凌人的表情迅速變得低微討好,笑道:「於姑娘,沒想到您來了,這兩位是……」
說這話時,還不自覺地屈了點上身。
見下人的態度這般卑躬,兩個少年郎更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於若菊抿了抿唇,指著於瑞兆:「他是我弟弟。」
下人訝異地瞪了瞪眼。
此話一出,車裡的人也坐不住了,從馬車裡下來。
示意下人讓開,自己則站到於瑞兆和盧進財前面。
「親弟?」他問道。
「嗯。」於若菊低聲回。
尉遲文笑了笑,什麼叫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你站起來。」尉遲文叫於瑞兆:「讓我看看你的臉。」
於瑞兆沒懂他的意思,愣愣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