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不僅僅是尉遲文這麼覺得,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
這是一個把人不是人的時代,下賤者天生就該被上位者驅使,掠奪,但鐵心源喜歡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里給與這些下賤者一點點幫助。
鐵喜完美繼承了這一點,所以他是一個深受宮女和太監歡迎的太子,當他來到御書房,卻得知皇帝在內宮還沒回來時,宮女悄悄給他拖了一個凳子,讓他歇著,等皇帝快回來了,再給他通風報信。
趙禎是午休過後才回來的,臉色很不好看,直到看到鐵喜後才稍好一點,將鐵喜喚進房裡,上下打量著他笑道:「你在宮裡可比你皇爺爺以前威風多了,三十多年前,我在一樣的地方等你曾祖父的時候,可沒人給我搬一個凳子。」
鐵喜連忙行禮:「孫兒不敢。」
話沒說完,就見趙禎擺擺手:「我又沒責怪你,慌什麼。這說明你這太子做的深得人心,很不錯,不過身為儲君,僅僅有仁是不夠的,還要有威,你欠缺的就是這些。
今日宮女可以跟你談笑,他日你坐上這個位置,她就敢拿你的名頭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不要覺得我是跟你開玩笑,就是因為以前出現過,我才在這裡告誡你。」
鐵喜躬身道:「孫兒記下了。」
趙禎看他良久,嘆了口氣:「生份了。我知道你肚子裡在責怪我,覺得皇爺爺不相信你,那日在聚賢莊和徐家大兒打架,恐怕也不全是為了趙姝吧?你敢說沒有點對你皇爺爺的怨氣在?」
鐵喜再次躬身道:「孫兒不敢。」
「是不是你清楚,我也清楚。這件事要不要交給你做,其實皇爺爺也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交給你,哪怕你會埋怨皇爺爺。」趙禎語速很慢的說道:「董妃這事,皇爺爺相信你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聯,但別人不會這麼想,別人會想,你為了太子之位穩固,而出此毒手。
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一個人這麼想,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天下人都會這麼說,後世的史官聽了這些故事也會這麼記載,這就成了印在你身上的標籤,一輩子也洗不掉。
你知道咱們大宋軍隊如今穿的鎧甲是怎麼來的嗎?」
鐵喜搖搖頭,他並不理解趙禎怎麼突然將話題轉到這個上面了。
「是你父親送給我的,那會兒他比你還小,是侍衛提著籃子把他送到我面前,鼻青臉腫的,臉上就沒一塊好肉。」
人老了總是喜歡回憶過去,尤其是有意義的過去,想起鐵心源當初的樣子,趙禎臉上止不住露出笑意:「那副鎧甲是哈密國之前的大將軍,李巧做制,在那之前,他們已經奉上過神機弩的圖紙,都是大宋當時急需的東西,事實也證明了這些東西的用處。
西夏之戰,天時地利是一方面,但如果沒有這些武器裝備,勝利也不會來的那麼快。
再往後,火器,鐵路,火車……
我不敢說這些都是你父親帶來的,但如果沒有你父親,這些東西也不會這麼快誕生在這世間。
所以,喜兒,你很幸運,生在這個前所未有的大變革時代,又是鐵心源的兒子,他的所有資源,所有成就等開花結果之時,最後都屬於你。」
「我父親是大宋人,這一切都屬於大宋。」
趙禎微微點頭,算是對鐵喜的話表示肯定。
哈密國一旦有了什麼好東西,要不了多久,大宋也會擁有,雖然為此會付出一點代價,但與得到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趙禎笑著說道:「你現在明白皇爺爺的意思了嗎?」
「明白了。」鐵喜重重點頭。
「你能明白皇爺爺的苦心就好。」趙禎點頭,從桌上取出一塊金色的令牌交給鐵喜:「拿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敢阻攔你。」
「孫兒知道了。」
趙禎滿意的看著鐵喜將令牌小心收好,笑眯眯的道:「聽說你那日一對六還戰而勝之……」
鐵喜就知道趙禎一定會問起這事,苦笑的搖頭:「落荒而逃而已,再打下去,趴在地上就是孫兒了……」
回到東宮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了,尉遲文手裡把玩著雕著騰龍的金牌冷笑:「說了半天,無非就是給你畫大餅而已,什麼實質性的許諾都沒有。」
鐵喜笑道:「其實我當時聽著挺激動的,什麼前所未有之皇帝,比肩唐宗宋祖這些話都有。」
尉遲文丟掉金牌,不屑道:「上位者的說辭而已,按照他的說法,你這輩子就得當個完人,身上半點污穢都不能有,聖人轉世不過如此。拉倒吧,光是鐵路一項,後世史書就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哪輪得到其他人多說?一傳十,十傳百,讓天下人都知道,呵,只不過是某些人想讓天下人都知道罷了。」
鐵喜搖了搖頭:「說點有用的吧,東京不會封太久,就算皇爺爺想繼續封,大臣們也不會同意,我估計最多能挺三天,三天內抓不到人,後面在想抓就難了。」
「大宋監察司已經找三天了,東京城都快翻過來了,也沒抓到人,我們應該怎麼找?」
「我從我爹的書里看到,東京有污爛人,什麼都知道……」
「已經沒有了,自從大宋不需要向遼國進貢歲幣後,有錢的很,包拯活著時,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地下網道全給填了,天子腳下不允許有法外之地。」
「會不會有遺漏的地方?」
「不知道。」
「那就去查,做點什麼總比什麼都不做強。」
皇妃再東京城遇襲,丁度這個開封知府的壓力比所有人都大,全城的捕快都發動了起來,挨家挨戶盤查,日夜不休。
鐵喜和尉遲文清晨換了衣服,便帶著兩個侍衛從東宮出來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開封府里的東京營造。
包拯是個無比聰明的人,他填埋地下網道的時候就想過會有疏漏,所以特意將圖紙留下,並要求後來的繼任者好好保存,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需要的時候,它能派上用場。
鐵心源在札記里說,人是一種不斷進步的生物,下一代繼承了上一代的智慧,就會變成更聰明,所謂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是這麼回事兒。
一代不如一代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
鐵喜不這麼認為,至少他覺得丁度完全比不過包拯,與是不是他的長項無關,完全是智慧層面的不同。
包拯看到一件事,就能想到七八件事,丁度眼裡只有這一件事,所以當鐵喜來到他面前時候,這位大人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的認知里,這代表著皇帝對他非常失望。
「總要有個背鍋的,他的開封知府當到頭了,然後開始沉淪,等到達谷底之後,皇帝就會重新啟用他,把他放在他擅長的位置上,黑夜過後見到曙光,從此他就會變成最忠實的鷹犬,為皇帝肝腦塗地。」
尉遲文看著丁度的背影,淡淡的說道:「上位者總喜歡玩這一套,他們認為這樣做,自己的權利才會穩固,但我看來,就是因為每日吃穿不愁,所以通過這樣玩弄人心來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
鐵喜翻閱著包拯留下來的文牘,看尉遲文一眼:「你就這麼看不起大宋嗎,就是因為你一直抱著這種想法,那些從哈密來的人才會上行下效,在東京城惹出那麼多事。」
「不好的地方就該說出來。」
「太片面了,時代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樣,大宋剛開國的時候,一樣銳意進取,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兩代加起來在幽雲十六州和遼國大大小小打了十幾仗就是證明。
到了皇爺爺這一代,看不到收復的希望,國策轉為休養生息,人心自然會發生變化。哈密國如今就處於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那個時代,加上我父王無比英明,才顯得生機勃勃。
你硬要將大宋和哈密國比較,也該等上一百年後再評價。」
「我活不了一百年,所以我現在就要評價。」
「那我們不是正要改變它嘛。」鐵喜搖搖頭,不想再和尉遲文糾結這個問題,合上文牘:「包拯在文牘上寫著,東京城經過多次擴建,地下網道四通八達,就連生活在那些網道里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很多網道是通向哪裡的,所以不可能全部封堵。
跑掉的兩個賊人,不可能沒人看到,但監察司用三天時間都找不到他們,我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是找到了一個沒有封堵的地下網道,否則沒辦法解釋兩個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
「根據侍衛所說,那兩個賊人被逃跑時,是沿著西面逃的,我們就順著這個方向查,污爛人不會消失,最好的辦法就是能和他們打上交道,單遠行留下的人里應該有人知道怎麼找到他們。」
尉遲文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昨天晚上就親自去問了,可惜當初處理的太乾淨,所有黑暗的里的東西都被我拔光了,現在用的人沒有一個是不乾淨的。」
尉遲文第一次感覺太聰明也是一件傻事,剛來東京的時候,他太過急於表現自己,將哈密國的勢力搬上舞台,就將單遠行的攤子處理的乾乾淨淨,以至於今天需要時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個黑暗裡的人可以用。
尉遲文懊惱的用拳頭使勁的往腦袋上錘:「那時候哪能想到皇帝還有能力讓妃子懷孕……」
鐵喜沒有責怪尉遲文,沒有人可以預測未來,手段都是根據當時的情況所使用的。
那會兒太子需要有自己的勢力,所以尉遲文交給他的東西,一定是乾乾淨淨,連一點污穢都沒有的東西。
「人沒了沒關係,重要的是知道他們怎麼來的。」
「都是活不下去的人,他們的警戒心很強,我們的人沒那個時間混進去。」
「有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