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大風吹的屋外的大樹不停的擺動。次日早晨就吹斷了一棵樹。
鐵喜照在國子監念了一上午聖人經文後,就意識到韓琦這個老大人準備徹底與東宮翻臉了,因為他一早上都沒和自己說過一句話。
他有這個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昨夜尉遲文就差人送信到東宮,上面說董妃從下午就開始乾嘔,一直到晚上都沒緩過來,皇帝陪了她整整一夜,至於是受了寒氣,還是肚子裡有了孕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
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後者。
鐵喜不明白,就算董妃真的有孕,在不確定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之前,這些古板的老大人們於理於情都不該這麼快對他表現出敵意。
尉遲文吃著蘋果和他說:「這就是老頭子的頑固之處啊,好水川的仇報了,對他來說是一種超脫,這位老大人已經蛻變到了另一個境界,就是他認為什麼對的,什麼就是對的。哪怕全世界都覺得他是錯的,他的認知里,錯的也是這個世界,不是他。
如果你是趙家的兒子,他比誰都擁護你,可惜你不是。如果官家沒有兒子,他也能捏著鼻子認了,但官家既然還能生孩子,情況就不一樣了,所以他天然就是那些執著於皇室血脈派的領頭羊。
他知道自己是出頭鳥,但人家的資歷擺在這,別說你還沒有繼承大統,就算繼承了大統,你能把人家怎麼樣?
官家一生追求一個『仁』字,你敢動韓琦,就是背離官家的教誨,就要被士大夫們戳著脊梁骨罵。」
尉遲文將果核一起吞進肚子裡,不能吃梨子後,他發現蘋果也是一種很美味的水果:「無論官家最後有沒有生兒子,人家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宋皇室正統,是大義,所以人家根本不怕你。」
「你說了這麼多,不就想說,董妃肚子裡就是皇爺爺的種,你怎麼知道的?」
「這半個多月董妃的一言一行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造不了假,這事官家比我們上心,小手段逃不出他的眼睛。」
「我爹怎麼說?我給他寄的信,他都沒給我回,但我知道他給你回了,不然你不會趴在這一直笑。」
「就四個字,你看著辦。」
「意思是我要是有本事就把皇位爭到,沒本事就回哈密養豬?」鐵喜跟著尉遲文一起笑:「我爹就是這樣,給別人回信能寫一大堆,給自己人回信就特別簡單,以前有一次,他給我的回信上就一個字——行。」
「雖然我能替大王想一百個藉口,但我還是想說,他就是單純的懶。現在哈密那裡越來越好,需要大王處理的事情也越來越少,據說他之前還帶著王后去了橫山一趟,給王后講當初當山大王的日子。」
「有機會的話,我也很想把我爹走過的路都走一遍。」鐵喜嘆了口氣:「那是一段波瀾壯闊的旅途。」
兩個人說到這裡,誰都不說話了。
日子過到這個時候,其實是一段很沒意思的時間,鐵路的鋪設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小火車的改進如今是將做營的頭等大事,每人都盡心盡力,已經有了突破,今天早上工部的官員拍著胸口保證,肯定能在官家千秋宴之前完成,所以也不需要他們再花什麼心思。
尉遲文突然很想念在哈密的日子,哪怕是在大牢里的時光,也比在這裡蹉跎時光顯得有意義,胸中的抱負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但鐵喜一日沒有繼承大統,抱負就一日只是抱負而已。
鐵喜對大宋未來官員的安排也給他說了,這很好,但官家現在顯然並不打算改變,他要將這件事留給後代做,無論是鐵喜,亦或是那個有可能出現的兒子。
幽雲十六州就是趙禎唯一的進取了,青塘和西夏純屬意外之喜。
這是一個暮年的帝國,沒有生氣,死氣沉沉,與哈密完全不同,所以他並不覺的哈密人看不起大宋人有什麼不對,但他們影響到了鐵喜,也就由不得他下狠手了。
尉遲文解決問題的方法就一個字——殺。
領頭惹事的幾個全殺了,一個不留。
這是一種十分無腦,卻很管用的方法,唯一不高興的就是王德用,因為東宮的太子殿下又給他找事了。
老人家已經78歲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走起路時腳下有風,但誰都清楚,這位老大人已經沒多久好活了。
現在的精神頭完全是靠藥物撐著,等身體裡最後那點精氣消耗完的時候,就是徹底垮掉的時候,也就在這些時日了。
因此,這位老人家來東宮的時候,鐵喜只能老老實實的低著頭挨罵,最後許諾等小火車研製好後,也送給他一輛,才讓老人家消氣。
「這是訛詐!」尉遲文氣的要死:「我們今天早上才收到將做營的消息,說小火車的研製有了進展,可以用通過槓桿和齒輪控制變向,下午這老東西就來了,還說什麼讓太子不要將心思放在討好官家身上這種屁話。」
「小火車研製成功後,本來就有他的份,不但是他,朝中的每一位大臣都會有一輛,未來,甚至家家戶戶都能擁有一輛小火車,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今天來這裡,我覺得更像是皇爺爺的意思,一是警告你,不要再做這種明火執仗的事情,二是通過這番責罵告訴我,我就是東宮的太子,讓我安心。」
「我知道,但自己送出去的東西,和被人搶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王德用剛剛沒有一個字是罵他的,但字裡行間每一句話又都是罵他的,偏偏表面又挑不出毛病。
含沙射影這招,沒人比這些老大人們玩的更熟練,尤其是一個快死的老大人,嘴上根本不留一點情。
「這個先不說,你是不是該跟我解釋下,那個帳房先生是怎麼回事兒?」
尉遲文晃了晃頭,語氣有氣無力的:「還能怎麼回事兒,碰到無賴了。那帳房先生叫徐三,偷了咱們在東京鋪子裡的銀子還出去賭,我讓人把他打成殘廢從鋪子裡丟出去了。」
「說重點,不是大事,老大人不會專門提。」
「重點就是那個徐三偷錢是為了給他婆娘治病……他那婆娘也不知道得了什麼病,燒錢一樣的用名藥吊著命,那徐三也是沒辦法了,才在鋪子的帳本上做手腳,偷錢,他家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不上錢。
他婆娘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乾脆抱著徐三在咱們鋪子門口撒潑,惹的不少人都很同情他們。」
尉遲文想起這件事,恨的牙痒痒:「這件事說白了就是那些人吃飽了撐的,咱們修鐵路按照世子的吩咐,全是招募來的工匠,這些人在工地上用不上錢,全給了家裡,然後那些婆娘吃穿不愁,就開始到處生事了。
換以前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哪有這麼多事,打死都活該!」
鐵喜皺了皺眉:「既然事出有因,趕走就是了,何必要打殘廢了?」
「有再一就會有再二,這種事發生一次,我們沒有用雷霆手段制止,第二次,第三次呢?」尉遲文冷笑:「他婆娘眼睛尖的很,看準了這是世子的產業,才敢這麼做,了不起是一個死,反正也沒多久能活了,萬一世子怕影響名聲,給了他們銀錢,這不就是白賺?
那婆娘來之前,我也在想這些事,人肯定是要打成殘廢的,但事後能給他一些銀錢補償,讓他重新找條活路,但他婆娘抱著他來鋪子門口哭時,我就絕了這個念想,這種人就該趕緊死,多看一眼我都覺得噁心。」
鐵喜聽到這裡就沒什麼好說的,尉遲文說的對,那女人就是看準了這是他的產業才敢這麼做,換尋常商家,敢來就是一併亂棍打死,沒一個人敢說這有什麼不對。
尉遲文處理的很好,帶來的後果也必須由他承擔。
尉遲文看鐵喜眉頭緊皺的樣子,嘆了口氣:「如果你是一個完人,官家才會擔心。」
「我知道,只是有點不爽。」鐵喜也嘆了口氣:「任誰保持了這麼多年的名聲,突然沾上污點都會不高興,我沒怪你的意思,只是有點鬱悶罷了。」
就像小孩子不小心弄壞了自己的玩具,雖然知道長輩會給自己買一個新的,但多少還有點過不去,所以他決定帶趙姝來將做營看他的小火車,這樣才能讓胸口積鬱的氣息調順。
北海郡王府開始是不想放人的,但誰都能看出鐵喜今天的心情不好,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著茶,一聲不吭。
趙元休也就懂了,毫不猶豫的放人,直到趙姝上了鐵喜的轎子,袁子正才從屏風後出來,望著大門的方向:「太子越來越有官家的氣勢了。」
不用趙元休回答,他自己就笑著將後面的話說完了:「也正常,日日沾染龍威,沒有變化才奇怪。」
大宋皇族對趙禎的恐懼在這麼多年的壓制下,早已成了一種滲進骨子裡的習慣,如果不是在鐵喜身上看到了趙禎的影子,趙元休也不會這麼幹脆的放人。
趙元休苦笑道:「說起來不怕子正笑話,剛剛他往這裡一坐,給我的感覺就像官家站在我眼前一樣,手抖的厲害,所以才不顧規矩,讓姝兒和他一同離開。
韓琦那些人打的什麼主意,我們都清楚,我也覺得他們能成事,但今天見到太子殿下後,我突然對他們一點信心都沒有了,因為太子殿下和官家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