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致哈密王書
等身體暖和過來,鐵蛋就坐上帶有火爐的暖車,直奔皇城根鐵家的小院子。
在這裡住了這麼久,王柔花已經抽空將小院子徹底的整修了一遍,雖然房屋的高度不能高過城牆,卻也變成了一座比較高大的院子。
院子外面有兩座木頭屋子矗立在大街上,裡面居住著八位哈密武士。
事實上鐵家也沒有多占街道,靠著皇城這邊的街道被占用了一部分,鐵家就把對面自家的宅子扒掉了一半修成了街道。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筆直的大路,在這裡鼓起來了一個小包。
對於鐵家這種明目張胆的占用街道的行為,巡城御史上奏過一次,見沒有消息,就很自然的閉上了嘴巴。
連續陰了七八天,傍晚的時候,最後一場秋雨還是落下來了,雨水裡面夾雜著冰渣子,讓這個深秋比寒冬還要冷幾分。
「到了晚上估計會變成雪。」拉赫曼用爐火烤著弓弦對圍在爐子邊上的同伴道。
「這裡的天氣不好,雨不雨,雪不雪的一點都不乾脆,剛剛出去一會,棉衣就濕透了。
校尉,大王在大石城和死羊灘滅了西夏八萬大軍,想來軍中的那些兄弟現在一定是很得意。
咱們苦守在東京城,撈不到這樣的戰功,真是活活的氣死人。」
拉赫曼抖抖手裡的弓弦,見弓弦已經烤乾了,沒有一星半點的潮氣,就用油紙包起來揣進懷裡,用弓箭混飯吃的人,弓弦受潮就等於去了半條命。
「少咧咧,咱們哈密國最珍貴的寶貝都在這裡呢,兩個小王子才是咱們兄弟子孫將來吃香喝辣的保證。
保護好兩位小王子獲得的功勳不一定就比戰陣上差多少。
跟著大王不虧,這一輩子算是夠了,以前吃野草都他娘的吃不飽,現在連白白的饢餅吃著都沒什麼滋味。
人要知足,別他娘的想那些有的,沒的。」
一個探手烤著火的侍衛忽然道:「我聽說西夏人進城了,校尉,咱們哈密人殺西夏人用不著看地方吧?」
拉赫曼搖搖頭道:「如果不是需要保護太后,王后,小王子他們,老子早就去幹掉那些狗日的西夏人。
都把心收收,以後有的是殺西夏狗的機會。」
一群人正閒聊的熱鬧,忽然發現一個人都沒有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四輛馬車,拉赫曼的雙眼眯縫起來,朝身邊的夥計努努嘴,就提著大弓出了門。
招待人從來都不是拉赫曼的任務,這個粗壯的西域大漢,只會和任何來賓拉開距離,只要來人有異動,他的羽箭一定會出現在那人的咽喉上。
馬車裡探出一支白皙的胖手,一面碧綠的令牌掛在食指上不斷地晃蕩,迎上去的侍衛,接過令牌瞅了一眼,就放行了第一輛馬車。
鐵蛋慵懶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拉赫曼,你每次都要看到我人出現,你才會鬆開弓弦是不是。」
拉赫曼沒有回答,依舊留在城牆根手沒有鬆開弓箭。
「看吧,看吧,老子這張臉豈是別人能冒充了去?」鐵蛋說著話把那張胖臉探出車門,無奈的走進了寒雨中。
「在路上凍透了,至今骨子裡還滿是寒氣。」
拉赫曼從不遠處走過來,認真的瞅了鐵蛋一眼,就差探手去捏那張胖臉。
一大包風乾肉被鐵蛋從馬車裡拉出來,一個侍衛笑嘻嘻的接過包袱抱在懷裡迷醉的吸一口氣對拉赫曼道:「校尉,明天就能吃了吧?」
「拉赫曼抽出一截風乾肉遞給了那個嘴饞的侍衛,侍衛高興地張嘴咬住,含糊不清的道:」我給大家試毒。」
老實人辦事就是這樣的,或許他們不懂得變通,卻非常的安全可靠。
至於鐵蛋那張難看的臉色他是不管的。
因為不被信任,鐵蛋沒了和拉赫曼說話的興致,一頭鑽進了鐵家小院的大門。
哈密國中權威最重的不是鐵心源,也不是趙婉,王柔花雖然從來不參與國策,但是,她如果有意見,即便是鐵心源也要認真考慮。
只要不是牽涉哈密國生死存亡的大事,沒人會違抗王柔花的命令。
「滾出去,把身子暖熱了再進來。」
正要掀門帘鐵蛋還沒進門就被王柔花給罵出去了。
張嬤嬤挑開門帘從裡面走出來笑著對鐵蛋道:「小王子在太后屋裡,您這一身寒氣的進去不合適。」
緊接著王柔花也從屋子裡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鐵蛋皺眉道:「越來越胖了,以後多走路少坐車。」
說著話拉住了鐵蛋要拜下去的胖身體,反手抽了一巴掌,鐵蛋笑嘻嘻的跟著王柔花去了隔壁屋子。
「源哥兒真的打贏了西夏人?」剛才還平靜如水的王柔花一進屋子就急忙問道。
鐵蛋哈哈笑道:「八萬人,八萬西夏人都被源哥兒包了餃子,逃走的連三千都不到。」
王柔花捋捋胸口長出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契丹人兩支兵馬,一支被堵在沙漠裡,一支被堵在天山北面,沒了西夏人這支奇兵,他們只有敗退的份,您看著,再有一半個月,阿大和孟元直一定會有好消息傳過來。」
「真的?」安頓好孩子的趙婉掀開門帘就進來了,正好聽到鐵蛋那番話。
王柔花笑道:「只要平安,比什麼都好。源哥兒要你來是要接我們回去嗎?」
鐵蛋笑道:「是的,不過不是現在,源哥兒希望您過了二月再動身,一來那時候道路還沒有解凍,比較好走,二來等您和嫂嫂到了哈密,正好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
再有三個月就能回哈密,趙婉聽了很高興,想起兒子的事情又有些不放心,就問道:「喜兒的事情,源哥兒有沒有什麼話交代?」
鐵蛋認真的道:「大王說,求來的東西他不要,咱們哈密有自己的計劃,不用被人指使的團團轉。」
「燕雲地……」
趙婉剛說三個字就被王柔花一聲厲喝給打斷了。
「這件事源哥兒有他的考慮,軍國大事也不是我們這些婦人能參與的。」
鐵蛋見趙婉有些委屈,就在一旁笑呵呵的道:「大王說了,接下來的三年,又是我哈密養精蓄銳的時候。」
王柔花笑著點點頭,她覺得兒子這樣做很好,哈密國最大的弱點就是根基不穩,這時候強行出兵,開疆拓土,未必是好事。
再說了,哈密國出兵燕雲,或者西夏,大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這中間應該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
趙婉也知道這是急不得,遂壓下急迫的心情問道:「你遇到歐陽發了嗎?」
鐵蛋點點頭道:「我們是在澠池縣遇到的,他身邊人手不足,我又給他加派了一些護衛。」
王柔花點頭道:「歐陽先生有大功於我哈密,照料好他的子嗣平安,是我們該做的。
你從我這裡出去之後再走一遭歐陽府,把哈密這兩年的變化跟先生好好說說,順便聽聽先生對哈密的看法。」
鐵蛋抱拳道:「大王有這方面的吩咐,還讓我帶來了一些哈密特產給先生,大王還有一封給歐陽先生的信。」
王柔花沒有留鐵蛋,她相信兒子在信里和歐陽修應該有很多的事情要談。
目送鐵蛋離開,趙婉就匆匆的打開他帶來的一個木頭盒子,從裡面挑揀出七八封厚厚的信函,對母親告罪一聲,就急急火火的回自己的房間了。
張嬤嬤笑道:「也不知他們夫妻間有多少話要說,那麼厚的一疊紙。」
王柔花瞅著盒子裡剩下的一封信,撇撇嘴苦笑道:「這還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鐵蛋在歐陽修家盤恆到夜半才疲憊的離開。
老夫子對哈密國這兩年發生的大小事情全都問了一遍,也聽了一遍。
他更關心哈密國的民生發展,反而對剛剛發生的那一場大戰興趣不是很大。
他從來都不喜歡征戰,即便是哈密大勝,他的興致同樣不是很高,在他看來,人殺人,不論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的,都不對,這個世界本來就不該有戰爭這個惡魔的存在。
半夜時分,冰雨終於變成大片的雪花落了下來,枯坐在書桌後面的歐陽修,終於提起了毛筆,聽著簌簌的雪花,大笑一聲,就提筆疾書。
致哈密王書:
西域一別,兩載寒暑,跡雖南轅,心猶北顧。
同濟諸人,自西域而得大鵬之翅,高飛遠走者有之,潛首耕讀者有之,更有蘇軾酣眠高樓,每每帝王側顧,卻言欲作酒中仙,無意勞形於案牘之間,此輩之疏懶,無可逭矣。
老夫年邁,意欲繡虎雕龍成不世之雄文,卻累於才思衰竭,提筆臨山望海唯余嗟嘆一聲。
欣聞大王虎視龍咆陣斬西夏狂人乞遇勃勃於瀚海之濱,決西夏八萬悍將於死羊灘,京觀浩大,平山齊岳,老夫聞聽尚雙股戰戰,遑論蠻夷之輩,經此一事,隗明氏終不敢北顧也。
憶昔三載泮游,日與聖心相左迕。若走馬鬥雞,飛鷹逐狗,無益之事,無時無之,至今思來尤覺汗顏,倘有微薄芹獻,有益於哈密國者,也屬因人而成事者也。
大王足下嶽嶽,尤拔於十百千仞之上者,乃俯首蒿萊,托墨於我,修尤是感激。
大王以哈密之百年事詳詢,修老邁之軀何敢言軍國大事,大王素有觀葉落而知秋之才,又有高瞻遠矚之胸懷,當自決之。
老夫雖不到耄耋之年,也嘗聽聞——乳虎嘯谷自不可稍有顧盼,雛鷹展翅自不可奪騰飛之志。未嘗聽聞,囚形之虎,鎖腳之鷹可成王者也。
今犬子發久慕大王雄風,意欲為大王足下奔走,此子雖然駑鈍,卻心性純良,又經六年磨勘,州府之事大可托之,想來尚堪一用。
老夫年邁,萬里奔走恐有性命之憂,唯扶藜杖靜觀庭前花開花落,含飴弄孫自得其樂,再不聞江湖之事,朝堂案牘,得享永年已是僥天之幸,何敢妄求青史留名。
大王氣吞萬里如虎,彈指間封狼居胥,汗青留名自是理所當然,修自當為大王鼓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