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沒什麼動靜,尉遲文小幅度昂頭,只從老頭子肩膀那慢慢伸出腦袋,悄悄向前看。
鬆一口氣,出來的女人,並非於若菊,而是個長頭髮的高個子姑娘,應該是和於若菊住在一起的姑娘。
猛躥的心墜回去,有些慶幸,也有些失望。尉遲文收回目光,懶洋洋踱回原處。
再抬眼,高個子的姑娘根本沒關門,而是回頭和門裡人說笑。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女人跟了出來,門框後,她的側臉,逐漸顯現完全。
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側臉,
措手不及,尉遲文猛地轉過身,背對於若菊走出來的方向,根本不敢看她。
他裝作無意地側身,仰目,欣賞欣賞那些詩詞家做。
他今天只是碰巧路過這裡。
老頭子疑惑的看著尉遲文,完全不知道這位大人是什麼意思。
能感覺到兩個高個子的女人在走近,尉遲文越來越希望,自己身前有個什麼東西,能把他完全遮掩住。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根本不敢見於若菊。
然而這個世界,往往事與願違。
那個老頭子竟然主動發聲,讓兩個女人向尉遲文打招呼。
於若菊和那個高個子女人停下了身,她明顯認出了他。
老頭子一點也不客氣:「這位是尉遲大人,還不速速行禮?」
「……」
於若菊沒有吱聲。
那個高個子的女人連忙躬下身道了句:「尉遲大人。」
尉遲文努力調整好面部表情,故作鎮定的轉過頭,他眼神閃避,不敢和於若菊對視,只裝模作樣頷首兩下。
「這是到飯點了?」老頭子見沒人說話,便主動開口問。
「是。」高個子女人說。
「去吃吧,」尉遲文終於開口了,語氣打足了官腔:「早點吃飯。」
還是沒有看於若菊,他還沒有做好準備面對她。
但他清晰知曉,女人從頭至尾的沉默,那種,似乎並不驚喜反倒還帶著牴觸的安靜。
高個子女人道了聲謝,退到一旁準備繞開他們走。
尉遲文這時才敢抬頭,望過去,望向於若菊纖瘦的背影。
她頭髮的挽法確實換了一種,完全露出潔白的脖頸,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可還是他喜歡的模樣。
尉遲文有些後悔,他確實心急了,他應該慢一點,穩一點,找一個最好的時機,再和她見面,重新溝通一次。
可是,來都來了,能有什麼辦法,急匆匆的,還換了她不認識的馬車,不就是想見她一眼。
女人漸行漸遠,眼看著要拐過這個長廊。
尉遲文深吸一口氣,叫住她:「於若菊!」
兩個女人同時頓步,一個回了頭,一個沒動作,於若菊是後者。
他直接撇下老頭子,大步流星向女人走過去,直至停到她身邊。
高個子女人好奇望過去,結果接到尉遲文生冷的語氣:「你先去,我有話單獨跟於姑娘說。」
高個子聽話地點頭,先行一步。
在這種地方,第一要義就是少言,多思,慎行,看到的也當沒看見。
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尉遲文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怎麼開口,於若菊已經先開口,她聲音平得聽不出一點波瀾:「有什麼事?」
尉遲文:「……」
什麼事都沒有。
但總要說點什麼:「沒,沒事,就來看看你……嗯,好久沒見了啊。」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別人面前巧舌如簧,在她面前卻唇齒打結,連話都不會說。
於若菊沒有說話。
尉遲文盯著她,長久地注視這個女人,可她卻始終正視前方,連一個眼色都不給。
不知為什麼,她毫無保留的冷漠並沒有輕易打垮他。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熊熊燃燒的征服欲。
這畫面,這感覺,都似曾相識,尉遲文仿佛突然找到了切入點。
他重新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他放低了聲音,跟她開口:「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就不準備看我一眼?」
「……」習慣很可怕,言語上的引導更可怕。於若菊禁不住瞥了他一下。
等她察覺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就立刻收回目光,她不想再停在他面前,大步朝前走。
如同得到莫大鼓舞,尉遲文勾唇,追上前,嘴裡還在不斷說著:「不是吧?讓看一眼,你就真的就一眼啊?」
於若菊走的很快,但尉遲文還是寸步不離跟著她。
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她怎麼甩都甩不掉他的那個晚上。
於若菊佇足,側頭看他:「尉遲文。」
「嗯?」男人旋即停下腳步,煞有介事。仿佛她是他的上官一樣。
「……」那種分外熟悉的無可奈何又浮出來了。
於若菊定定心神,聲音冷冰冰的:「我不太想看見你。」
她說的是事實,並非口是心非。
尉遲文愣了下。
不太想見到他啊。
那要怎麼處理呢?
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把這個女人拉到自己懷裡,把她頭摁進自己胸口,然後強硬的命令,讓她聽話。
可惜不行,於若菊此刻估計還在氣頭上,他不想再做一些觸她炸點的舉動。
所以,尉遲文選了個最穩妥的方式,他當即背過身,完全背對於若菊,然後將目光投向天空,笑著說:
「那我就這樣和你說話,可以吧?」
於若菊盯著眼前這個男人的後腦勺:「……」
尉遲文卻不管於若菊是什麼想法,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我,但沒關係,早晚都要看到的,不如現在看到,我這個人不喜歡拖拖拉拉,快刀斬亂麻是我的行事風格。說起來,我發現你不扎珠花也挺好看的,難怪以前不喜歡扎,沒事,不愛扎就不扎了,你喜歡怎麼樣都好。」
於若菊:「……」
預估這人能在這堵自己一個時辰,於若菊索性嘆了口氣,轉過身,朝他反方向走。
「這段時間,飯還是要吃的,不能因為我們出點矛盾,就把身體不當回事兒,知道吧……」
這般滔滔不絕地傾吐著,尉遲文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於若菊沒反應在他預料之類,可怎麼感覺背後空蕩蕩的?
尉遲文回頭,只見女人已經掉了個頭,走出去起碼有十丈遠。
他娘的!
尉遲文暗罵一聲,腳下如飛,重新追上去:
「於若菊你別跑行吧,我們多久沒見面了,聽我說兩句話能怎麼樣?」
於若菊想捏眉心,又有些頭疼,她再一次停下來,打算儘快把這個傢伙打發走。
剛要回身,男人突地抬手架住她肩,不讓她動,兩個人就保持現在的姿態。
於若菊:?
見女人再無動作,他才開口:
「這樣也行,你不回頭,就看不到我,這樣也可以對吧?」
「……」
不得不說,尉遲文的腦袋真的好使,不管什麼話,都能讓他找到解決的方法,偏偏還順理成章的讓人沒法反駁。
於若菊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所以還是轉過身,問:「你今天沒事?」
尉遲文笑著說道:「我不就是在忙事情嗎,哈密人在大宋的任何商業活動都歸我管,所以我來這裡轉轉也很合情合理吧。」
於若菊好整以暇:「轉完了嗎?」
尉遲文看著她,端詳:「還在看。」
於若菊偏開臉,忍不住咬了咬牙:「尉遲文,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我知道啊,」尉遲文看向她,他的聲音里,沒有任何不快的意思:「不然我今天怎麼會站在這裡?」
「於若菊,」尉遲文叫出她名字,表情也在頃刻間收斂得體,他語氣也變得正式:「我不介意等你一天,一年,或者十年。」
男人真是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反正,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怕失敗,有恆心,有毅力,這是大王說過的原話。」
…………
於若菊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人不可以在同一塊石頭上栽倒兩次。
可這一秒,她卻不敢保證,她不會再一次被尉遲文用這種手段拿捏住。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只要不是出現無法化解的矛盾,但當時間過去很久,再重逢,再見到彼此,當初那種憤怒感就很難再次出現。
相反,對方那些好還歷歷在目,再與當前的他重疊,恍若一物。
於若菊其實和他沒什麼話說,她可以冷臉相對,甚至可以逼迫自己說一些傷人的話。
可她講不出口,倒不是因為尉遲文的身份,只是,沒必要。她為了自己和他做出切割,並不都是他的錯。她不記恨,只是需要彼此的認可。
牛平安將她拋棄後,她都沒詛咒辱罵過他。更別說尉遲文了。
這段時間,她不是沒想過尉遲文。一個人的時候,她有時也會猜,他在做些什麼。
但她從未期待或者希望過,他再回來找她。
她並不想見到他。
至少不是現在。
這種感情十分矛盾。
煩心的是,尉遲文今天又憑空出現在她面前,整個人看上去完全恢復成了最開始的狀態。
與最開始的他,並無區別。
她知道這是他的偽裝,不是他本來的面孔,但是太容易感染人了,比戒菸還難,她不能倖免。
她想做的事情才剛起步,不希望自己重回被他影響的狀態。
當然,她更不希望尉遲文還老圍著她打轉,這不是他應該有的模樣。
於若菊輕微地嘆了口氣,問:「尉遲文,你不用這樣……」
「我樂意。」都不用於若菊說完,他就毫不猶豫的說道。
於若菊說:「我不喜歡。」
男人看著他:「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不是,」……又被他繞進去了,於若菊馬上扳回來:「不是有沒有感情的問題,我有自己的安排,你也有你的生活,你今天過來,會讓我產生一種……,算了,你能別來找我了嗎?」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限制過你嗎?」尉遲文問。
「沒有,」於若菊竟然沒有否認,反而順著往下說:「正因為沒有限制過,所以你沒遇到我之前,你一樣過的很好,不需要我的借入。」
「……」這是什麼道理?偏偏又沒法反駁。
尉遲文發現,於若菊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她一旦想和人爭論什麼,也很會下套。
可為什麼,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
尉遲文問道:「我對你的生活產生了影響?」
「你現在就在影響我。」
「怎麼影響了?」
「你沒來,我這會已經吃完飯準備小憩了,下午還要上課。」
「……」
尉遲文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