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在回到農場後,儘管今天經歷了很多的事,感覺到有些疲憊,但是銳雯還是等到眾人都睡下之後,悄悄的拿著自製的劍溜出了房間。
今夜的月光著實美麗,銳雯抬起頭,目光陷入了迷離。或許不是月光美麗,而是經過了很多的事,還能站在這裡,享受著夜晚的風划過田壟,翻過山丘,撩動樹葉;還能在這靜悄悄的夜晚,獨自提著自製的木劍,揮灑著汗水,所以才會感覺到一種愜意吧。
這是屬於銳雯自己獨有的快樂,甚至這種手臂揮砍之間,感受著獨屬於劍刃攪動的風兒,銳雯仿佛能聽見風兒在歌唱。
它們在為自己的舞蹈伴唱嗎?還是我在應和著它們的歌聲?銳雯並不知道,不過恰恰是這樣的情景,讓她感覺到一種自在,無拘無束。她喜歡這樣的生活。
所以她才會想要離開家,去加入軍隊。即使是面對母親的念叨,即使是面對父親的不滿,甚至是因此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一些尤里安的感受。
她不是不知道這樣做有些不好,作為一個自小就沒了父母的人,儘管伊沙老爹和阿蘭媽媽對自己十分的好,甚至可能自己的親生父母還在,也不一定能更好,甚至還有那個從小到現在,一直是毫無保留的對自己好的尤里安。他們給予她的關愛,她都知道,也一直深深的刻印在自己的心底,但是她的心裡仍然,有獨屬於自己的那一點小心思。
而原先,在她還小的時候,這一切可能並不明顯,甚至這所謂的小心思,可能脆弱的還不如今天怎麼樣才能悄悄的偷一偷懶來的強烈。
但是,當她隨著伊沙老爹進入特里威爾城,當她第一次看到了獨屬於諾克薩斯士兵的威嚴,當她第一次看到了角斗場那汗水肆意的搏殺,她能感覺到,她變得不一樣了。
她能感覺到,那仿佛是沉睡在身體每一個角落裡,那傳自血脈里的不甘,覺醒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望著平整的田地,望著閒下來站在路邊聊天的農民,她不禁問自己,你真的願意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嗎?
儘管那時候的她只有八歲,但是一想到未來的日子就要如同他們一般,每日,當太陽還未升起,天地剛蒙蒙亮,她就要穿戴好衣物,起床為自己的家人做飯——就像阿蘭媽媽一樣。
當太陽翻過煉銀山的峰頂,她要收拾家裡做不完的家務,甚至還要在最熱的時候,頂著日頭,去田裡勞作。當夕陽西斜,她又要急匆匆的趕回家,趕在家人歸家之前做好飯。
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循環往復,不知今夕何年。
曾經她也想過這些事兒,可是看著阿蘭媽媽每日甘之如飴的樣子,她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的對自己說,可能自己還小,還不明白她的快樂。
她也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自己就這樣的長大,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也終於發現了這種生活的快樂,然後從此甘之如飴呢?
她不知道。
可是,當她見到那佇立在城門口,披堅執銳,目不斜視的諾克薩斯士兵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告訴她,我想要更美麗的生活。
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她不知道,甚至是如果真正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在未來她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像現在渴望著改變一樣,渴望著重歸於平靜,她更加不知道。
未來是未知的,可是...如果真的後悔,她也不想在沒有體會過之前,就這樣遺憾的過下去。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在牛車上,儘管仍然有些迷茫,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問了伊沙老爹。
而這,卻更加堅定了她的心。
只是這樣做,卻要讓自己丟掉很多很多。
但是,她有過愧疚,但是並不後悔。
「對...我,不,後,悔!」隨著劍刃的舞動,伊沙老爹教給自己的劍術在這一刻仿佛也明白了自己的心一般,木劍上閃耀起淡淡的翠綠色光芒,而就在光芒亮起了一剎那,銳雯感覺到自己仿佛融入進了整個世界一般。
風兒,在隨著自己的身姿翩翩起舞,月光照耀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舞台。隨著身形的舞動,那一點一點積蓄的威勢,仿佛真的如同百川到海一般,在某一個節點,產生了質的飛躍,而她也仿佛孤獨的精靈一般,舞動著無人問津的舞蹈。
在某一個瞬間,當威勢達到了頂峰,仿佛福靈心至一般,銳雯的眼睛陡然明亮了起來,而舞劍的手臂,在那個剎那,不由自主的向著前方橫掃而出。
「哈——!」
一聲清脆而低沉的怒喝,木劍上匯聚的力量如同找到了突破口一般,猛地離劍而出,射向前方的地面。
「轟——!」低沉的聲音讓銳雯嚇了一跳,而更讓她目瞪口呆的,是眼前一片亂遭的田地。
而此時喘著粗氣的銳雯,腦中的第一想法卻是:「完了...明天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呢???」
而這一幕,卻恰好被尤里安看到了。
一天之內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尤里安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儘管那位神秘強大的女士似乎已經把它打敗了,但是一想起那傳說中的恐怖生物,他就有些不敢入睡。
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睛,他眼前又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剛才的一幕幕。
泛著黑氣的利刃,穿過虛空的鎖鏈,還有那飄忽不定的身影。
一切的一切,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尤里安極力的想將那些畫面刪除,卻反而讓它們更加鮮活的縈繞在腦海中。
而一幕幕的畫面流轉到最後,卻幻變成帶著白色面具的臉。儘管看不見真容,但是閉上眼睛,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過了面具,與她的目光纏繞在了一起。
那是怎樣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仿佛在傾訴。好像是勾人的女妖,一點一點的,讓他陷入沉迷的漩渦。
「呼——」尤里安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著到最後那越掙扎越沉迷的漩渦,暗暗心驚。
抹了一把脖頸後的汗,尤里安感覺身上仿佛淋了雨一般,濕漉漉的,這讓他感覺有點難受。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借著照進屋子裡的月光,信步走到窗前。
微微一用力,將窗子推開一個小口,一瞬間,夜風吹了進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正當他準備回到被窩裡的時候,卻無意間聽到了一點聲響。
「是什麼?」尤里安嘟囔著,將頭湊近了。緊接著聽到了呼呼的風聲,尤里安瞪大了眼睛,借著月光,看到外面好像有影子在動?
尤里安有些好奇,但是想起今天的事兒,又有些莫名的畏懼,是那個魔鬼又回來了嗎?尤里安後退兩步,差點就要跌坐到地上,可是轉念一想,那位女士實力如此強大,如果魔鬼回來了,恐怕第一時間就會被她發現吧?
想到這裡,尤里安定了定神,拿起放在床頭的外衣,裹在身上,悄悄的推開了屋門。
「吱——」
屋門的聲響,讓尤里安心頭一驚,趕忙停下了動作,這大半夜的,要是吵醒了老爹,又要被罵了。
一點一點的蹭開了門,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合上,尤里安沿著聲響的來源,躡手躡腳的湊到了房子的拐角。
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結果眼前的場景,讓他差點驚叫出聲。
那在屋外田地上舞劍的身影是...
是銳雯!尤里安趕忙捂住了嘴巴。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聲音堵了回去,待到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才慢慢的鬆開手,可是這時,疑問卻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
這麼晚了,為什麼銳雯不睡覺?在這裡練劍?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心頭,讓尤里安有一種衝出去問個究竟的衝動。只是他強行壓住了。
只是越看,越覺得驚訝。
那身影,在月下孤獨的舞動,好似在跳舞一般,只是隨著她手臂的揮擺,木劍輾轉挪移卻帶起了呼呼的風聲,好似將空氣都攪動了一般。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她的身上逐漸被一股淡綠色的光芒籠罩,而那柄木劍,更是變得綠意盈盈。
是魔法!尤里安瞪大了眼睛。這樣的情景,他今天見到過,可是那是在他老爹身上啊!銳雯什麼時候也...
尤里安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嘴角,看著在月光下,仿佛女神降臨一般的場景,皎潔的月光與淡綠色的光芒相融合,讓尤里安不由得生出了一絲絲嫉妒。
只是很快,他就突然醒悟過來,對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人,怎麼能嫉妒呢!只是儘管嫉妒之情被壓下,但是那股子羨慕之情,卻是難以克制。
銳雯...這麼有天賦,未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大英雄的吧?
而且她一直想要成為一名軍人,如果離開了家,她是不是就不會再回來了...很多年之後,她會不會忘了我,然後和另一個大英雄走到一起,結婚生子呢?
想到這裡,尤里安的嘴裡突然變得苦澀,她以後是不是就不再對我笑了呢,她是不是不再需要我給她拿麵包,為她遞水了?
想想也是...尤里安的視線看著銳雯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以後會有別的人對她好,而她可以對其他所有的人好,可是...除了我。
一時間,尤里安想了很多很多,可越是想下去,他就越是有些難以自抑。
他害怕了。
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兒,尤里安喜歡和她一起玩,看著她笑,看著她溫柔的敲敲自己的腦袋,看著她用手指輕輕的擦拭自己額頭的汗水,看著她撩起被風吹動的白髮。
一幕又一幕,最後卻猛然間變成了她穿著普通的衣服,幸福的依偎在一個有著高高髮髻的陰影身旁。
不...不可以
「哐當!」用身上的魔力釋放出超乎想像一擊的銳雯正在糾結該怎麼處理這被破壞掉的田地,卻在這時,聽到從身後的農場裡傳來的聲響。
失魂落魄的尤里安一個不小心,碰倒了靠在牆角的水桶,在夜晚顯得格外的響亮。
可是這時的尤里安卻顧不上將他扶起,踉踉蹌蹌轉身,向著自己的屋子走去,夜風吹過,尤里安覺得今晚的風兒格外的冷冽。
他想要趕快回到自己溫暖的被窩裡,也許明天早上起來,發現今晚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模糊了視線,尤里安的腦海中全是銳雯最後幸福依偎的表情,那個黑暗的看不到臉龐的身影,讓他嫉妒,甚至是恨。他甚至完全不在乎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存在,更不想知道他為何會突然看到這樣的畫面。
他想逃走,想要回去。
直到屋子的門再度關上,一個身影,才悄悄的出現在了尤里安剛才站著的地方。看著那關上的屋門,銳雯輕輕的蹲下身子將水桶扶正,複雜的眼神慢慢變得飄忽不定。
許久,當風中的精靈輕輕的將她喚醒,她才發現臉上微微有些涼意,摸著那有些濕潤的臉,銳雯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這就是改變的代價嗎?」
輕輕的將門打開,又關上,銳雯走進了屋子。
而在無人的屋頂,一抹黑影悄悄閃過,伴隨著一聲低不可聞的輕笑,夜晚再次變得平靜。只有那月亮、星星、和風,仿佛在訴說看到的一切。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