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成長的代價

  「餵...你叫什麼名字啊?」

  借著微弱的火光,尤里安繼續補著衣服,裹著毯子的紅髮的女人看著這個年輕男孩的側臉,開口問道。

  聽到女人問話,尤里安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帶著手套用手指當頂針,一次次的把骨針連著線穿進了皮質的褲子裡。

  而看到尤里安似乎沒有半點說話的意思,女人架不住尷尬,雙腿向里縮了縮,再用雙手環住,做完了這一套之後再次開口:「問你話呢。」

  尤里安斜睨著眼睛,有氣無力的開口說道:「我叫什麼你知道了有什麼用嘛...而且我們是在外面打仗誒,就算你也是諾克薩斯的軍人,我也不能隨便的告訴你我的名字吧,如果我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一告訴你不就泄露了嘛。」

  聽到尤里安的回答,女人輕哼一聲,有些不屑的說道:「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執行的秘密任務是在一個山坳里縮著三四天不動彈的,而且周圍別說沒有人了,連飛禽走獸也難得見到。」

  「哼!你懂什麼?」尤里安有些氣鼓鼓的頂了回去:「哪次戰爭不要我們這些斥候先冒著危險把敵情都探查清楚了,然後那些老爺兵再慢吞吞的走上戰場?」

  說完,尤里安又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再說,周圍要是真的一個人都沒有,那你難道是亡靈生物嗎?」

  聽到尤里安的話,女人卻沒有生氣,而是沉默了下來,一雙眼睛直挺挺的看著尤里安手上的動作。

  許久,她突然開口問道:「為什麼,你縫補的時候要帶鐵手套呢?」

  「看不出來?」聽到她這麼問的尤里安嘲諷到:「貴族家的小姐真好,你小時候除了每天去郊遊,是不是就沒事幹了啊?」

  嘲諷完,看著女人一臉的好奇,尤里安還是撇撇嘴解釋到:「這個是用來代替頂針使的,我見我媽媽縫衣服的時候用過,不過那個是一個指環,可是我在這荒郊野嶺的,只能用鐵手套來代替一下。」

  「哦...」聽完尤里安的解釋,女人輕輕的點點頭,尤里安卻瞥了一眼她左眼的疤痕,突然心中有了點好奇:「你好些了沒有?」

  「嗯?」聽到尤里安的問話,女人抬眼看了一眼好奇的尤里安,含混不清的「嗯」了一聲。

  尤里安卻沒管那麼多,繼續問道「那你...你眼睛上的疤...是不是好不了了啊?」

  聽到尤里安這般問,女人愣了愣,抬起左手默默的撫上了左眼,一條細長的疤痕從髮際線往下,貫穿了眉毛,也同樣穿過了眼睛。

  女人一點一點慢慢的,仔仔細細的撫摸,沒有出聲,尤里安按捺不住好奇,問道:「你也是去執行任務了嗎?很危險吧?」

  不等女人回答,尤里安就自顧自的點頭道:「嗯...應該很危險,我記得那天見到你的時候,你真的渾身都是傷口,到處都在流血,而且...」

  尤里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道:「我當時還以為你的眼睛保不住了呢,沒想到你這麼幸運,僅僅被劃破了眼瞼,沒有傷到眼睛。」

  女人無聲的低下頭陷入了沉靜,看到她似乎不想回答,尤里安有些無趣的聳聳肩,繼續低下頭,

  可就在這時,女人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邊:

  「想學嗎?」

  「嗯?」尤里安有些不明所以的轉過頭,女人平靜的注視著他的雙眼,又問了一次:「想學嗎?」

  一邊說,一邊把手指放在纖細的疤痕上,輕輕劃下。「想學這樣的刀術嗎?」

  「這樣?」尤里安疑惑的挑挑眉毛,看著女人點點頭,有些猶豫的問道:「你...你行嗎?你自己都差點被別人殺死誒?」

  聽到他的話,女人冷哼一聲,伸出手對著尤里安,沒見如何動作,下一秒,尤里安手中的骨針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目瞪口呆的看著女人靈巧的把玩著骨針,讓它在手指間飛速的穿梭,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仿佛變得越來越快,最後快的只能勉強看到一道黑影,

  「這...!」尤里安有些驚訝的不能自已,「我能學這個?」

  女人冰冷的目光看著尤里安,卻不做回答。突然,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可是那根骨針卻沒了蹤影。

  在女人引導的目光下,尤里安緩緩的低下頭,看著直挺挺的插在自己鐵手套上的骨針,驚愕的說不出來話。

  看到他這般模樣,女人終於軟化了下來,表情恢復了平靜,說道:「你救了我,我可以找個人教你。」

  「哦。」尤里安有些期待的問道:「那我可以變得跟你一樣厲害嗎?」

  「不能。」女人平靜的話讓尤里安有些失望,他默默的拔出了插在手套上的骨針,來迴轉動著,突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你要走了是嗎?」

  看著尤里安低下頭的樣子,女人心中波瀾乍起,轉瞬間就恢復了平靜,默默的點頭道:「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或者...是去證明自己。」

  「哦...」尤里安撓撓頭,把心中莫名湧起的煩躁驅趕走,看著女人平靜的眼神,尤里安嘆了口氣:「那還是不要學了,你告訴我銳雯現在怎麼樣了,就當做你對我的回報吧!」

  聽到這話,女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看著尤里安道:「她對你很重要?」

  「是非常非常的重要。」尤里安認真的糾正了她,可是女人仿佛沒聽到一般,繼續說道:「你想和她結婚?」

  「...」聽到這突入其來的一句話,尤里安懵了,他不知道為啥話題突然變成了這個,可是女人卻不理他,自言自語的喃喃著:「她剛剛立了大功被提升為中尉,更被帝國允許破格提前授予了疾風劍術,是帝國最近幾年來最被看好的人,更有望成為繼克萊爾女士之後的第二位女將軍。」

  女人平靜的訴說,每說一句,就讓尤里安的頭低的更深,可是女人卻仿佛完全沒看到一般,

  「而你,身體條件太差,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成為一位中尉。」

  「你們沒有一點希望的。」女人的話好似在對尤里安說,又好似不是,只是這些話,聽在尤里安的心中,卻是如同一根又一根的刺,扎的他心疼,卻又無話可說。

  如果說原來在伊沙農場的時候,他還會抱有一絲幻想,可是真的進入了軍隊之後,無情的現實卻毫不留情的一遍又一遍的打擊著他,而今天,在這個不足5平米的帳篷里,這個不知姓名的女人,更是直接打碎了他的幻想。

  「這樣麼...」看著他無神的雙眼,女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可是她知道,這是必然註定的結果,早說與晚說,不過是痛與更痛的區別罷了。

  而且,隨著這段話說出,她感覺自己變得更加平靜,腦中浮現起那個讓她恥辱的身影,她握住了匕首

  殺意已決!

  ...

  女人細心的把臂鎧戴好,又活動了一下肩膀,最後再把腰包戴好,一切都在無聲中有序的進行著,而這一切似乎絲毫不能引起坐在一旁發呆的尤里安的注意,而最後做完了一切的女人輕輕撫摸著肩胛處那有些粗糙的線繩,猶豫了一下,直接走出了帳篷。

  該說的,她都說完了,該做的,她覺得沒有人能為另一個人做所有的決定,能不能醒悟,之後是奮發圖強,還是一蹶不振,只能看他自己。

  一個瞬身,下一秒身影出現在了山坳頂端,低下頭借著營地的火堆,看著透過帳篷一動不動的影子,女人輕輕的抬起左手撫摸著眼睛上的疤痕,

  「失去的,我會自己拿回來,得不到的,我會自己去爭取,而你呢?」

  寂靜的夜空下,尤里安註定是聽不到女人低聲的呢喃,只是不知過了多久後回過神來的尤里安,直到這時才發現,那個紅頭髮的女人已經在不知何時,悄悄離去了。

  她去完成自己的任務了吧?

  尤里安偏頭想了想,想起女人平靜而自信的眼神,默默的在心裡更正到:她是去證明自己了。

  可是,我要如何才能證明...呢?

  ...

  巨大的營房裡,一張寬大的方桌占據了絕大多數的位置,而方桌後面的牆上,一張巨大無比的地圖掛在上面。

  而桌子的前端,圓形的火爐正燃燒著火焰,而透過火焰的光,將一個身影,打在了背後的地圖上。

  這裡是諾克薩斯對德瑪西亞戰爭的前線指揮部,而坐在大方桌後面椅子上的,是帝國有名的將軍杜克卡奧。

  只不過剛剛換了一個新「家」的杜克卡奧將軍,心情可不怎麼好,雙手交叉拄在椅子兩側的扶手上,冰冷無情的眼睛在身後的地圖上游移,一言不發。

  營房外面站著兩名貼身侍衛,筆直的身子,目不斜視。只是他們此時卻不怎麼好。

  前兩天剛剛經歷了一場突襲,來自德瑪西亞的敵人兇猛而狂暴的衝進了營寨,妄圖殺死坐在營房中的杜克卡奧將軍,在頑強的抵抗之後,他們打退了敵人,可是卻損失慘重。

  多個營房被燒毀,數十米士兵被殺死——這其中甚至包括杜克卡奧將軍的親衛隨從。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卻讓他們這些親衛都諱莫如深,因為那個領頭的人,是將軍親自命自己的女兒,他們的少主人——卡特琳娜小姐去殺死的,可是事情的結果卻是不但沒有殺死對方,還遭到了對方報復性的攻擊。

  這讓將軍大發雷霆,甚至拒絕正眼看自己的女兒,還在營房裡憤怒的宣稱,她是他的恥辱,也是家族的恥辱。

  而在小姐羞憤的離去之後的這幾天時間裡,守衛在門口的親衛每日小心翼翼,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因為自己讓將軍再度生氣。

  可是今天,正當兩人警戒般的環視左右的時候,一個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一身冰霜,美目帶煞,更讓兩人心驚的是,那一道仿佛將左眼一分為二的疤痕,在此時此刻,更顯得猙獰。

  見到身影的第一時間,兩位親衛行了一個禮,可是這位克卡奧家的小姐,卻無視了他們走進了營房。

  兩人對視一眼,立正站好,眼觀鼻鼻觀心,不聞不問。

  在卡特琳娜走進來的第一時間,屋內的杜克卡奧將軍就感應到了。那不加掩飾的冰冷,難以克制的殺意,還有那被她提在手中的血物。

  「砰。」卡特琳娜隨手把東西扔在地上,東西滾了兩滾,露出了猙獰的面容,坐在座椅上轉過身子的杜克卡奧,銳利的眼神,如刀割一般,看著站在桌後面的卡特琳娜——他曾經為之驕傲的女兒。

  與之相同的,兩人似乎對丟在地上的那團血物——頭顱,絲毫不在意,甚至一直到卡特琳娜將頭顱扔在了地上,兩人的目光都沒有半點偏移。

  「你回來幹什麼?」杜克卡奧冰冷的語氣仿佛北地的寒風一般,而對面的卡特琳娜也絲毫不示弱。

  透過她的眼神,杜克卡奧感覺到了殺氣在蔓延。而不只是他,就連在門口站崗的親衛,也感覺到了那毫無顧忌的殺氣,只是兩人卻當一切完全不存在一般,連身子也不挪動分毫。

  卡特琳娜靜靜的看著桌子後面的這個男人,這個生她,養她,教會了她如何使用武器,如何殺人,如何成為最鋒銳的,斬絕帝國敵人的利器的男人——她的親生父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她冰冷的聲音如同北地刺骨的風,刺向了坐在桌子後面的人:「在之前,我曾經反覆的考慮過,在殺死您要求的人之後,是否要順帶取下您的首級,來作為我洗刷恥辱的憑證。」

  聽到女兒的話,杜克卡奧面色不改,就連交叉相疊的雙手也沒有移動一絲一毫。

  「而現在,在殺死您派出來殺死我的人之後,我卻突然改變了我的想法。」

  聽到這兒,杜克卡奧眼睛微微一凝,可是卡特琳娜卻似乎沒有看見一般,繼續說著:「我想,您是正確的,不論是作為一名刺客,作為一名諾克薩斯軍人,還是作為...您的女兒。」

  「但是,在踏進這裡之後,我卻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杜克卡奧放下了手,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既然您覺得,我是您,也是家族的恥辱,那麼不妨您再從頭培養一個人成為刺客,然後...殺死我。」

  「或者被我殺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卡特琳娜冰冷的眼神難得的出現了一絲細小的波動,而這絲波動,卻被杜克卡奧敏銳的感知到了,讓他突然有了一些興趣,

  是誰?或者說是什麼事兒?讓他的這個女兒,有了這樣的變化?

  而卡特琳娜也感覺到了自己那一剎那間心緒的變化,可是很快,那一絲波動就被她徹底的驅逐。她的身上逐漸泛起了更強烈,也更強大的殺意,臉上也仿佛凍了一層寒霜:「如果你失敗了,我會殺了你,還有所有的人。」

  她用手指滑過左眼上深深的傷口,在猙獰的疤痕下,她的表情嚴肅而認真:

  「我已經付出了我的代價,而如果您失敗了,您也會付出同樣的。」

  下一秒,卡特琳娜的氣勢突然間杳無蹤跡,那股冰冷,那股殺意,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平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許久,轉過身去,再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在這裡出現過一般,

  只是迴蕩在營房裡的聲音,還有悄然出現在杜克卡奧身前的紙片,在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人我已經選好了,五年,你的時間只有五年!」

  低頭看著靜悄悄躺在桌面上,不知何時出現的紙片,杜克卡奧沉默了許久,輕輕一抬手,下一瞬間,一位身穿長風衣,帶著兜帽的青年男子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望著營房的大門,杜克卡奧沉默了許久後,開口說道:「找到這個人,把他帶回來。還有...」

  「調查一下卡特琳娜這幾天經歷了什麼事。」

  男子默默的行了一個禮,下一秒一個轉身,消失在了營房之中。

  低下頭,手指拈起了這張寫著一個名字的紙片,杜克卡奧眼中寒光一閃,紙片瞬間從指間消失,切開了火爐的火苗,消失在了爐火深處。

  火爐的火焰燒的更旺了,就像是那難以壓抑的,充滿殺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