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櫻桃記得,小的時候,蔣嶠西掀開她的蚊帳,忽然擠進她的小天地里。後來,蔣嶠西吻開她的嘴唇,奪走了她的初吻。
他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地占據了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的心。
從貼在她嘴唇上的一根口紅,到撐起她腳心的一雙鞋子,就連大姑送給她的充滿了美好祈願的櫻桃琥珀,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蔣嶠西送的那條項鍊,至今垂墜在她的胸前。
林櫻桃想像不到,如果未來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蔣嶠西,那該怎麼辦。
「櫻桃,你害怕嗎?」蔣嶠西在如同洞穴般的狹小租屋裡問她。
窗外,香港的街道上有人在唱歌。林櫻桃待在蔣嶠西懷裡,她搖了搖頭,香甜的長髮蹭在他肩上。
蔣嶠西低頭捧著吻她的臉。
林櫻桃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忘記蔣嶠西了。
她就像那隻曾經被他「催眠」的小兔子一樣,落在他手裡,動彈不得。她覺得很疼,一直哭。她在蔣嶠西懷裡軟軟地說疼,她被他吻著,被他吻得滿臉是淚。林櫻桃的手腕子貼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她想推他,又怕他真的離開了。她被蔣嶠西抱住,她也抱住了他。
林櫻桃的臉靠在他胸前,不知是為了什麼,因為難受,還是因為塞滿心臟的幸福感,她淚流不止。
半夜,她醒了。
林櫻桃迷迷糊糊,一睜眼,先聞到自己頭髮上甜膩的香氣,然後便是蔣嶠西身上熟悉的氣味。林櫻桃渾身沒力氣,被一條薄被仔仔細細地裹著,特別暖和。林櫻桃轉過頭去,她看到蔣嶠西就在她身邊,面朝著她正睡著,還把一條胳膊搭在林櫻桃被子外面摟著她。
蔣嶠西睡得很沉,他的肩膀寬闊,擋在林櫻桃身邊,不會讓她掉下去。
只不過相隔了半個夜晚,林櫻桃此刻再看蔣嶠西的臉,便不是看一個可以輕易說再見的人了。
回想起幾個小時前,林櫻桃還有點暈暈的。她只記得一開始很疼,後來沒有那麼疼了。中間她靠在蔣嶠西懷裡,喝他買回來的凍鴛鴦奶茶。蔣嶠西問她,還疼不疼。其實還是疼,倒不像第一次那樣疼了,但林櫻桃學著堅強,她不講。
林櫻桃覺得很惋惜,她買的蕾絲內衣只穿了一次就壞掉了。「好貴,」她對蔣嶠西說,「你一點也不知道愛惜……」
蔣嶠西笑了,他好像心情很好,他低頭親林櫻桃的鼻頭和臉頰,任她批評。
林櫻桃覺得自己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種心酸家庭主婦,嫁給一個不知生活有多難的男人。
她可能是被蔣嶠西抱著睡著的,因為她一點兒蓋新被子的印象都沒有。這會兒,林櫻桃睜開眼,臉頰貼住了枕頭,她在夜裡靜靜打量蔣嶠西的眉眼,看他鼻樑的弧度,還有他的薄唇——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林櫻桃大概怎麼也猜不到,長大以後會和他這樣親近。
林櫻桃猜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她依偎在蔣嶠西身邊,等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蒙蒙亮了。林櫻桃睜開眼,她一時沒分清這是清晨時分,還是她睡過頭了,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傍晚。蔣嶠西也醒了,蔣嶠西一低頭看見她,順勢翻過身來,床向下陷,他和林櫻桃隔著被子接吻。
塑料小紙盒掉在床下面,裡頭一共就五小包,還剩最後一包。蔣嶠西一開始忘了,他中途退出來,匆匆把手伸到床下,找到最後一包迅速撕開了。
天光大亮,窗外的香港又恢復了它的繁忙,是工作日。可這與出租屋裡緊緊相貼的年輕情侶又有什麼關係呢。
林櫻桃流出眼淚來,竭力去呼吸氧氣。「櫻桃……」她聽到蔣嶠西低聲喚她,年輕男人仿佛陷入了某種迷障。
*
蔣嶠西出了租屋的門,他一身是汗,還沾著林櫻桃頭髮里香甜的味道,他赤|裸著上身,去浴室沖澡。
他刷牙,對著鏡子,睜開沒怎麼睡卻沒有一絲睏倦的眼睛。他瞧了瞧自己的臉,然後刮掉半夜冒出的胡茬。
蔣嶠西接到一通電話,是堂嫂從醫院病房打來的,說堂哥今早醒來,說話聲音比昨天晚上又清晰了不少。蔣嶠西愣了愣,他笑了。他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櫻桃,實際上,他原本打算今天一早帶櫻桃去醫院一起看看堂哥,讓櫻桃知道這件喜事。
誰想到橫生枝節。
「我們……過幾天再去吧。」蔣嶠西說。
堂嫂問:「怎麼了嗎?」
蔣嶠西站在洗衣房裡,投了幣,把弄髒的床單還有幾件衣服一股腦塞進洗衣機里:「櫻桃她,身體不太舒服。」
堂嫂擔心地問:「不會又發燒了吧?」
蔣嶠西模稜兩可地「嗯」了一聲,就聽堂嫂責怪他:「你啊,怎麼總是照顧不好女孩子啊!」
蔣嶠西低頭看了一眼林櫻桃昨天在超市「反覆比價」挑選的洗衣液,他等通話結束了,收起手機,擠了一大堆到濕透的床單上。
林櫻桃還埋頭在被子裡睡,她團成一個球,大概真的再也不想理蔣嶠西了。蔣嶠西想了想,猜她大約十點就會被餓醒。他穿了件外套,下樓去附近的超市,買點兒家裡沒有了的東西。
蔣嶠西站在路邊,把找的零錢揣進兜里。他的菸癮忽然上來了。
恐怕只有蔣嶠西自己知道,他是個癮有多麼大的人。
過去,他習慣了裝作一個不苟言笑的人,習慣做一個從小就必須對一切快樂幸福不感興趣,不嫉妒,不抱怨,不去和逝去的兄長爭搶的人。
可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蔣嶠西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拐過一個路口,去找能抽菸的地方。他回想起他第一次深切記住了林櫻桃這個小女孩,就是因為她問了他一句,那你喜歡什麼顏色呢。
林櫻桃一點兒也不在乎蔣夢初,不在乎什麼數學成績,林櫻桃眼裡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
連父親敷衍了事取的名字,每次提起,都讓蔣嶠西覺得心寒、憎厭的這三個字,在林櫻桃心裡都能變成「一首特別好聽的詩」。林櫻桃念它的方法,甜甜的,脆脆的,帶著笑的,令人心軟。
如果說蔣嶠西有什麼癮是戒不掉的,那遠遠不止是菸癮這麼簡單。
蔣嶠西買了包煙,他拆開了,拿出一支來放到嘴裡,低頭點燃了。他長長吸了一口。
櫻桃終於完完全全的,徹底屬於他了。從一開始就是只屬於蔣嶠西一個人的。
忽然之間,蔣嶠西什麼都不想再去懷疑了。
堂哥的病能否治好,他能否有好的未來,他和櫻桃能否走下去,他能否給她更好的生活……沒有能否,他必須做到。
蔣嶠西把沒吸完的半支煙掐滅在垃圾桶上,他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