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引章不要再說了.
皇城司不隸台察,不受三衙轄制,直接受命於陛下,負責監察朝中百官,尤其在這京師重地,更是在朝廷內外、市井之間布滿明線暗線,想要查清一個朝廷官員的人品德行,簡直易如反掌。
宋引章沒想到盼兒姐真的會拜託顧副使幫忙調查沈如琢之事。
感動之情,一時無以復加。
趙盼兒發現宋引章全程沒有聽顧千帆介紹,反倒兩眼濕潤的看向自己,不由面露疑色,將宋引章拉開幾步,小聲問道,「引章,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感覺有些委屈盼兒姐了。」宋引章擦了擦眼角濕潤,一臉疼惜道。
「委屈?」趙盼兒更加疑惑了。
宋引章輕聲道,「盼兒姐前兩天還說著『人貴在自立,如果事事都要求著顧副使,那跟奴婢有什麼區別?今天就為了我求著顧副使,這還不委屈嗎?』
「.」趙盼兒只覺臉皮隱隱發燙,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總不能讓她直接告訴宋引章:自立什麼的,其實是我隨便說說,專門用來糊弄你.
如果能當上進士夫人,她可以毫不猶豫的關了茶坊,待在府邸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重獲當初失去的尊貴身份,脫離販夫走卒賤民階級,哪怕對方是她曾經最恨的皇城司,也無所謂。
「顧副使已是皇城司的二把手,地位僅次司公之下,有他為沈如琢擔保,想來這個沈大人對你沒什麼惡意.」趙盼兒一邊斟酌著言辭,一邊轉移話題道,「引章,伱是怎麼想的?」
顧千帆過來找她,本是因為葛招娣和王五之事,一來告訴她這件事乃是高家高小姐的乳母派人所為,二來食髓知味,想來見見她說說話。
若非宋引章突然回來,趙盼兒根本提都不會提沈如琢這些無關緊要之人。
宋引章果然被趙盼兒帶偏,思索片刻,態度堅決道:「我我想見他一面,與他說清楚:我不喜歡他,也不會為了脫籍和任何人在一起。」
趙盼兒心裡暗鬆口氣,點頭道:「不管做出怎樣決定,我和三娘都會支持你的。」
「盼兒姐。」宋引章聽到這話,心裡愈發感動。
聽到樓下動靜的孫三娘從圍欄探頭下看,驚訝之餘又有幾分恍然道,「難怪盼兒說剛才送客的時候,感覺少了點什麼,原來是引章呀?」
「對了,引章,你剛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趙盼兒沒等宋引章反應過來,連忙打斷道。
「周公子不是點了一份紅果飲忘帶了嗎?我看到以後就給他送去了.」宋引章解釋道。
孫三娘聞言笑道,「想必他那一份是給司藤小姐捎帶的吧?」
宋引章呆萌的點了點頭。
趙盼兒故作無意道:「那她有說什麼嗎?」
「她說:一個女子要學會自愛不可以輕賤自己.」宋引章還以為趙盼兒在問她與司藤聊了些什麼,下意識的回答道。
話音未落,卻見趙盼兒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變得越來越難看.
那一聲聲『自愛』『輕賤』仿佛一根根刺扎進她的心臟。
「盼兒姐,你臉色好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宋引章說著說著,發現趙盼兒異樣,連忙上前準備扶住趙盼兒,面露擔憂之色。
顧千帆在旁滿臉尷尬,先一步扶住趙盼兒道,「我送趙娘子去看大夫,宋娘子和三娘留下看店吧。」
「那就麻煩顧副使了。」孫三娘臉色同樣有些不太好看,勉強笑了笑,把兩人送出茶坊。
宋引章歪了歪頭,若有所思的看向門外,朝回來的孫三娘小聲道,「三娘,三娘,你說.顧副使是不是對我們盼兒姐有意思呀?」
「引章.不要再說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西廂記》的風潮在文人墨客之間悄然擴散,隨著《鍘美案》演完最後一場,《西廂記》初登台便引爆了整個京城。
同福茶樓生意越來越好,就連半遮面的那些奔著宋引章去的濁石先生、袁屯田、杜長風之流,也都轉投同福茶樓,只為一瞻《西廂記》新章。
趙盼兒借著宋引章的關係搭上張好好這條線,想讓她幫忙在教坊的『恩客』之間推廣半遮面的茶果,這才勉強維持現有的生意。
另一邊,同福茶樓整日爆滿,門外常有客人排隊等候,周寂和司藤全然沒有另開分店的打算,而是選擇和其他茶坊合作,將戲班和評書分出一組,在各店流動演出。
自己吃肉,別人喝湯。
看似將茶客分流出去,實則進一步加強同福茶樓在茶客心中地位,隱隱控制整個京城茶行。
上次鬥茶大會,司藤力壓半遮面和京城二十七茶坊,可謂出盡風頭,所以這次商議合作之事全程由『司老闆』一人出面。
時隔半月,趙盼兒帶著孫三娘再次登門,司藤特意命人在二樓布置雅間接待一眾茶坊掌柜。
聽完司藤所講的合作方式,孫三娘不禁有些意動,轉頭看了眼趙盼兒,卻見趙盼兒直接拒絕合作。
「盼兒,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司藤小姐既然答應開放戲班和評書,我們要不答應,客流怕是都被其他茶坊搶了去。」孫三娘拉了下趙盼兒的衣袖,憂心忡忡道。
趙盼兒看著坐在雅室主位,淡然自若的冷艷女子,那種不急不躁不緊不慢的從容自信全程掌控著會談的節奏,壓下心底的不甘,搖頭道,「我不是賭氣,而是我們真不能與他們合作。」
趙盼兒深知半遮面的經營模式與同福茶樓極為相似。
主營並非茶品果子,而是圍繞宋引章這個『江南第一琵琶手』、『京城教坊司琵琶色教習』身份。
還有一點不同是,同福茶樓的評書和戲班走的大眾路線,茶飲果子與其他茶坊差價不大,而半遮面走的是『小而精』的雅致路線,一壺桃花飲就足夠尋常人家買一斗米了。
那些茶客們往往也是奔著宋引章每天三曲的琵琶而來,若非如此,僅憑三娘的果子和她的茶點如何能賣得其他茶坊好幾倍的差價??
倒也還算明智。
司藤淡淡的掃了趙盼兒一眼,目光看向茶行的二十七掌柜,「若是諸位還有顧慮,我們同福茶樓除了《西廂記》之外,戲班還有《牡丹亭》《長生殿》《漢宮秋》許多戲文,都將由『宋娘子』協助配樂,屆時都可與諸位分享。」
司藤言辭如劍,向來懟人無敵。
這話一出,可謂殺人誅心。
眾人一聽,不由面面相覷,表情古怪的瞥了趙盼兒一眼,茶行為首的胡掌柜試探道:「宋娘子?可是教坊司琵琶色教頭、半遮面的那位宋娘子?」
「不錯。」司藤微微頷首,「趙娘子亦是我們戲班樂師教習,《鍘美案》和《西廂記》的曲譜配樂亦是由她協助完成。」
聽到這裡,眾人哪還有半點遲疑,爭先恐後答應與同福茶樓合作,生怕慢了一步就會錯過機會。
趙盼兒和孫三娘無奈對視,嘴角滿是難言的苦澀。
雖然她們『趙氏茶鋪』最先開業,但在此之前,宋引章早就受邀和周寂司藤他們合作開店,以樂師教習身份,分得一成乾股。
只是因為戲班需要大量時間進行磨合、排練,所以同福茶樓開業才比她們晚了一些。
更重要的一點是:
半遮面依仗的是宋引章的名氣,一旦她脫去賤籍,沒有了教坊司的光環加身。
平日那些追捧她的文人墨客就會毫不猶豫的追捧新的『花魁』,開始新一輪的『追星遊戲』。
同福茶樓需要的是宋引章這個人。
偏激點說,只要戲文足夠精彩,可以相隔百年、千年,歷經朝代更迭,時代變幻,直到七百二十年以後,也能被後世之人銘記成為經典。
無論她在不在教坊司,是不是『天下第一名妓』對戲班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罷了。
離開同福茶樓之時,往日都會找趙盼兒聊天說笑的紅葵罕見的沒有走來,周寂搖了搖頭,出於基本禮節上前送走兩人,第一時間就發現宋引章並未和她們一起過來,於是隨口關心了一句。
趙盼兒沉默片刻,看不出有什麼表情,淡淡說道:「引章今日與沈官人約好,乘船游湖去了」
「沈官人?游湖?」
「那個是沈如琢?」
景湖,畫舫。
張好好聽到遠處傳來一曲頗為熟悉的琵琶樂,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之色,從池衙內懷裡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向外看去。
遠遠看去,另一艘畫舫從湖畔緩緩駛來,畫舫二樓頂部的甲板上,宋引章抱著琵琶似乎在與另外一個文人裝扮的年輕男子彈奏。
琵琶曲中隱隱透出堅毅決然的拒絕之意,而那位男子同樣聽出對方曲意中的疏遠意味,取出一隻橫笛準備以音合奏,卻見宋引章按下琴弦,停止了彈奏。
「我說剛才怎麼湖上老有聲音吵得慌啊,原來是那個趙盼兒身邊的宋.宋什麼來著?」池衙內湊到旁邊看了一眼,面露喜色,合掌連道三聲『好』。
「呦~!沈如琢瞧上她啦?好!好!好!!」
「好什麼好,我得去告訴趙盼兒一聲,像沈如琢這樣的多情種子,可不是引章這種小娘子能對付得了的。」張好好白了池衙內一眼,憂心忡忡的看向對面畫舫道。
「嘿嘿,你懂什麼?這叫惡人自有天收,嘿嘿,趙盼兒,等到你這引章妹子生不如死,我再來慢慢瞧你的好戲。」池衙內幸災樂禍的嘿嘿直笑,回頭瞪向張好好道,「我警告你啊,不許去!別的事我都可以由著你,就這件不行!不許泄密,要不然我就不跟你好了!」
張好好本就對宋引章頗有好感,再加上蕭相大壽之日越來越近,她還指望著能和宋引章在蕭相壽辰當天,登台合作一曲,於情於理她都不願宋引章陷入沈如琢這個泥沼深淵。
只是,池衙內紈絝任性,心性如同小孩一般,只能哄著不能逆,張好好稍作思忖,轉而道,「你只記得她是趙盼兒朋友,難道就忘了她也是司藤小姐朋友了嗎?」
張好好神色幽幽道,「司藤小姐當初傳授你蹴鞠奧秘,你挑釁趙盼兒,她還不計前嫌的幫你出頭,如今她朋友被毒蛇盯上,眼看就要掉進火炕,你卻在旁幸災樂禍,實在太不講義氣了。」
「我不講義氣?」池衙內孩童心性,一聽急了,憋著嘴委屈道,「『高人』是幫我應了戰,可也當著我一票小弟的面,把我塞進球洞了呀!一來一回,扯平了。」
張好好見他還在賭氣,挽住池衙內的胳膊,分析道,「對呀,就是因為扯平了,你救下她的朋友,她不就欠了你一個大~人情嗎?到時,你就可以拜高人為師,讓她教你那種嗖嗖嗖~的蹴鞠啦?」
張好好伸手在池衙內面前『嗖嗖~』比劃,池衙內眼前一亮,不禁有些意動。
礙於面子,池衙內輕咳一聲,嘟囔道:「這個宋引章也真是的,城裡有名的衙內誰不知道沈如琢的『大名』,她幹嘛要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張好好給他遞去台階,應和道:「是啊,我們教坊有好幾個妹妹都被這個渣滓糟蹋過,引章怎麼也不提前打聽打聽呢?」
池衙內不屑的笑了笑,「趙盼兒不過外地來的鄉野村婦,人生地不熟的,能在京城開家茶坊已經屬實不易了,連個地頭蛇都不認識,就算打聽又能找什麼人打聽呢?」
「阿嚏~」
在和趙盼兒表述真情的顧千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西廂記》大約寫於元貞、大德年間,公元1295~1307年。)
(另外:關於沈如琢的人品,五筆已經儘可能的幫顧千帆圓場了)
(原劇張好好、池衙內都知道這是個人渣,偏偏顧千帆『調查』過後給他發了金水。
看來這個沈家厲害啊!居然可以瞞過間諜組織皇城司,將沈如琢的檔案洗白.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把知情人張好好和池衙內一併解決了,整個京城就只有這兩個人知道沈如琢的真面目,以瞞過『活閻王顧千帆』的手段解決掉這兩個人,應該不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