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 朝堂變局(一)
杜楚客一說完,魏王系的官員們紛紛出列,對魏王毫不吝嗇的誇讚,似乎只要立了魏王,天下立馬就能萬世太平。
看著眾臣吵吵嚷嚷,李世民冷哼一聲,待官員們安靜下來,李世民看向文官群中的一個老者:「岑文本,你來說說,這些舉薦魏王的奏章都是怎麼來的?」
李泰一怔,看著龍椅上面無表情的李世民,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不安,有些驚恐的看向出列的老臣。
這岑文本可是自己的人,父皇為什麼用這種語氣?
岑文本看也沒李泰一眼,出列站在中間,揭露了魏王奪嫡的黑幕:「皇上,各位大臣,這些舉薦魏王的折章,都是由幾個大臣。在魏王的授意下,由臣下們代上的。」
『轟』一下,一石激起千層浪,朝臣們紛紛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他們不是驚訝於魏王的舉動,實際上朝臣們之間結黨以伐異,相互傾軋的事情不能說多,而是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甚至這本身就是權力場上的底色。
不但他們知道,就連李世民也是心知肚明。
他們震驚的是,岑文本跟了魏王十多年,竟然是個內奸。在這種關鍵時刻,背刺魏王,幾乎絕了魏王登臨儲位的機會。
還有,這背後代表的意義,更加令人震驚。
岑文本是皇上點名發言的,岑文本的態度從某種角度,就是皇上的態度。莫非皇上默定的儲君人選不是魏王,不然怎麼會容忍岑文本出來抹黑魏王?
魏王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如此之大,附庸的臣子何其之多?
若是皇上斷絕了魏王的太子之路,那麼就不是僅僅失雲儲位那麼簡單了,為了新任太子不被掣肘,皇上必然會以雷霆手段,對魏王的勢力進行摧枯拉朽的清洗。
想到這裡,不少臣子看了看殿內四周角落裡的千牛衛,心中恍然,這些人就是為了處理魏王黨的吧?
一時間,不少人臉色發白,之前支持魏王的朝臣們更是嚇的瑟瑟發抖,體如篩糠。
魏王更是如遭雷噬,目光如電般射向岑文,心裡湧起了萬丈怒火,但比憤怒更讓人恐懼的是父皇的真實態度。
岑文本不顧群臣的非議,繼續說道:「這其中張亮上了八十七份,杜楚客上了六十一份,臣也上了一十六份。」
說完,岑文本不顧李泰意欲擇人而噬的目光,往地上一跪,把笏板托在手上:「皇上,魏王覬覦儲位而廣結私黨,拉攏臣子以圖謀非份,臣沒有及時阻止。」
「為臣者不能盡心勸薦,臣無顏腆列在朝堂之上,望皇上治臣重罪。」
說到最後,岑文本聲情並茂,神態激憤,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讓人聽之心酸,頗有些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痛憾。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李世民見局勢在朝著自己預設的方向發展,心裡微微一笑,抬手道:「朕即往不咎,岑文本起來吧!」
君臣兩人一唱一喝,這下滿殿的朝臣都看明了形勢。
就連李泰也明白了,李世民心中的繼位人選,根本就不是自己,即然皇帝出手,那自己如何是不能善了的。
於是再也忍耐不住,不顧朝堂禮儀,站出來痛罵岑文本。
而李世民發揮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估名學霸王的精神,一擊得手,繼續發起攻擊,抖出了貞觀十年,李泰為躲避狹鄉遷寬鄉的差使,指使魏王府侍衛巫承剛故意打傷自己。
並陷害太子的事情,把李泰卑鄙無恥,陰險小人,兩面三刀的一面,展示在朝堂眾臣面前。
這時魏王黨的臣子們已經不敢再出來說話了,而獨有張亮義無反顧的站出來為其辯駁,以圖力挽狂瀾。
誰知李世民又暴出張亮借收假子之名,在長安豢養五百死士,意圖謀反之事。
接連的打擊,不但把魏王的儲君之路斬斷,也把他的仕途之楚給徹底斷絕。
最後,李泰被當場拿下,囚於北苑,張亮也被剝去職務,以大唐律審理。
朝會開始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李世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摧毀了李泰用二十年苦心經營起來的魏王黨。一時間,朝堂諸臣人人自危,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牽連。
「十多年了,朝庭也該安靜了.」
整個朝堂,驚若寒禪,只有李世民沉重的聲音在殿內迴蕩:「為了爭奪儲位,多少皇子大臣捲入其中,明爭暗爭,你死我活。陰謀詭計齊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這把龍椅,使得人變成了鬼,紅了眼睛,黑了心腸。」
「除了李泰,其他的皇子就那麼乾淨嗎?除了張亮,其他的臣子,就沒有那些骯髒齷齪嗎?」
李世民的話鏗鏘有力,如雷霆般響徹所有朝臣的頭頂。
等到眾臣都惶恐不安,以為李世民會藉此行誅連之事,大開殺戒的時候,李世民話鋒一轉,重拿輕放道:「朕今日就不一一點出了,望這些人能反躬自省,洗心革面。」
「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
說到激動之處,李世民重重的一拍龍案,滿堂皆驚。
良久,李世民喘息了幾口,語重心長的說道:「從并州起兵到今天,快三十年了。這樣一個治世來之不易,萬里江山終要託付後人,朕為了江山社稷的長遠考慮,一定要選擇一個賢明而有德性的儲君。」
「.」
李世民有很多話想說,可他熱淚盈眶,想到自己父子兩代創業之堅辛,想到自己堂堂一個皇帝,卻受小人陷害,不得不早早的離開自己熱愛的江山。
如今連想氣勢雄壯的說番話都做不到,其中的苦楚,又有誰能理解?
「皇上,儲位就像一面鏡子,透過它,可以讓天下人看出誰忠誰奸?」
同樣老態畢現的長孫無忌站了出來,侃侃而談:「皇上,今兒你就當著眾臣的面,為大唐的子民,挑選出一位擁有大德大智,能將貞觀之路延續下去的儲君吧?」
說完後,長孫無忌轉身看向朝堂:「諸位大臣,可有誰有異議?」
「臣等沒有異議!」
眾臣齊聲高呼,不敢直面龍椅上的李世民。
此時,人群中最緊張的不是被李世民含沙射影的諷刺了一通的吳王李恪和齊王李佑,也不是賭上全部身家姓命和青史之名的岑文本,而是身為吏部尚書的侯君集。
韋挺驚愕的發現,不遠處的侯君集額上滿是汗水,面部極度僵硬,眼神死死的盯著龍椅上的李世民,藏在袖中的胳膊微微顫抖,臉色十分難看,仿佛醞釀著什麼不可預測的圖謀。
侯君集沒有在意別人的想法,心裡暗暗祈禱著,或許皇帝心中屬意的是皇長孫也說不定,自己要再等等,再等等。
李世民在眾臣的仰視下,緩緩站起身,來到御案之前,威嚴的從群臣面上一一掃過。二十年的帝王威勢,肆無忌憚的向群臣撲去,眾人表情盡收眼底。
一臉期盼的房玄齡,心跳加劇的李恪,患得患失的岑文本,智珠在握的長孫無忌,眼神慌亂的柴哲威,所有人都是臉色緊張,懷著莫名的期待,如同等待著大考的結果。
侯君集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指甲都快掐入肉中,內心暗暗下定了決心。
還有兩天,即使拼了自己的一條命,以一人對抗一朝,也要為太子殿下爭取到這兩天的時間。不為了李承乾那個兔崽子,也要為了自己的女兒,以及自己的外孫。
高高在上的李世民,此時猶如俯視人間的天神,緩緩掃過所有人,最後停留在親王隊列中靠後的一個不起眼位置上,看向一個瘦弱的青年,緩緩道:「晉王李治。」
『唰』的一下。
隨後緊接著就是呼的一聲.
殿內近兩百號人,齊齊扭頭,吸在胸膛中的那口氣隨之一呼,整個朝堂的臣子們都明顯聽到了呼氣的聲音。同時,似乎還聽到了不少人心破裂的聲音。
一時間,滿殿君臣愣住了。
只見李世民艱難的伸出手,對李治緩緩招了招。李治表面不動聲色,內心湧起瘋兒的怒吼:『是我,是我,我贏了,我成功了,我李治成為了這場奪嫡之爭的最後贏家。」
「我要做太子了,我就是未來的皇帝,至高無上的帝王。』
瞬間,李治放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捏住大腿側的肉,幾乎都要把皮給扣破了。
他要讓來自身體的劇痛,壓制住來自內心深處的狂喜,以免自己的臉上露出膚淺的得意笑容。
在群臣的注視下,李治不做停留,迅速脫離群臣和兄弟,走向丹墀,如同從地面走向天宮。
中間不過短短十數步,只需幾息時間,李治卻覺得這個時間如此之慢,這段距離如此之遙。以至於他仿佛感受到時間變慢了,在短短的一瞬間,心中湧出上百個念頭,幾千種感受。
李治覺得,這一輩子,自己都不會忘記這幾步路,自己的成神之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