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5章 韋氏謀劃(上)
忽然間,眾人都想起西漢的推恩令,頓時一個個都是臉色大變,皇帝這是要『消藩啊!』
只不過現在消的是世家大族,這比漢時的藩王更難纏。
自古消藩都會引起動亂,一想到這裡,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個簡單的政策的臣子們,也都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一句也不敢多言。這背後涉及到的皇權和世族的相爭,簡直是嚇人啊!
一些世族出身的官員,臉色更是變得無比難看。
這種事情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太重大了,決非表面上那麼簡單,眾人都知道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可以說清的,是以即沒有人贊同,也沒有人反對,朝堂上出現了令人窒息的靜謐。
李世民見狀,也是有些不悅。
不過今天本來就是放放風聲的,於是果斷的將這個話題給結束了:「司空的提議有些道理,不過資事體大,朕還要好好想想再做決定,今天就這樣吧!」
「散朝.」
朝會向往常一樣結束,但朝中的臣子們已經被房玄齡的提議給攪亂了心思,沒有像往常那樣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打屁,相約同去勾欄飲酒聊天玩樂。
一個個都是面色凝重,急匆匆的離去了.
韋挺出了宮門,坐上在宮外等侯的馬車,回到了位於安興坊的宅子。隨後沒多久,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就出了長安城,往城西二百里外的郿縣而去。
與此同時,從長安城勛貴所居住的各坊市里,有不少馬車都出了城,往四面八方奔去。不少名門望族的實際掌權者都是致仕歸養,年事極高的老者。
這些人崇尚養生,很是惜命,很多都不在長安城居住,而是在家族祖宅所在的集鎮附近生活,喜歡接近大自然。
如今,朝中發生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在城中為官的後輩自然要把這個變故告知家族。
韋氏祖上為三國時期曹魏詹事、安城侯韋胄,其長子和幼子因為政治取向不同,發生分歧,各自擁立曹丕和曹植,分為東西兩眷。
幼子韋穆的東眷因為選擇正確,東房得到極大發展,在此後三四百年,發展出十多個支房,遍布天下。
此後歷經南北朝幾百年,中原大地四分五裂,湧現無數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世家大族們為了家族的長遠生存,也不得不分成多的房支,投靠各個勢力,分頭押注。
驟起驟落,忽生忽滅。
有些隨著押注正確而得到空前發展,有些因為所在勢力被消滅,受到牽連,黯然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至隋唐時期,京兆韋氏有東西兩眷約十三房。
韋挺這一支祖上是北周車騎大將軍韋元禮,被北周武帝宇文邕封為郿城公,其後代據郿城繁衍發展,因此號為郿城公房。
韋挺其父韋沖,在隋代周時,堅定了跟定了楊堅,被封為隋朝民部尚書。韋挺在隋末天下大亂,諸反王群起逐鹿時,因與唐公世子李建成交好,而投入李氏陣營。
後來李淵一統天下,韋挺被任命為正五品的東宮左春坊中允,為李建成所倚重。
雖然後來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韋挺做為隱太子舊臣,站錯了隊。可此時韋氏因為韋沖一代的發展,在朝中力量已經十分強大,甚至李世民為了拉攏京兆韋氏,都娶了韋挺一個族妹,被封為貴妃。
韋貴妃是北周太傅韋孝寬的曾孫女,北周驃騎大將軍韋總的孫女、隋開府儀同三司鄖國公韋圓成的女兒,替李世民生下十皇子紀王李慎。
李世民也沒有因為李建成而牽連韋挺,不但沒有貶斥,反而加大重用,讓自己的兒子齊王李佑,娶了韋挺之女,還提拔韋挺為黃門侍郎,兩年前魏徵死後。
遷為御吏大夫,可見韋氏聖寵不衰。
第二日上午的時候,韋挺趕到了位於眉縣東郊的祖宅,見到了郿城公房的家主,族叔韋德政。
韋德政是韋沖幼弟,在隋末天下大亂時,因在洛陽為官,順勢就投向了王世允。後來王世允兵敗,韋沖也黯然離開官場,消失在眾人眼前,回到祖宅,接替韋沖家主之位,打理家族。
現如今的京兆韋氏是以韋貴妃娘家,鄖公房最為強大,其次就是韋挺所在的郿城公房。
韋貴妃之父韋圓成是公認的京兆韋氏一族族長,而韋德政只能說是郿城公房的家主。
這些傳承幾百年的大世族,除非主支嫡脈因戰亂而斷了血緣傳承,否則族長一職一直都在主脈中代代相傳,並不會因為哪一支房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而隨意更改。
當然,若是哪一支房出了大人物?
相應對的,其支房所在家主在族老會中的地位也會顯著提升,享有更多資源。正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幾百年下來,幾乎每一個支房都有大人物產生。
每一個族老會成員,曾經在族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為了保持家族的長盛不衰,南北朝數百年戰亂,每當有勢力崛起的時候,就會有族中支房受族老會委託,前往投靠,用以分散風險。當然,這種投靠也是真心的,並非去做內奸。
因為誰也不知道哪片雲最終會下雨,哪一房能崛起,很大程度上是要看運氣的。
是以,無論哪一房被連帶的剿滅了,都不會受到太大影響,其遺留的家族子弟,依然可以在家族的庇護中,安心瀆書發展。未來在家族的支持下進入朝堂,或為家族獨擋一方。
哪一房出了大人物,也不會據此為由,豈圖搶奪主支地位,大家都知道,得意只是一時的,家族傳承才是永久的。
不得不說,惡劣的環境下,這些個世家大族練就了一身應對亂世的經驗,擁有豐富的避險機制和靈活的生存方式。多方撒網,重點投注,這才有了百年王朝,千年世家的事實。
依山傍水,環境優美的山腳下,一片連綿起伏的宅院錯落有致的分布在山水之間。
在一處天然的湖邊,古色古香的院落中,一位鬚髮皆白的古稀老人正在悠閒的泡著茶,在他面前,一群中年人正在恭敬的向他匯報著家族各項情況。
若是李言在此的話,馬上就能讓出,其中一個相貌儒雅的中年人正是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韋名山。
得到下人通傳的時候,韋德政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太陽,隨後皺了皺眉頭。
此時正是上午巳時三刻,一般這個時候,都是在上早朝,韋挺做為御史大夫這樣的重要職務,沒有天大的事情,是不能缺席的。算算腳程,在昨日下朝後,韋挺就在往這裡趕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韋挺連朝會都不上了,急忙趕來這裡。
別看韋氏在各個領域都是茁壯發展,可根子還在權力場上。韋挺雖然不負責家族具體事務,可他卻是家族中實實在在的中堅力量,地位僅次於韋德政,是萬不容有失的。
韋德政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擺了擺手,說道:「其他人都退下,名山留下。」
「是,家主.」
其他負責各地商號、族學、帳房、土地的都退了下去,只有韋名山這個負責族規紀律,掌握暗黑力量的留了下來。
「韋挺見過叔父。」韋挺在管家的帶領下,來到中堂,向韋德政施了一禮。
韋德政臉上浮現溫和的笑容:「伯玠,這裡沒有外人,坐下說話。名山,給你大兄沏杯茶。」
「大兄,請喝茶,小弟就在外面守著,有什麼吩咐,叔父和大兄招呼一聲就成。」
恭敬的將茶送上,韋名山十分有眼色的退至中堂門口,下人和丫鬟都被摒退了下去。
韋名山站的位置十分巧妙,正處在門廊之下,即能將整個中院場景收於眼底,又處在中堂兩人談話的視線中。兩人聲音小一點兒,就傳不到門口,聲音大一些,就能隨意呼喚。
僅從這點兒細節就能看出,幾百年大世家的低蘊。
韋德政看韋挺坐下後緩了緩,雖然沒有急著說事,但堅蹙的眉頭中卻有著化不開的憂色,也不再耽擱,直接問道:「伯玠,一般這個時候,你應該都是剛剛下朝,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叔父,比這更嚴重。」
韋挺也有五十多歲,為人持重,老成謀國,此時卻顯得十分焦慮,把昨日朝會中房玄齡提出的關於各家族財產分配的建議說了一遍,憂慮道:「叔父,此事雖然是房相提出。」
「但不少人都認為這是皇上的意思,意在消弱各大世家,是現代版的『推恩令』。若是這樣的話,恐怕接下來,朝中會掀起一大輪的風波,不會太平了?」
「果然又來了」
韋德政老態隆鐘的臉上,露出十分嚴肅的神情:「皇權與世族之權的纏鬥,歷經數百年,前隋舊事才剛剛過去,玄武門之變仿如昨日,好不容易才安穩了十幾年。」
「這就又要開始了嗎?」
韋挺神情一震:「叔父,你也認為這件事小不了嗎?」
韋德政把守在門口的韋名山也叫了過來,相對來說,韋名山稍微年輕些,是韋德政重點的培養對象,一個家族想要長盛不衰,就要有源源的不的人才湧現。
家族的沒落,往往始於家族人才的枯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