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御前會議(下)

  第1113章 御前會議(下)

  岑文本兩手舉的最高,寬大的衣袖摭住了微微抽動的嘴角,神色不自然的扭曲了兩下。又是這樣,皇上就像是歷史上的袁紹,沒有一點兒主見,誰說的話都附合認同。

  只是沒有什麼定性,又會因為後面其他人的話而輕易改變。

  不時還竊取臣子之策為已有,什麼不謀而合、暗合心意、早有此意等用辭,更是常常使用,大家都習慣了。

  可偏偏沒人說皇上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人云亦云。

  袁紹被人鄙視是因為袁紹手握大權卻遇事無斷,耳根子軟,經常更改方略。而李言雖居皇帝高位,卻只是個擺設的樣子貨,對於朝政也正在學習階段。

  沒有了一言九鼎的權力,自然也沒有人再去責備你的無所做為。

  大家反而覺得這樣的皇帝非常好,能不瞎指揮,事事聽從身邊人的建議。大家都可以參與獻言獻策。若真出了問題,大家只會追究亂出主意,慫恿帝王的那個臣子。

  不會把罪名歸咎到皇帝身上,因為皇帝也是聽你的,你才是罪愧禍首。

  至於貪天之功於己,放在普通臣子身上是忌諱。放在皇上身上,皇上肯貪你的功勞,那是看得起你。誰也不會因此而真的計較,皇上也不需要功勞。

  眾臣也只當是皇帝少年心性,貪玩而已。

  岑文本卻知道,皇帝的志向比山還高,智慧比海還深,心胸可吞噬天地,眼光已越過時間長河,落到了整個民族的未來。

  他能放李恪出去另闖一番天地,並允許其立國稱帝,此非大胸懷大魄力的人不能為之。

  擁有那麼多優秀品質的帝王,怎麼可能是一個毫無主意的廢物。這只能說明年輕的皇帝已經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對權力的淡然,也只能說明,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

  不管是因為不會失去,所以不在乎;還是真的超脫名利,而選擇放手,都遠遠超出了岑文本的揣測。

  在岑文本的心中,眼前的年輕帝王,甚至是不輸天可汗的存在。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太過優秀,早早就展露過人才華的人,總是會被更早的摧殘掉。世人只知知甘羅十二歲拜相,又有多少人知道,甘羅十三歲不到就死了。

  楊廣也是一個志比天高,聰明絕頂的人,可惜太過自負,剛愎自用,不聽臣言,以致忠臣死,直臣棄,奸臣害。最後身死國滅,子孫不能保全,祖宗不得血食。

  當今陛下事事不爭強,處處不好勝,一副安樂公的逍遙姿態,誰說話都認同,誰的意見也都聽,看似毫無主見,卻是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大智慧。

  他耳根子也軟,聽到不同的意見,也會隨意更改看法。每當有兩個不同的意見時,皇帝就不會輕易拿主意,而是把中樞的五六位重臣們都招來,讓大家盡情的討論。

  不能得到大多數人認可的方案,決不輕易實行。

  對皇帝來說,你們盡情的撕比,人腦子打出狗腦子都行,他都不管,反正皇帝只要一個能執行的方略出來。事情你們都知曉,決策的過程你們也都參予,最後的結果也是你們共同商議出來的。

  真捅了大漏子你們自己擔,和皇帝無關。

  往往經過了眾人共同的商議之後,多數的決策都是極為正確的,殊少出現差次。

  就是出現差次,他們也不會承認的。

  和袁紹那等聽風就是雨,不經過充份求征意見,馬上就下令隨意變更的方式完全不同。

  不爭,無為,就不會一意孤行,也就不會犯錯,更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不會被人暗中算計,也就能保全自身。皇帝不頻繁更換,社稷就不會發生大的動盪。

  就是真遇到大的災禍,臣子們也會不離不棄的守衛皇帝,因為導致危局的原因並不在皇帝。

  若是天可汗能明白這一點兒,事事不執著,不親自出馬。針對世大家族的時候,讓臣子們出頭,自己做一個好人,留些餘地。關鍵時刻,還能有『誅曹錯』的機會。

  岑文本輕嘆一聲,對這樣一個嬉笑怒罵,似乎有些遊戲人生的年輕帝王,一點兒也不敢輕忽,甚至比對李世民的時候更加小心謹慎,也更加恭敬。

  至少李世民也不敢把李建成和李元吉送出國門,自由的飛翔。

  同樣是對待威脅皇位的競爭對手,李世民屠兄弒弟,留下千載臭名,永遠也洗不清。李承乾卻輕輕一送,李恪會以叛臣之名,永遠的消失在長安城。

  即消除了隱患,又不影響到皇帝的聖明,還能借李恪的武略,為炎黃子孫開闢更加寬廣的生存空間,可以說做到了兩全其美,就連岑文本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從此心甘情願的投向皇帝的陣營,鞠躬盡瘁以死報之,這手法不知道比李世民高明了多少倍。    對於別人岑文本不知道,可他自己卻知道自己的內心。

  若是皇帝真的殺了李恪,他或許不會為其報仇,可無論如何也不會繼續為其效力的。

  大智若愚,重劍無鋒,岑文本對眼前的年輕皇帝,打心眼兒里認同,心服口服。

  長孫無忌則是微迷了一下眼睛,從蕭禹臉上掃過,又經過岑文本和馬周,最後落到了禇遂良和劉泊身上。眼神有些飄忽,很明顯他沒有把這次的御前議事,看得太過重要。

  突厥的事情,就那麼回事兒,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現在大唐又有了海量的錢糧,就算再大的戰爭,也不會有亡國的危險。即然這樣,這種討論,也就沒多大意義了。

  不涉任何實際權利的分析敵情,表達意見,沒什麼值得關注的。

  他想的現在的朝庭格局,怎麼無聲無息的就變了個模樣。以前房玄齡輔政的時候,朝政大權,六分在李世民乾綱獨斷,三分在房玄齡自己拿主意,三省六部的官員聯合起來才能占到一分。

  實際上,除了敏感的軍權之外,大部份理政之權,只要房玄齡提出來,李世民多半不會有異議。皇帝要顧的事情太多,房玄齡就成了實際上的宰相。

  朝政大小事務,幾乎可以一言而決。

  輪到大外甥主政後,他的六成皇權剩下一成不到,自己這個宰相,一人身兼左右僕射,獨掌尚書省,卻沒有了那種一言而決的權力,什麼事情都要和眼前這四五個王扒蛋商量,白披了一個權臣的黑鍋。

  實際權力,比之房玄齡可是差遠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尚書省左僕射的首相之權,就變了五六位重臣的集體決策。不管什麼大事小情,都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確定,自己的首輔之權,就這麼被分化成了六分之一。

  長孫無忌心裡暗嘆一聲,大外甥厲害啊!

  關鍵是這種轉變無聲無息,卻又水到渠成,好像自然而然就成了,連他也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皇帝缺少經驗,不乾綱獨斷,遇事向幾位輔臣徵求意見,也沒什麼錯。

  長孫無忌可以肯定,皇帝沒有單獨給任何人交待過。

  而這幾個三省主官,也沒有額外的要求,偏偏幾次商議事情之後,就和皇帝形成了某種默契。遇事都要發表意見,不聲不響之間,這幾個老東西就有了議政之權。

  眾人都持反對意見的事情,長孫無忌發現他竟然也無可奈何了。

  他雖然獨掌尚書省,也不敢犯眾怒,和這麼多人對上,就連劉泊這隻狗,竟然也沒提醒自己一下,堂而遑之的開始享受投票權了。

  這種議政的模式,極大的壓縮了自己的權力,以前只要搞定皇帝一人的。現在要和其他四五人做交易,分別說服他們,無形中增加了謀私的成本。

  自己首輔的權力,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制約。

  而大外甥看似也沒有了發言權,可做為皇帝,天然的優勢,讓他可以超然其上,只要不和所有臣子對著幹,就能擁有最大的主動權。

  畢竟,這種模式是由皇帝主持的。

  臣子們各舒已見,很難事事統一,皇帝看菜下碟,總能獲得一部份人的支持。

  皇帝先下決定,眾臣隨後附合;與眾臣先達成一致後,皇帝再下聖旨,好像也沒什麼分別。

  當皇帝每次都能和臣子們保持一致,時間久了,自然就積累了權威和聲望。

  長孫無忌深深的嘆了口氣,他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用服從集體決策的方式,變相的達到了一言九鼎的目的。在外人眼裡,都是皇帝的意志得到了貫徹實施,無人敢於違背。

  是群臣聽皇上的,還是皇上聽臣子們的,其中真實內情,誰他喵的會知道?

  偏偏自己這個左僕射,損失最大,再沒了首相的權威。

  大外甥實在是太滑頭了,竟然以這種方式,保持了權力的安全,架住了自己。

  是啊,一個臣子手握大權,容易失控。

  當六個臣子,人人都有大權,等於就沒有了權臣。我壓不下去,就把其他人都抬起來,相互制衡之下,權力架構就會穩如泰山,誰也無法做到一家獨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