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肖程下意識問了一句，可問出口，他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

  突破嘗試可以。

  別的HIV孕婦可以。

  就他的伐木累不行！

  還能因為什麼呢？

  不就是說他有假公濟私，以權謀私之嫌嘛。

  但他是不接受這個批評的，甚至不想從任何人口中說出這個房間裡的大象。

  於是他選擇了以攻代守：「你歧視她嗎？歧視她是外國人？」

  既然攻擊孫院長歧視HIV患者不行，那就只能攻擊他歧視外國人了。

  只怕也沒有冤枉孫院長。

  孫院長應該是那種小粉紅。

  否則也不會放著更好的生活，選擇回國來掙扎求生存。

  而本質上是小粉紅的孫院長，自然見不得像克瑞斯這樣的華裔美利堅人，覺得她這樣是可恥的叛徒，現在有事了就回國享受本該給國內人的最好的醫療資源，孫院長破防了，無法接受了。

  這就是歧視啊！

  嗯！

  一定是這樣的！

  肖程心裡越說越有底氣，越說越自己相信了。

  當然某種程度上，他沒有猜測就是了。

  「我歧視的不是外國人，也不是她，而是你！」孫景一開口就讓肖程有些難繃。

  「從這個事件的一開始，到過程中任何一個細節，都透露著你心口不一，說一套做一套，自私自利，完全沒有醫德的事實！

  首先，你真的是為了HIV孕婦的開創嘗試嗎？

  不！

  你就是單純的想要以權謀私，為了你的好友謀取特權的藉口罷了。

  說是開創嘗試，你做了什麼準備？

  什麼也沒有！

  別說正式的申請了，你連和科室主任口頭申請都沒有，就直接把病人接入院了。

  這算什麼開創嘗試？

  還講不講醫院規章制度了？

  如果都像你這樣，醫院不就徹底亂成一鍋粥了嘛！

  別說你沒有這個意思！

  聽聽你自己一再和眾人解釋的藉口。

  什麼想讓HIV孕婦也享受產前產後服務，所以不能讓你的HIV孕婦朋友去專科醫院待產？

  誰告訴你專科醫院沒有產前產後服務了？」

  「傳染病醫院的確沒有產科。」肖程立刻抓住機會就反駁：「產婦只能在一間普通的手術室里，由外界醫生進行剖宮產，她無法享受到一般正常產婦享受到的正常產前產後服務。」

  「所以呢？」孫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誰告訴你HIV產婦必須享受正常產婦享受的一切產前產後服務了？

  她是HIV患者，本來就不是正常人！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還有問題了？

  所謂的正常產婦享受的一切產前產後服務，你指的是誰？

  三江醫院第一產科是全國第一流的產科，提供的產前產後服務的確是最好的。

  可事實上，這樣的床位本來就是稀缺資源，全國正常孕婦能夠享受這樣的服務相對於那龐大的基數，本來就是基本全都享受不到這樣最好的服務。

  絕大多數孕婦說什麼了？

  她們只能接受這樣的客觀條件。

  而沒有一個假公濟私的朋友和伐木累，給她們以權謀私。

  所以我來幫你們翻譯翻譯，你口中的『她無法享受到一般正常產婦享受到的正常產前產後服務』是什麼意思吧！

  你要的不是正常產前產後服務！

  你要的是特權！

  為了這個特權，你可以不管其他正常病人和家屬的想法，說干就干。

  什麼『知識就是力量，無知才是恐懼的根源』？

  說的多漂亮，多居高臨下啊！

  病人和家屬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恐懼之下要個說法，就變成了無知和無理取鬧？

  可是你完全不顧國情，不事先考慮病人和家屬的種種反應，對此完全沒有妥善應對措施，這又算什麼有知識呢？

  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

  事實證明，你所謂的知識的力量和不恐懼的根源，完全沒用，真遇到事情，就像沙灘上的城堡一衝就散。

  然後無能狂怒，只能說那些假大空的套話，最後還是要別的同事幫你擦屁股。

  這也叫有知識有力量？

  你別玷辱知識和力量了！

  都逼的正常重症孕婦轉院了，還要堅持張貼HIV標語，一口一個病人家屬知情權！

  你早幹什麼去了！

  事先為什麼不提前和病人家屬溝通，讓他們真正享有知情權？

  你先先斬後奏幹了之後，等到其他病人家屬發現恐懼了，逼的他們冒著生命危險也要走了，這時候大談病人家屬知情權了？

  你居心何在？

  是不是想要宣傳HIV孕婦高於其他重症孕婦，理應具有個更高的知情權和特權？

  別跟我說你沒有這個意思！

  你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邏輯，要麼是有意這麼居心不良的宣傳，要麼就是有心的以權謀私。

  你是哪種？」

  「孫院長，你別激動。」曲晉明見學生被噴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深怕學生這次被徹底定性打倒，也顧不上不粘鍋的習慣了，只能主動下場試圖降溫。

  「肖程沒有那個意思，這件事他也是和我請示過了的，我作為分管大婦產科的副院長，覺得第一產科本來就是接受重症孕婦的，HIV孕婦也算重症孕婦，所以進行一次開創嘗試，也沒有什麼不妥。

  當然嘍。

  肖程做事還是急躁了一點。

  沒有做好和魏主任，以及和病人家屬的溝通，這的確是他的問題。

  但要說他有什麼壞心眼，那是孫院長你多心了。

  肖程我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種人。

  更不會故意去宣傳什麼HIV特權！」

  「你不信？」孫景平靜道：「你是真不信，還是選擇不信？」

  「孫院長！」曲晉明臉色一沉，深吸口氣：「我是真不信他是你說的那種人！你也不要因為對他有偏見，就選擇惡意去揣測他。」

  「偏見？」孫景笑了：「一個前言不搭後語，說一套做一套的人，你不隨著他左右搖擺的姿勢來偏過來偏過去的揣測他，又能怎麼辦？

  曲院長想必也沒有忘記前不久才發生的扔錦旗事件吧？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義正言辭的說錦旗必須扔，不管是不是約定俗成的習慣，也不管是不是病人家屬的好意，他都不接受，直接扔垃圾桶。

  因為那會給其他病人和家屬不必要的壓力！

  而且送錦旗的家屬在他看來除了感謝，更多的還是要和醫生搞好關係，其實某種程度上還是想走後門，和送紅包沒有本質區別。

  多麼義正言辭，多麼公正無私！

  可他嘴上說的那麼好聽，他真正做的又是什麼？

  直接不管其他病人和家屬的訴求，不顧外面那麼多想進來卻進不來只能慢慢等待的孕婦的權益，一個電話就讓他的好友，住進了第一產科的病房。

  還是精心準備布置後的單人病房！

  有專職護士！

  還要求護理服務達到發達國家水平！

  孕婦還要求護士每天講一個笑話！

  這是什麼？

  這不就是走後門嘛！

  不會這都不敢承認吧？

  他不承認，他的好友可是直接說出口了，說是沾了他的光！

  那時他應該是很得意自己能夠幫到朋友，給朋友最好的服務吧！

  可他一邊義正言辭痛批不公正的行為，一邊自己做起來走後門以權謀私的行為，還如此絲滑。

  類似的行為還有很多。

  比如一口一個病人和家屬的知情權，卻根本不把其他病人和家屬的知情權當回事，根本不事先告知解釋，只是單方面強硬通知。

  比如一口一個要治病救人為此不惜一切，可是卻又為了自己的好友以權謀私謀取特權，把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的重症孕婦逼著轉院。

  曲院長，你是他的老師，你比我更了解他，他如此言行不一的種種行為，你給解釋解釋，他到底是故意展現精分的人格，還是不小心暴露真實的內心和底色？」

  「……」曲晉明一時語塞，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臉色漲紅的學生，心中哀嘆。

  他倒是想解釋，可他怎麼解釋！

  偏偏這些事，還都是剛剛發生的，有據可查的，想狡辯都狡辯不了。

  如果不是孫景，而是魏主任，他還能仗著領導身份強行解釋，說這不是精分，也不是言行不一，更不是說一套做一套，而是事物的一體兩面，要辯證的去看。

  哪怕是完全極端的兩面，也還是一體兩面嘛。

  只要他堅持，魏主任最後除了同意他的狡辯，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可孫景不是魏主任，根本不會被他壓伏。

  再說這些狡辯之語，只會自取其辱。

  「孫院長，肖程做事，的確有些問題，但我相信他的出發點是好的。」曲晉明沉默片刻，試圖挽尊遮掩過去。

  「只是做事欠缺大局考慮，有時候只能看到事情的一方面，畢竟他也是一個人，見到朋友需要他，酌情進行幫助，也是人之常情……」

  說到這裡，他環視眾人，意思很明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當醫生的，誰還沒遇過幾個朋友家人的請託幫忙的？

  能力範圍內幫忙走個後門，只要不過分，這都是法外人情。

  如果非要追究，那就有些過分了。

  他不好直接說出來，但大家懂得都懂，應該都能理解。

  此時此刻，他也不求說服孫院長。

  而只是想讓這些同事們理解肖程，為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做好輿論鋪墊。

  畢竟說到底，大婦產科是他分管的。

  他真要去保，孫院長也不好說什麼，總不能不管不顧，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吧？

  那掀桌子掀多了，也只會讓人厭煩，將同事們都推到他這一邊。

  誰也不想和一個瘋猴子站在一邊不是！

  「關心朋友？」孫景卻根本沒有大事化小的意思，直接反駁的看向沉默的肖程：「你是因為關心朋友才這麼做的嗎？」

  「……」肖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急智的人，否則也不會前一刻還霸氣自信，下一刻就茫然無措，無能狂怒。

  面對孫景的怒懟，他無言以對，只能漲紅著臉，去聽著孫景嗶哩嗶哩閃電五連鞭的誅心轟擊。

  現在孫景直接讓他回答。

  他雖然想順著老師的話回復孫景，可是又有些不忿，因為這麼說了，多少要承認自己的確有以權謀私的嫌疑。

  哪怕事實如此，他也不願意接受。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孫景這麼問，是不是還有什麼陷阱話術在等著他。

  可是不回答貌似也不行。

  所以他大腦再次宕機了。

  只能面紅耳赤的站在那裡，低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連這個都不確定了嗎？」孫景懟道：「怪不得你做事沒有堅定的原則和底線，合著美利堅特色的靈活的道德標準，被你學到精髓了是不是？」

  「不是……」肖程漲紅了臉嗎，帶著怒氣道：「我是說，我的確關心她，她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

  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肖程又開始大談好友克瑞斯的不容易，越說越動情，越說自然流暢！

  是啊！

  他幹嘛和孫院長對峙什麼規定什麼行為邏輯！

  他真正該談的正是克瑞斯身上的buff，是她的弱勢和堅強可貴，只要不斷訴說幫助克瑞斯的正義性，他的那些行為就全都可以正當化合理化了。

  「又來！」孫景打斷肖程喋喋不休的車軲轆話：「又是說一套做一套的精分行為。

  你真那麼關心她，為什麼還回國？

  她真那麼需要你，寧願冒險坐跨大洋航班也要過來找你，不是為了圖你回國後的特權，以及占國內醫療資源的便宜，而只是想讓你幫她接生。

  你為什麼不留在這方面醫療資源最成熟最豐富的美利堅？

  為了她好，為了給她提供最好的，三個月都等不了嗎？

  或者你請假飛過去幫她接生也不行嗎？為什麼非要她冒險過來找你？」

  「……」肖程頓時語塞。

  這又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華點。

  曲晉明臉色陰沉。

  和肖程擔心這些細節不一樣，他想的是孫景追著這個不放，非要把肖程坐實說一套做一套的精分事實，只怕不只是想給肖程一個深刻的教訓。

  而是很可能給肖程來一個狠的。

  要知道，一旦坐實了肖程說一套做一套，那麼肖程之前可以用來解釋他為了捍衛HIV孕婦權益的那些說法，都會被打成以權謀私。

  更可怕的是這種以權謀私還帶來了嚴重後果。

  被肖程的強勢頂的下不來台選擇轉院離開的重症孕婦，現在真出事了，進了手術室，家屬不願意簽字的在進行搶救。

  一旦出了意外死亡事件……那以孫景的性格，只怕會將他的學生往死里打，徹底不給翻身的機會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