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院長，要不再斟酌斟酌？」

  王院長還是不想在退休前接手這件事，苦笑的建議。

  孫副院長和鄭副院長都支持這件事，他一點也不奇怪。

  雖然兩人的出發點可能完全不一樣。

  一個為公！

  一個為私！

  但這件事肯定會引發曲晉明副院長的強烈不滿。

  因為孫景要進來，大概是以多點執業的方式，註冊在三江醫院婦產科。

  而這是曲晉明的基本盤。

  就算讓孫景過來當主任，哪怕是婦產科下屬的產科當主任，都會讓曲晉明反對。

  產科現在的老主任左盛德，有自己的思想，不完全按照曲晉明這個頂頭上司的意願行事，鬧出來的一些不愉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好不容易左盛德要退休了。

  曲晉明會樂意再來一次？

  而且這一次可能比左盛德當產科主任更讓他難受？

  時間還遙遙無期。

  他熬到退休，人家孫景或許才剛剛開始。

  更別說還是讓孫景過來當副院長了。

  在他曲晉明的地盤註冊，還要當副院長，簡直就是將他這個三江醫院常務副院長兼婦產科主任搞得一根筋兩頭堵了。

  王院長自己稍微想想，都無法想像曲晉明聽到這個建議的忿怒了。

  曲晉明能上位常務副院長，還能成為接任他職位的最熱人選，可不是空穴來風的。

  人家上頭也有人。

  還是很強力的人。

  孫副院長資歷老，受人尊重，無欲則剛，不怕起這個頭。

  他可不想摻和這裡面的鬥爭。

  「王院長不贊成孫主任來我們醫院？」孫副院長看著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王院長立刻擺手。

  不管孫主任願不願意來，他都是要表示歡迎的。

  不然之前的人情豈不是得而復失了？

  而且他也覺得孫主任很有可能過來。

  畢竟這可是副院長啊！

  技術權威當科室主任自然而然，可是想上位副院長，這可是關鍵一步，或者說已經接近技術權威的天花板了。

  除非願意放棄技術鑽研，否則技術權威是不可能當院長的。

  那太浪費時間。

  各種耗費時間精力的行政工作，是避免不了的。

  當一個分管的副院長，就是技術權威在技術崗位和行政職位平衡的最高點。

  既有權利地位。

  也不會脫離一線。

  完美！

  而現在孫主任離這完美的最高點，原本最起碼也要好幾年的時間，以及合適的機會，比如桐山醫院或者仁華醫院有副院長退休或者壞了事，空出位置。

  但現在孫副院長強烈推薦，幫著跑動的話，一步到位。

  他不覺得孫主任會拒絕。

  誰還不想進步呢？

  「王院長，我知道你的意思。」孫副院長知道王院長的顧慮，也不怕將話說開了。

  「我會找曲院長、呂院長溝通的，我相信如果秉持公心，他們會支持這個建議的。

  不過如果有人真的私心壓過公心，鬧到院務會上，我還是希望王院長能夠站在我們這一邊。

  畢竟你也說了，孫主任過來，你是絕對歡迎的。

  他那神乎其神的技術你也是親眼見識到的。

  咱們三江醫院請到他來，那就是有了定海神針。

  不說那些一片為公的大道理。

  就從一點私心來說。

  以後我們退下來了，有個頭疼腦熱的，直接來我們醫院就能解決了，也不用去別的醫院求爹爹告奶奶。

  那多不體面，不是嗎？

  人家打不打官腔，且不去說。

  單說我們需要去求別人，在別的醫院住院，那就是赤果果打我們自己的臉啊。

  是對我們一輩子的努力拼搏的否定。

  沒有辦法避免就算了。

  現在明明有辦法。

  幹嘛不避免？

  就因為有人心裡不舒服？

  我覺得王院長你過慮了。

  這件事並不是你在推，而是我全力推動，你也只是順水推舟，沒辦法拒絕。

  正常人都該理解體諒你的為難。

  如果有人連這個都心裡不舒服，未來上位後要怎麼對你，那說明他心胸本來就特別狹窄。

  你現在擔心這個順著他的心意了。

  之後總有不完全順著他心意的時候。

  難道一直要擔心這個嗎？

  那不顯得太憋屈了嗎？」

  「孫院長啊。」王院長見孫副院長將話說的如此直白，哭笑不得，無奈道：「你之前和孫主任根本就不認識，現在這樣……真的值嗎？」

  他知道孫副院長是一片公心。

  但他還是覺得孫副院長這次太衝動了。

  完全沒關係的兩個人，至於冒著得罪死一個同僚，甚至是未來的領導的風險，這麼去推嗎？

  他明白卻不理解。

  「值！」孫副院長用力點頭：「咱們三江醫院現在看起來熱熱鬧鬧，一片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

  可是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

  我實在擔心盛極而衰啊。」

  「孫院長多慮了吧？」王院長勸道：「哪裡就至於這樣了？」

  「真的多慮了嗎？」孫副院長冷笑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這個盛，一個是左盛德，一個是尤盛美。

  他們又恰巧都在我們醫院最盛名的科室。

  幾乎完全貼合我們醫院的現狀。

  難道我們不該警覺嗎？」

  「……」王院長無言以對。

  他很想說咱們是醫生，要講究科學，別搞封建迷信啊。

  但這話到嘴了又說不出來了。

  因為醫生的確講究玄之又玄的感覺，這無法用科學解釋，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客觀事實。

  而且孫副院長用紅樓夢來舉例。

  咋一聽很離譜。

  可仔細一想，卻發現不對勁了。

  三江醫院婦產科煊煊赫赫，一如紅樓夢裡的榮寧二府。

  的確出過左盛德、曲晉明的專家大拿，甚至在世界上也是能叫的響名號的。

  但一個快退休了。

  另外一個一心要當院長，一旦當上也會脫離一線崗位。

  可他們安排的接任者是誰？

  要麼是弟子、要麼是兒子、要麼是女婿。

  幾乎都是家傳要搞世襲的意思。

  他們的弟子、兒子、女婿真就那麼優秀？

  別開玩笑了。

  左盛德的兒子，就是個浪蕩子，整天和老爹不對付，還得意洋洋，一副這麼幹就是酷就是有本事，就是不想靠老爹要靠自己真本事的樣子。

  可事實就是如果不是當主任的老爹給他擦屁股，他根本沒機會留院，更不可能隔三差五搞出麻煩後，還能繼續好好待著。

  甚至還被譽為產科接班人的有力競爭者。

  尤盛美和曲晉明的准女婿，現在還在國外，不好說，聽說很優秀，但研究的方向一聽就很不接地氣。

  很華而不實，沒多少實用性。

  這要是回來被立刻推上高位，只怕能直接引著醫院走上歪路。

  還有他們的乾女兒林娜，更是千金大小姐脾氣，和同事、護士和病人以及家屬，都搞不好關係。

  這種現狀和榮寧二府老一輩子死去，接任的他們後代，能力拉胯，不說很像，只能說一模一樣。

  而事實就是這種拉胯是致命的，根本就沒用幾年，整個榮寧二府就徹底衰敗下去，最後更是抄家滅族。

  他們三江院長當然不至於那樣。

  但要是發生幾起惡性醫療事件，那來個大地震是必然的。

  而以這些要接班的『盛之子弟展現出來的能力』來說，這偏偏又是大概率事件。

  「孫院長，如果你能勸說呂院長同意，我覺得可以開院務會。」王院長只覺得心累了，給出了傾向。

  「好！」孫副院長笑著點頭：「我一定會勸說呂院長同意的，到時候我們四個都同意，曲院長就算有意見，我想他也會顧全大局的。」

  「……」王院長嘴角抽了抽。

  真到那時候，曲晉明當然會『顧全大局』，不然他不就站在大家的對立面了嘛，他還要不要進步了？

  這個孫院長啊。

  之前沒看出來。

  還有些黑色幽默嘛！

  孫副院長振奮精神的離開了，要去找呂副院長談話了。

  孫景暫時並不知道竟然有人要強推他進步。

  他吃過之後，就去了ICU看劉志光。

  白曉菁和劉志光的媽媽在外面看著，而葉春萌在裡面陪護。

  「白曉菁，你帶阿姨去吃點東西，然後安頓一下，之後是持久戰，身體累垮了可不行。」孫景提醒道。

  「我不餓，我想看著小光醒來。」劉志光媽媽搖頭。

  「那可不行。」白曉菁拉著她勸道：「劉志光這樣，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難道您一直這樣乾等？

  還是聽老師的。

  先去吃點吧。

  劉志光最聽老師的話了。

  您也該相信兒子的眼光吧？」

  「好吧。」劉志光媽媽見她這樣說，只能答應下來。

  「我先進去看著，讓葉春萌也跟著你們一起出去吃飯。」孫景和她們點點頭，進去換葉春萌出去吃飯。

  葉春萌也是和他一起在手術室里熬了那麼久的。

  見孫景進來這麼說，也是先說自己不餓可以繼續看著，但在孫景要求下，還是去了。

  孫景查看了一下各項數據，一切平穩，就坐在一旁等著。

  葉春萌她們動作很快。

  因為ICU管床，又不能玩手機，其實是個苦差事，她們當然不能讓孫老師幹了。

  「老師，您忙一天了，先回去吧，這裡有我們，有事我們第一時間通知您。」葉春萌勸道。

  「行。」孫景也沒有拒絕。

  這種傷勢導致的術後甦醒不可預知，他待在這裡熬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幾天很關鍵，我就在三江醫院待著，有什麼變化第一時間通知我。」

  「知道了，老師。」葉春萌和白曉菁齊聲答應。

  「辛苦您了，孫老師。」劉志光的媽媽很感動。

  「別客氣，阿姨，這是應該的。」孫景寒暄了兩句，就準備離開，可是走到門口，他突然駐足回頭。

  「怎麼了，老師？」葉春萌好奇道。

  「他醒了！」孫景笑著走回了病床前，俯視著病床上的劉志光。

  「醒了？」葉春萌又是驚訝又是驚醒的湊過來，仔細一看，的確有甦醒的徵兆，連忙喚道：「劉志光，劉志光！」

  病床上的劉志光幽幽睜開了眼睛，對上近在咫尺的葉春萌的咧嘴大笑，以及後面孫老師的微笑，他一時有些恍惚，呢喃道：「我這是在做夢嗎？」

  他明明記得自己被鋼管洞穿。

  以他對那種傷勢的認知，他必死無疑了。

  所以他那樣的老好人，樂觀知足的人，才會爆發最後的吶喊：「去你瞄的老天爺！」

  那是生命最後一刻，對不公天道賊老天給他安排這操蛋命運的怒吼和反抗。

  可現在算怎麼回事？

  是生命最後一刻迴光返照的幻覺嗎？

  「劉志光，你不是在做夢，你不是一直念叨著老師嗎？你念叨的對了，消防員聽到了你的念叨，第一時間聯繫了老師，老師趕到救下了你！」葉春萌歡喜的解釋道。

  「不是做夢？」劉志光有些恍惚，許久才明白髮生了什麼，然後他就不好意思起來：「原來老天對我並沒那麼壞，我，我不該那麼罵他。」

  「你罵老天爺了？」葉春萌目瞪口呆。

  她實在無法將憨厚的劉志光和罵老天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你怎麼罵的？」孫景卻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劉志光本來不想說，但在孫老師鼓勵的眼神下，他還是將他當時的心聲給說了出來。

  「天啊！」葉春萌都驚呆了。

  不僅罵了，還是這種罵法。

  簡直不敢想像。

  「我錯了，我不該這麼罵的……」劉志光不好意思道。

  「不，你沒錯！」孫景笑道：「這賊老天就是欠罵！你如果不罵，它就不把你當回事！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有不公，就得狠狠罵。

  不要覺得這樣會太傷它！

  借用咱們桐山醫院江院長的一句話。

  那就是傷特喵的頭！」

  「啊？」葉春萌再次驚呆了：「江院長說過這樣的話？」

  她實在無法將儒雅的江院長，和爆粗口罵出這種話的形象給聯繫在一起。

  不過既然是孫老師說的。

  她也相信。

  畢竟連憨厚如劉志光，被逼急了，也能怒罵老天爺。

  江院長年齡不小了，這麼多年來，未嘗不會遇到幾次不順心的事情，那種時候，罵出這樣的粗口，也不是不能理解。

  特別是被孫老師說出來，她甚至還覺得有點可愛捏。

  孫景和葉春萌兩人又和劉志光說了幾句，葉春萌就趕緊聯繫了白曉菁，讓白曉菁帶著劉志光媽媽過來。

  親人劫後餘生相見，自有一番歡喜和失態，在孫景勸說之下，才收住了情緒，讓彼此先好好休息。

  好日子真的在後頭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