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艱難決定
徬晚,吉春光字片。
李素華站在自家院裡,正拿著一把稻穀投餵著兩隻老母雞,不經意的抬頭間,她餘光瞥見一個人影騎著自行車,從院牆外一閃而過。
她急忙將簸箕往地上一擱,朝著屋裡喊道:「昆兒,我好像看到了你小野哥,你快去他家瞧瞧,是不是他回來了?」
半晌,周秉昆嘴裡叼著半塊雜麵餅子,不情不願的走了出來,開口抱怨道:「說不定又和前天一樣,來的是他的朋友。」
「趕緊的別磨蹭,有這跟你媽貧嘴的功夫,都跑一個來回了。」
將兒子打發走後,李素華突然想到,她給女兒做的衣服還差袖子沒有縫好,於是趕緊又回屋四處翻找起來。
李素華沒有看錯,確實是趙野回來了,他今天中午連飯都沒吃,就騎車載著高小琴,一路上緊趕慢趕,總算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吉春。
將高小琴送到市委大院門口,約定好明天返回的時間,他這才回到了光字片。
此時,看著地上的一袋白面,趙野卻暗自發愁,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不太成熟。
因為在吳家屯,他和一眾知青都是在一個鍋里吃飯,在這樣的情況下,貿然將白面帶過去,並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倒不是說他捨不得這點糧食,而是在目前這個時代背景下,凡事該以低調為上,伱偶爾帶點回去沒啥,別人只會誇你有本事。
可要是次數多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眼紅,如果一個不好被舉報了,而你又說不清楚東西來源,那壞了,最輕也是個投機倒把。
就在趙野左右為難之際,屋外傳來周秉昆的詢問聲:「小野哥,是你回來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趙野不禁眼前一亮,心裡頓時冒出來一個主意來,只見他上前將面袋提在手裡,一邊向外走去,一邊回應道:「是我。」
「我媽說遠遠瞧著像你,我還說是她眼花了,沒想到還真是你啊。」
「嬸兒肯定是想打聽周蓉的事,走吧,別讓她等急了。」
趙野隨手將門關上,率先向著院外走去,周秉昆跟在後面追問道:「去我家你提面幹什麼,難道是我姐讓你捎回來的?可不對啊,不是說鄉下都吃不飽飯嗎?」
「別問了,等到了你家,我一併再說。」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周家院裡,周秉昆大聲喊道:「媽,我把小野哥請來了。」
李素華在屋裡回道:「知道了,你們自個進來吧,我手裡忙著呢。」
兩人前後腳踏入屋內,就見李素華盤腿坐在炕上,手拿針線縫著一件紅色外套,從樣式顏色來看,只能是給周蓉的。
「小野來啦,先讓昆兒陪你吃飯,等嬸兒縫完這幾針,再和你說話。」
趙野不是第一次在周家蹭飯了,聞言倒也沒有客氣,很自然的坐在飯桌前,就著鹹菜吃了兩個玉米餅子,又喝了一碗雜糧糊糊。
吃飯的間隙,周秉昆嘴就沒停過,不時問東問西,許多都是關於插隊的事。
趙野見其似乎對下鄉的事很感興趣,便也撿著一些趣事說了,不想更勾起了周秉昆的心思,就聽他唉聲嘆氣道:「唉,早知道這麼有意思,我就去下鄉了。」
「怎麼,你在木材廠乾的不順心?」
聽到趙野問起,周秉昆立馬吐起了苦水:「快別提了,我在木材廠是出料工,這工作根本就不是人幹的,一點都不得清閒,自從去了那裡我這肩膀就沒好過。」
忙完了的李素華走過來插話道:「那怪得了誰,當初我說去街道辦托下關係,給你找個好一點的崗位,可你非說不用,如今說這些還有啥用。
再說了,人家孫趕超和肖國慶也是出料工,不乾的好好的嗎?怎麼到了你嘴裡,這活就成了不是人幹的。虧的你爸不在,要是讓他聽見,還不得抽你啊!」
周秉昆有些不服氣的辯解道:「我這不是想著,咱們家五口人,我爸去支援三線、我哥去建設邊疆兵團、我姐去插隊下鄉,怎麼也算街道模範家庭吧?那還不得優先照顧一下我,給我安排個既輕鬆又體面的工作。」
「看把你小子能耐的,怎麼的,那街道辦是咱家開的?一天天的盡想美事,也不怕你小野哥笑話?」
說完,李素華見趙野停下了筷子,不由關切道:「小野,你吃飽了嗎,要不再來點?」
趙野拍著肚子,搖著頭滿足道:「我早就飽了,還是嬸兒的手藝合胃口,那鄉下的飯不提也罷。」
李素華聽到這裡,滿臉都是擔憂之色:「你快跟嬸詳細講講,你們插隊的事。」
趙野倒也未作隱瞞,反正是有什麼就說什麼,而李素華就不行了,當她聽說女兒在鄉下不止要吃粗糧,還日日都要下地幹活後,眼淚都繃不住了,話里話外都透露著心疼之意。
趙野安慰道:「嬸兒,你也別太擔心,我們在吳家屯除了吃的不好外,別的其實還過得去。」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自嘲道:「再怎麼苦,在東北插隊總比去陝北那些地方強,最起碼不用去要飯嘛。」
見氣氛有些沉重,周秉昆忙岔開話道:「對了,小野哥,忘記跟你說了,你走了之後,可有不少人上門找你呢,其中還有個姑娘,長的老好看了。」
趙野起先沒在意,只當周秉昆說的是水自流他們,等聽到有個姑娘,他這才驚訝道:「姑娘,什麼姑娘,你沒問她幹什麼的?」
「她說她叫鄭娟,家住太平胡同,是來感謝你給她弟弟治病的,我一開始還不信,尋思著小野哥你也不會醫術啊,直到……」
趙野聽他說的顛三倒四,忍不住打斷道:「別扯那些有的沒得,直接說重點。」
周秉昆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起身從裡屋拿來一個布包,遞到趙野手上。
「這是鄭娟給你的,說是家裡沒什麼好感謝你的,就給你親手做了幾雙鞋墊。」
趙野解開包袱,果然看到裡面用麻繩扎著五六雙鞋墊,鞋墊上面還繡著紅紅綠綠的花鳥圖案,顯然做的人極為用心。
李素華湊過頭打量了幾眼,用專業眼光評價道:「做的真好,可見是個心靈手巧的。」
趙野只是點了點頭,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倒是周秉昆這小子突然問道:「小野哥,你怎麼會認識鄭……不是,我是說你怎麼會認識太平胡同的人?」
趙野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周秉昆,口氣複雜的問道:「你小子,不會是瞧上人家姑娘了吧?」
此言一出,周秉昆像觸電似的彈了起來,瘋狂搖著頭否認道:「沒有,沒有!我就那麼一問,沒別的意思。」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可周秉昆這副心虛的樣子,壓根沒有絲毫說服力,連趙野都能瞧出異常,就更別說李素華了。
她不敢置信道:「昆兒,你真的看上那個姑娘了?」
面對兩人懷疑的目光,周秉昆垂下眼皮,低聲回道:「我就是覺得,鄭娟長得挺好看的。」
李素華第一反應就是阻止:「昆兒,你年紀還小,你哥和你姐不是都沒結婚嗎?而且你別嫌媽說話不中聽,那太平胡同的人家,實在是……總之,你可不能犯糊塗。」
就像後世各個省份城市都有地域歧視一樣,在光字片這裡也是如此。雖說光字片已經夠破夠窮了,但這裡的人一提到太平胡同,還是會大搖其頭。
李素華有此反應,也實屬平常。
不過正所謂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李素華清楚小兒子憨厚的外表下,其實有著八頭牛都拉不回的倔強。
所以,在勸了幾句後,她轉而問趙野道:「小野,你老實告訴嬸兒,你和秉昆說的姑娘是什麼關係?」
這一刻,趙野遲疑了,作為一個正常男人,尤其是在後世見慣了妖艷賤貨的男人,要說他對鄭娟這種賢妻良母沒有想法,那是糊弄鬼呢!
可問題是,每當趙野捫心自問,又不得不承認,當初看人世間時,周秉昆和鄭娟的愛情,仿佛是一道陽光撒了他心裡,讓他既感動又嚮往。
人都有渴望美好的一面,趙野又如何能夠例外?
終於,在一番糾結,特別是腦海里閃過高小琴的樣子後,趙野選擇了直言相告:「我只見過鄭娟的母親和弟弟,沒有見過她本人。」
周秉昆一聽這話,滿臉都是喜色,李素華則猶豫再三,依舊對著周秉昆苦口婆心道:「昆兒,聽媽的話,這事咱不急啊,先不說你爸會不會同意,就是人家姑娘也未必會看上你不是。」
最後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般,一下就將周秉昆從幻想中澆到了現實,讓他猛地垮下了臉,垂頭喪氣的癱坐在凳子上,一句話也不想再說。
李素華也不忙著去安撫兒子,反而問起趙野何時返回吳家屯,在聽其說是明天后,她就說要給周蓉帶一些換洗衣服和糧食。
趙野適時將腳下的面袋擺在眼前,對李素華道:「嬸兒,我正要和你說關於糧食的事。我是這樣想的,知青點人多眼雜,帶糧食去有些太引人注目了,所以我想請你給我蒸一些饅頭帶上,這樣我和周蓉吃的時候也好避開人。」
從舊社會走過來的李素華,可沒少見過,由於糧食而引起的種種慘劇,馬上會意道:
「還是你腦子靈光,嬸兒差點好心辦了壞事。」
說著,她用手掂了掂地上的面袋,提議道:「我看你這至少有二十斤白面,不如這樣,我再加十幾斤棒子麵,給你們做成二合面饅頭,既不惹眼又容易存放。」
「也好,那就麻煩嬸兒了!」
「說的什麼話,應該是嬸兒謝你才對,你不止在鄉下照顧我們周蓉,還一次性拿出了這麼多白面,是我們家占了你的光了。」
趙野客套了兩句,和李素華商量好明天來拿饅頭後,便告辭離去。
從周家出來,望著天空不知何時升起的月亮,趙野心底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說到底他只是個凡人,有時候也會貪心不足,即便決定不去打擾鄭娟的生活,終究是有些意難平。因而在周秉昆說出對鄭娟的好感時,他始終在冷眼旁觀,沒有替其說一句好話。
心情煩悶之下,趙野索性也懶得回家了,轉頭向著塗志強家的方向而去,打算去尋他和水自流喝酒。
到了那裡,塗志強家裡果然燈火通明,二人正和一幫狐朋狗友喝酒,見到趙野到來,幾人都很高興,忙拉著他入座。
期間,水自流問起趙野,是否看到了他準備的糧食,趙野回答說是,並謝過了他。
翌日,趙野將空間裡的財物埋在家裡,換了一些吃的裝了進去,然後按照約定的時間去接上高小琴,兩人一起返回了吳家屯。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日子過得很平靜,趙野也慢慢習慣了插隊的日子,每日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他們六名知青的共同努力下,一共開墾了二十畝田地,在四月春雨來的時候,將玉米和高粱種了上去。
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大家都表現的很興奮,高小琴便道,不如大家組織個篝火晚會慶祝一下,這個提議一出,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
當夜,在火光的照耀下,黃新華和韓建國搭檔,先表演了一出二人轉,內容騷話連連,惹得男生們大聲喝彩起鬨,兩個女生則大發嬌嗔,連聲笑罵無恥。
接著,剩下幾人輪流登場,其中最讓趙野最關注的,自然是兩個美女的節目。
周蓉聲情並茂的為大夥朗讀了偉人的《七律長征》,博得了滿堂喝彩。
而高小琴則演唱了《松花江上》,這首在東北傳唱度很高的歌曲。
讓趙野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這妞的嗓音條件極好,一開口就把眾人給鎮住了,歌聲中蘊含的如泣如訴、壯烈低回的情韻,好似真的把大家帶回到了,那個同仇敵愾、共赴國難的時代。
趙野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想,但高小琴唱歌這一幕,卻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裡,以至於多年以後,他總會時常想起這個夜晚,有一個姑娘曾站在篝火旁,用她那天籟般的聲音唱道: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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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多寫點下鄉的事情,但一來怕大夥不愛看,二來擔心太占篇幅,想想還是略寫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