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要有掀桌子的勇氣
時光匆匆,改革的春風推動歷史的進程又走過了一年時光。
1982年的秋季林棟哲跟莊筱婷雙雙考入一中,為此宋瑩把能拜的神仙,不管是佛是道全都拜了個遍,總算是得償所願。
而秦浩跟莊圖南則是進了高中畢業班,學業也更加繁重,根據莊超英從教育局下發的文件來看,明年秋天,也就是秦浩這一屆之後,初中高中學制都會改成三年,這一屆要是沒考上大學,還要再上一年高三,內容也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好在秦浩跟莊圖南的學習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準確的來說,秦浩發揮一直很穩定,始終是年級第一,莊圖南就不那麼穩了,在年級前二十徘徊,發揮得好能進前五,發揮差一些掉到三十名開外。
每回莊圖南的月考成績出來,黃玲都是比兒子還要緊張,莊超英教育經驗豐富,知道這是正常現象,也只能勸慰妻子,一中是省重點,前三十基本都能考上好大學,不用太過擔憂。
到了冬季,棉紡廠家屬巷出了件大事,李一鳴在巷口開了一家小賣鋪,街坊鄰居都趕來看熱鬧。
宋瑩跟黃玲見小賣鋪里居然安裝了電話,驚訝不已,要知道1982年安裝電話是很昂貴的,光是安裝費就要三千六百塊,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才六十塊,不吃不喝也要六十個月,而且還要花七百塊的電話機費請郵電局拉線,這麼一算下來就得四千多。
「看來擺攤賺大錢啊。」宋瑩感慨的道,之前她還說不羨慕個體戶賺錢多,現在啪啪打臉了。
黃玲也是咋舌不已:「李嬸之前絕口不提一鳴擺攤的事,昨天還在車間裡說,個體戶未必比不上鐵飯碗,這下算是徹底揚眉吐氣了。」
莊超英壓低聲音道:「接電話一毛錢,打出去市內每分鐘六分,長途更貴,他家位置好,巷口人流量也大,一年半載這錢就賺回來了。」
「接電話、打電話,順帶再買點油鹽醬醋,這買賣肯定賺錢,一鳴有頭腦啊。」林武峰由衷替李一鳴感到高興。
林棟哲則是拉著秦浩擠到小賣鋪的零食區域,眼巴巴的望著秦浩:「浩哥,我想吃彩虹糖。」
彩虹糖也叫粘牙糖,細長狀,一分錢十根,這玩意其實不怎麼好吃,而且粘牙,不過對於吃貨林棟哲來說,只要是糖他就喜歡。
「我看你像彩虹糖。」
倒也不是秦浩小氣,主要這傢伙長期吃糖已經有些肥胖了,再這麼下去棉紡廠舞王可就得在江湖上消失了,所以最近秦浩跟宋瑩聯合起來給他控糖。
林棟哲見撒嬌不管用只能轉頭看向宋瑩跟林武峰,後兩者都直接無視了他可憐巴巴的眼神。
莊筱婷於心不忍,從兜里摸出一塊大白兔依依不捨地遞給林棟哲。
「莊筱婷你就是我的女神!」
「林棟哲你瞎說什麼呢。」
莊筱婷紅著臉跑開了,女孩子不管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要比男孩子發育得早一些。
「莊筱婷跑什麼啊,莫名其妙。」林棟哲嘴裡嘬著大白兔奶糖嘟囔著。
秦浩看得一陣好笑,林棟哲難得在一本雜誌上學到了「女神」這個英文單詞,想要炫耀一下,可惜的是莊筱婷也看過那本雜誌,那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
巷頭李一鳴家裡喜氣沖天,巷尾的王勇家卻鬧得雞犬不寧。
王勇的妹妹回來了,當年上山下鄉的政策下來,但凡是在城市裡沒有工作的都要下鄉當知青,王勇接了父親的班留在了蘇州,妹妹王芳則是去了新疆,七八十年代的新疆條件艱苦可想而知。
王芳在新疆跟上海一個知青結了婚,還生了個女兒周青,這兩年聽說政策有所鬆動就從新疆「逃了回來」,結果王芳丈夫家條件也不好,一大家子擠在二十平米的老房子裡,再加上王芳一家三口,實在是住不下。
而且王芳丈夫家也不歡迎她們,畢竟多了三個人就是多了三張嘴,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都得先緊著自家人。
於是王芳丈夫只能硬留在上海當「黑戶」,王芳則是回到蘇州投奔父母。
結果王勇不僅這個妹妹惡語相向,還把她們的行李丟了出來,罵得那叫一個難聽。
什麼「小新疆」「野蠻人」「鄉巴佬」,王家老兩口不敢得罪兒子,只能站在院子裡這麼看著兒子罵閨女。
一直鬧到晚上,王芳死活都要留下來,還動了刀子,割傷了手腕,眼看就要鬧出人命,街坊鄰居趕緊去叫人,由於王芳不是棉紡廠職工,棉紡廠也不好出面,只好叫來了知青辦。
當著知青辦跟街道辦領導的面,王勇的態度才稍微軟了一下,不過還是不同意讓王芳跟周青留下來,於是就這麼一直耗到了晚上。
宋瑩跟黃玲看周青可憐,就讓莊圖南跟秦浩拿點吃的給她。
小姑娘一張小臉上滿是茫然與驚慌,面對突如其來的善意,一時竟然愣在原地。
「吃吧,這排骨麵可好吃了。」林棟哲咽著唾沫說道。
周青這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正吃著吳珊珊也從家裡拿了兩個煮雞蛋過來。
在場誰都沒說話,小巷裡只有周青狼吞虎咽吃麵發出的聲音。
回來的路上,莊圖南忽然說了一句:「好好的一家人為什麼要弄成這樣?」
秦浩腳步一頓:「在你看來,是不是只要王勇大度一點收留王芳跟周青,就可以這樣一大家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
「難道不是嗎?」莊圖南一臉茫然。
秦浩一陣無語:「你知道一斤白菜多少錢嗎?一瓶醬油,一包鹽,一個人一個月要吃多少糧食?」
「這些你都不知道,莊圖南你從小被黃阿姨保護得太好了,什麼都不用你干,你只需要努力學習就可以獲得一切,所以在你看來,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事實卻是,黃阿姨三班倒,一天工作八小時,除了吃飯的半個小時外,其餘七個半小時都在連軸轉,織布機一刻不停,幾十台機器需要她一個人操作,機器發出的轟鳴聲震得耳膜生疼她也只能咬牙堅持,每天下班回家至少有一個小時她的耳朵都很難聽清別人說什麼。」
「黃阿姨一個月工資只有六十多,偶爾加班能超過七十塊,其中有一大半都進了你的肚子,你一個月就要吃掉將近四十斤糧食,但是你的定量糧食只有十五斤,剩下的糧票都是黃阿姨花錢買來的。」
「莊圖南,你們家是雙職工,日子還算好過,王勇家只有他一個人在棉紡廠上班,要養一家子人已經是極限了,王芳回來沒有工作,她還帶了個孩子,要是住下來所有的花銷就得王勇來承擔。」
「這不是少吃一口就能解決的問題,而是王芳跟周青留下來,王勇一家人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哪怕是王勇罵得再難聽,也沒有哪個街坊鄰居去阻攔,因為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情況下,勸人家大度的人,很容易遭雷劈。」
中途莊圖南好幾次想要插話,可秦浩的一個個問題已經將他的世界觀撕扯得千瘡百孔。
秦浩沒有理會呆立在小院的莊圖南,把碗拿到廚房洗乾淨後就去看電視了。
良久,還是黃玲見莊圖南好久都沒回來,正準備出門去找,結果看到兒子呆呆站在院子裡。
「圖南,怎麼了這是?」
莊圖南悶聲問了一句:「媽,白菜多少錢一斤?」
「一分錢一斤啊,怎麼了?」黃玲有些莫名其妙。
「媽,以後要買什麼東西,讓我去吧。」
「啊?哦。」
黃玲還以為莊圖南是零花錢不夠用了,想掙點跑腿費,也沒往心裡去。
秋去冬來,年關將至,小巷子裡爆竹的轟鳴壓住了吵鬧聲,1983年的春節也如約而至。
宋瑩給秦浩包了一個五塊錢的紅包:「浩子,祝你新的一年大吉大利,學業進步。」
「謝謝宋阿姨,也祝您永遠年輕漂亮。」秦浩笑盈盈地接過紅包。
林武峰則是對宋瑩低聲道:「浩子已經是年級第一了,你還讓他進步,別的學生還怎麼活。」
「對哦,保持,保持就行。」宋瑩降低了心理預期。
至於林棟哲,也拿到了一個五塊錢的紅包,宋瑩對他的新春祝賀是。
「少吃點,別再橫著長了。」
結果林棟哲拿了紅包,轉頭就帶著莊筱婷去李一鳴的小賣鋪買零食去了。
除夕夜當天,吃過年夜飯後,莊家四口就齊聚宋瑩家,就連一向刻苦的莊圖南都不例外,因為之前央視預熱過,今晚會現場直播一場文藝晚會,還可以打電話點播節目,據說點播最多的,就會在電視上播出,節目形式十分新穎。
這一屆春晚也的確別開生面,趙忠祥進行開幕致辭,相聲泰斗侯寶林老先生也出現在了電視熒幕上,可惜的是沒有表演相聲。
李谷一的歌聲通過電視傳到了千家萬戶,以至於第二天一早,大街小巷的男男女女哼著的都是:你的身影,你的歌聲……
可惜這份好心情,黃玲只維持了不到一個禮拜,一天晚上,莊超英回來告訴黃玲,向鵬飛等到了回城名額,他的妹妹莊樺林馬上就要帶著向鵬飛回蘇州了。
黃玲靜靜等待莊超英的下文,被黃玲這麼盯著看,莊超英不免有些心虛,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爸媽的意思是,讓鵬飛住到咱家來,跟圖南也有個伴……」
話還沒說完,黃玲就是一聲冷笑:「我就說沒這麼簡單。」
「你這是什麼話?」莊超英怒聲道:「鵬飛是我外甥,我照顧他一下又怎麼了嗎?」
黃玲皮笑肉不笑的道:「只有大舅舅是舅舅,二舅舅就不是舅舅了?」
「趕美家裡不是住不下嘛。」
「老二家三間房住六個人住不下,我們兩間房住四個人就住得下了?你別忘了筱婷這麼多年還一直住在隔間呢。」
莊超英自知理虧:「先睡吧,禮拜天我爸媽還有樺林過來,咱們再商量。」
黃玲背過身眼淚當時就下來了,但還是咬牙忍住讓自己不哭出聲來,她知道自己的軟弱不能換回丈夫的憐惜,還會影響孩子們休息。
第二天下班回來時,黃玲實在心裡悶得慌,只能找宋瑩傾訴,聽得宋瑩整個人都不好了。
「莊老師這是瘋了吧?馬上圖南就要面臨高考了,這個節骨眼上讓他外甥住進來,萬一影響圖南成績怎麼辦?」
黃玲的眼淚這個時候才下來:「他一直都這樣,在他心裡,我、圖南、筱婷加在一起都不如他父母、弟妹一根頭髮絲重要。」
「那……玲姐,你打算怎麼辦?」
「為了圖南跟筱婷,哪怕是離婚,我也不會妥協的。」
宋瑩聞言當即決定,禮拜天全家人哪都不去了,就留在家裡,隨時支援黃玲。
「浩子,明天可就全看你的了。」
宋瑩算是看出來了,秦浩的鬥爭經驗比她要豐富多了,關鍵時刻還是得看秦浩的。
「放心,黃阿姨平時這麼照顧我,要是莊叔叔太過分,我不會給他留面子的。」
宋瑩神色一滯:「咳咳,那個……要不還是多少給莊老師留點面子。」
見識過秦浩火力全開的威力,宋瑩還真有點怕把莊超英給弄急眼了,萬一弄得人家夫妻倆離婚,可就不好了。
「宋阿姨,狹路相逢勇者勝,仗還沒開打就心慈手軟,必敗無疑。」秦浩一本正經的道。
宋瑩咋舌:「怎麼還扯上兵法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所以越是家務事就越要有敢掀桌子的勇氣,要不然就是剪不斷理還亂,這點我有經驗,宋阿姨您放心吧。」秦浩拍胸脯道。
宋瑩一想到秦建軍兩口子的下場,心裡多少有些後悔讓秦浩參與進來,可讓她眼睜睜看著黃玲受欺負,那是絕對不成的。
隔壁的黃玲依舊跟莊超英冷戰,這兩天她都沒跟丈夫說過一句話。
而另外一邊,莊家老兩口也正在商量明天怎麼拿捏老大夫婦。
註定,這將是一個無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