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日本人的誠信,張安平向來是當做負數的。
所以這則消息上報局本部的時候,張安平耍了個心眼——通過上海站的電台向局本部發了一則無關緊要、廢話連篇的電報,而真正的內容卻通過淞滬指揮部的電台發去了局本部。
這樣的好處是日本人即便監聽,想要根據關鍵字眼來破譯軍統通訊密碼那是沒門的事。
至於日本人會不會這麼幹——設身處地,只要有機會,張安平不介意自己也來這麼一手。
以己度人嘛!
收到電報後的老戴立刻去了侍從室進行請示,不出意外的獲得了來自大隊長的首肯。
得到答覆後,老戴照貓畫虎,先向上海站發了一封廢話連篇的電文,真正的答覆則通過了淞滬指揮部的電台轉給了上海站:
可!
收到了這封不出意料的回電,張安平便通過法租界的西餐廳,向冢本做出了回應,獲得回應後的冢本,立刻將這件事報告給了影佐禎昭。
但接下來的一幕卻是冢本做夢都想不到的!
「冢本君,這位是派遣軍報導部部長今井部長,接下來就由他負責桐工作中的接洽事宜,你的任務是保障這次溝通的順暢,明白嗎?」
冢本清司有點懵,不是說桐工作只是離間計嗎?
怎麼這位摻和進來?
這位今井部長他知道,去年松室良孝誘降汪某人,這位今井大佐出力甚重,怎麼今井摻和進來了?
今井不知道冢本所想,客套的道:「冢本君,久仰大名,請多關照。」
說完後,他佩服道:
「冢本君為了帝國能不計個人名譽之得失,實乃我輩之楷模!此次密談,我一定不負冢本君之付出!」
冢本被誇的懵了,他什麼時候成楷模了?
再看看一旁影佐的神色,冢本心中一動:
自己莫不是中了影佐的算計?
但今井在這裡,他也不能明問,便哼哼哈哈的應承著今井的話,好不容易等到今井告辭,冢本終於能問出來了:
「機關長,到底是怎麼回事?」
影佐嘆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啊!簡單說,就是我們的謀劃被捅到了大本營,大本營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嘗試,便密令今井大佐作為代表參與。」
雖然影佐嘆息的樣子跟真的似的,但冢本還是本能的覺得哪裡不對勁。
「冢本君,請你不要有什麼負擔,雖然今井部長參與了進來,但我們的計劃不變!這一次能解決一個棘手的對手,冢本君功不可沒——事成之後,我定當為冢本君慶功!」
影佐說的極其誠懇,可冢本現在對影佐的話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相信了,但因為不好撕破臉,他只能道:
「說到底還是機關長領導有方。」
兩人客套了幾句屁話後冢本告辭,離開影佐機關後,冢本越琢磨越不得勁,本想找岡本平次參謀一番,但想到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沒有向其透漏,他擔心告訴岡本以後影響到兩人的關係,便熄了找岡本參謀的心思。
他示意司機直接回特高課。
一路上冢本一直在琢磨,可始終想不出影佐到底在哪給自己挖坑——但他堅信自己一個不慎已經掉進了影佐的坑裡,可他就是想不出這坑到底是什麼。
其實也難怪冢本想不出,他出身平凡,也沒有一個好老師,若不是上海的特務負責人一茬接一茬的死,也輪不到他出任特高課的課長。
而他又因為刺殺張世豪有功,「不負眾望」的晉升了大佐,可以說他能升中佐、大佐,都是走狗屎運的那種。
這也意味著他在日軍高層沒有強有力的人脈,而他本身也不諳政治,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被影佐載了一頂多大的黑鍋。
沒有人點醒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此時的他只是警覺到今井的摻和和莫名的誇獎,絕對不是好事,思來想去,他決定找師義梅,讓師義梅將【桐計劃】的真正目的告訴張曉——他沒有意識到這鍋有多大,但特務的警覺卻讓他決意早點結束這個計劃。
因為桐計劃提供了數次【重要情報】的緣故,師義梅盯梢的進度比預想中要快,冢本估計再有兩三次,極有可能就將張曉的據點找出來。
……
1940年2月7號,農曆除夕。
過年對中國人意義非凡。
抗戰沒爆發前,大隊長提倡大家不過年——這種情況下,他都得將心腹召集到一起吃個年夜飯過過年!
幾千年的傳統,不可能說丟就丟,但情報工作,越是這個時候,越容易出各種問題。
所以接連三日,張安平都在秘密巡視各情報組的工作,發現有問題後直接聯繫各情報組負責人,要不是這個時代沒有微信,張安平說什麼都得在群里@點名下。
最後一個秘密據點巡視完畢後,張安平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能放心了。
將懸著的心放下後他回到直屬組據點——他不是資本家,但比資本家還狠,直屬組據點過年不放假,所有人都要加班堅守崗位,作為命令的簽署人,這時候自然要陪著大家一道受罪。
回到據點,張安平慣例的詢問值守的徐天:「有什麼緊急情報?」
徐天道:「祁慶保請示見面,我讓他過來了——還有就是談判代表的事,局本部的電報我放你桌上了。」
張安平聞言不由撇嘴:
「這傢伙,跑直屬組據點比各情報組組長都勤。」
一旁的苗鳳祥深有同感的點頭同意。
張安平抬腕看了眼時間:
「他來了讓他直接到我辦公室找我。」
回到辦公室,張安平走到桌前,將密封的檔案袋拿起來檢查一番後才打開,將裡面的未翻譯的電報拿了出來。
看未翻譯電文的同時大腦同步翻譯,內容浮現在腦海。
【年後三名負責談判的代表將秘密抵滬,屆時將在法租界展開秘密談判工作,京滬區務必保證談判小組安全。】
談判的地點是張安平和冢本隔空對話後決定的,冢本本來提議在香港展開,但張安平擔心脫離自己的掌控,便做主在上海法租界進行——因為對京滬區的信任,重慶方面也沒有異議,同意了在法租界協商的請求。
看完電報後張安平將電文銷毀,一抹穩操勝券的得色在臉上閃過。
有他張安平在,這件事和原時空一樣依然會淪為後世的談資——但有他的做局,這件事必會在這個時代鬧騰的沸沸揚揚。
他思索著該如何把控這件事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敲響,苗鳳祥帶著祁慶保進來。
「區座。」
張安平示意祁慶保坐下,道:「有易默成的證據了?」
在張安平和祁慶保的心裡,易默成叛變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但易默成是徐蒽贈親自掌握的高級特工,沒有真憑實據,憑什麼讓徐蒽贈相信?
就憑師義梅的話?
但師義梅本身就不穩定,且對方在中統還屬於要被制裁的對象,她的話徐蒽贈怎麼可能相信!
這也是易默成的事一直被拖著的緣故。
祁慶保搖頭,但隨即凝重道:
「是師義梅。她探到了一個情報,和【桐計劃】有關。」
「嗯?」張安平詫異,桐計劃都開始實施了,自己都成了大隊長投敵的幫凶了,怎麼還有跟【桐計劃】有關的情報?
「她偷摸打開了冢本的保險柜,在保險柜中見到了真正的【桐計劃】——【桐計劃】中跟我們的談判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衝著您來的。」
張安平好奇:「衝著我來的?嘿,說說怎麼個法子沖我來!」
他能不好奇嘛?
這個【桐計劃】中,日本人有什麼招式,能坑到自己?
祁慶保深呼吸一口氣:
「桐計劃,本就是為了您準備的!在冢本的計劃中,談判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走漏消息。」
「真正的目的是走漏消息?」
張安平愣了愣後立刻反應了過來。
所謂的走漏消息,是指栽贓張安平向外界透漏了桐計劃,令大隊長陷入絕對的被動中,屆時他作為泄密者,不死也得脫層皮。
嘶——
張安平難得的倒吸冷氣,他被這手筆給驚到了。
若真的是如此,那自己就真的要遭受滑鐵盧了,這種髒水,他連自證的機會都不會有。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張安平示意祁慶保別說話,他閉上眼睛思索起來。
桐計劃,原時空中就有,原因便是中國發動的冬季攻勢讓日本人意識到國軍的作戰意志還極其堅定,他們看不到速勝、結束戰爭的希望。
可現在,師義梅卻通過對冢本的保險箱的探查,發現桐計劃,從頭到尾就是針對自己的一次陰謀?
情報,可靠嗎?
情報,不是只有可靠或者不可靠,但一份情報和自己已知的歷史事實相悖,那一定是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如果情報不可靠,那自己能知道這個情報,必然是冢本刻意為之,那冢本的目的是什麼?是他發出了要談的先手,可為什麼又搞出了這個?】
【如果可靠,那為什麼跟歷史事實相悖?】
【或者說,真如我擔心的那樣,日本人有意借著這個桐計劃,在故意分析、破譯京滬區和局本部的通訊密碼?】
張安平想到了很多的可能,可種種的可能都仿佛有道理,以至於讓他在二十多分鐘的時間裡無法做出決斷。
許久後,張安平終於有了決定。
「我會注意的。這件事我會上報局本部,祁主……慶保,」張安平刻意的改了稱呼,苦笑道:「有時候,明知道前面是刀,我們也得走下去。」
祁慶保迷茫的看著張安平,一陣後終於反應過來張安平的意思。
日本人的桐計劃展開了,咱們這邊動心了,可能已經決意要談了,這時候明知道有問題,又能如何?
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這便是情報人員的無奈之處——準確說,大部分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人,都會遇到類似的情況,硬著頭皮撐下去,是唯一的途徑。
祁慶保試探著問道:「區座,會不會是師義梅的情報有問題?」
「大概只有讓時間來證明了。」
張安平現在不會輕易對師義梅做出判斷了,師義梅的種種讓張安平格外的懵,如果這份情報是真的,他對師義梅一直的懷疑就顯得是多餘。
……
除夕夜一夜的無事,熬到晚上十一點後,張安平大手一揮,終於讓直屬組的值守結束了任務。
雖然事實證明這是多餘的舉動,但敵後工作,從不放下緊繃的心弦,卻是不二的生存法門!
張安平從直屬組據點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找老岑了。
祁慶保送回來的情報,讓張安平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不管是真是假,自己到時候完全可以順水推舟,屆時背了這個罪名又如何?
早有情報顯示這是日本人有意要給自己扣黑鍋,真的發生了,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大隊長不至於讓自己扛著包袱回重慶,頂多來個撤職查辦、將功補過嘛。
也就是說,他將借日本人之手,將這個雷蠻橫的化解掉。
而不是像之前圖謀的那樣,利用汪某人一系的漢奸來揭露雙方的談判——親自完成了搭橋的張安平,從一開始就決意泄漏談判,他那時候找的替罪羊是汪某人一系的漢奸,因為日蔣真的和談成功,汪某人一系就不好自處了。
但現在順水推舟,完全可以讓日本人自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因為是除夕夜的緣故,張安平難得的以男性的身份找上了老岑。
和張安平想的一樣,獨居的老岑,這除夕夜也過的是淒淒涼涼——一個人、一碗飯外加一杯酒。
不對,酒杯里雖然是滿的,但沒有白酒的味道,張安平不客氣的將酒杯拿起喝掉,果然,裡面是水。
「大過年的不喝一口?」
老岑笑了笑沒回答,打量了張安平幾眼,便道:「我去整幾個涼菜?」
「算了,還沒到放鬆的時候——說正事吧。」
張安平示意老岑坐下,講起了祁慶保告訴自己的情報,說完後便道出了自己改變計劃的意圖。
老岑沉吟一陣後:
「按照你的意思辦吧。」
經過磨合以後,老岑基本不干涉張安平的決斷,但唯一的要求是張安平不要獨斷專行。
「對了,你不是說師義梅這個人有問題嗎?怎麼她提供的情報都沒有問題?」
張安平聳聳肩,一副我哪曉得的表情。
老岑見狀也不多問了,閒聊了幾句後,他還是止不住疑惑的道:
「那邊,會不會真的投降?」
從聽到這個情報後,老岑便一直非常的擔心,情報傳給錢大姐以後,上級的同志果然也非常的重視,要求相關進展實時匯報——要知道實時兩個字,錢大姐可從沒有這麼要求過!
「不會的。」張安平斬釘截鐵的回答:
「大隊長就是想跪,他身後的四萬萬中國人可不想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