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撲朔迷離

  師義梅的輕晃著手中的酒杯,任暗紅色的液體在晶瑩的杯壁上來回的撫摸。

  窗外,是公共租界著名的銷金窟之一的仙樂斯,霓虹的招牌和彩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為這個該死的世道點綴著變態的瘋狂。

  她看著不斷進出的人群,露出了一抹鬼魅般的微笑。

  男人,總是控制不住內心的欲望。

  仙樂斯這消魂的地方,讓多少貧苦的男人,耗盡數月拼命換來的金錢?

  她沒有進入其中,但目光卻透過了厚厚的牆壁,仿佛看到了裡面醜態百出且又一擲千金的各種豪客。

  她收回目光,露出了一抹輕蔑的笑。

  大多數的男人,無法戰勝的敵人有三個:

  強大的敵人;

  好色的本性;

  對權力的欲望。

  收回目光的她望向了遠處,她的目光跨過了重重的距離,落在了極司菲爾路76號,落在了76號內一個名叫易默成的「臥底」的身上。

  「從沒有戰勝過好色慾望的你,就不是一個合格的臥底的人選。」

  輕晃著酒杯,師義梅輕聲的呢喃了一句。

  易默成最初只是打入郵檢處的內應,因為和丁默邨臭味相投,逐漸成為了丁默邨最信任的心腹,最終在叛逃之際帶上了他,一躍成為了76號的高層。

  因為身份的變化,易默成在徐蒽贈的眼中價值大漲,甚至聽從了易默成的建議,制定了【鐵穹計劃】。

  從男人的角度來說,徐蒽贈看不見易默成的弱點——好色而已,男人嘛,都這樣。

  但師義梅卻知道,一個無法戰勝色慾的特工,是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臥底。

  連色慾都沒法戰勝,他怎麼能在狼穴中直面恐懼?

  他又怎麼能在高壓的環境下,恪守本心呢?

  略期待的瞄了眼身後的人群,不遠處桌上的客人讓師義梅露出了「終於來了」的笑意。

  兩個鬼鬼祟祟的大男人,跑點起蠟燭的桌上吃飯?

  呵!

  等待了兩天,終於等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易默成,你可真沒讓我失望啊!

  師義梅恍若未覺的繼續品著紅酒,但豎起的耳朵卻一直在聆聽著動靜,當腳步聲緩慢的傳來後,師義梅再度將酒杯送到了唇邊。

  寒意襲來的剎那,師義梅將高腳杯在桌上磕碎,順勢躲過了抹脖的匕首,轉身的剎那半截高腳杯在空中滑過,一條血線乍現,持刀的殺手錯愕的捂住了獻血湧現的頸部和喉管,不可思議的望著師義梅,轟然的倒在了地上。

  另一名封住了師義梅撤離路線的殺手在震驚過後試圖掏槍,但師義梅卻已經將一個盤子用旋勁砸向了他,在殺手躲避的同時師義梅近身,沾染了鮮紅的半截高腳杯,毫不猶豫的刺進了殺手的喉管。

  靜謐的餐廳因為突兀的殺戮而沸騰起來,崇尚於「高雅」的人們,這時候拋棄了表露的道貌岸然,開始驚叫著逃散。

  師義梅冷冰冰的瞥了眼兩個斃命的殺手後,快步離開了餐廳。

  ……

  「什麼?失敗了?!」

  祁慶保不可思議的看著匯報的屬下。

  「行動組執行刺殺任務的兩人全都死了,一擊斃命,只有負責撤離的成員活著,他說……」屬下猶豫了下,還是如實的說:

  「師義梅應該是認出了他,在他車前走過的時候,還說了句『蠢貨』。」

  祁慶保的臉在這一剎那變得通紅起來。

  刺殺失敗了,不可怕。

  但被對方這樣的隔空嘲諷,簡直像用44鞋子在他38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辨的痕跡。

  「傳我命令,上海室所有行動組,全力通緝——等等!」

  祁慶保突然間「剎車」,盛怒的他突然間冷靜下來。

  【蠢貨?】

  師義梅是在嘲弄刺殺她的行動組嗎?

  還是在嘲弄他祁慶保?

  受過嚴格訓練的祁慶保這時候開始分析起來。

  綜合屬下的匯報,師義梅仿佛是在等著刺殺一樣,臨走時候道出的「蠢貨」兩字,或許不是在嘲弄行動組,而是在嘲笑他祁慶保!

  她算到了自己會殺她?

  但殺她又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易默成的意思,也得到了中統局本部的同意——她為什麼會算到這些?

  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投靠日本人的事遲早暴露?

  還是……

  有別的原因?

  這一剎那的祁慶保,頭大如牛。

  上海站培訓他們的時候就再三強調過,敵後情報戰中,所有的蹊蹺都是致命的,有了存疑後,千萬不要想著去用各種說法來解開它,而是去驗證為什麼會存疑——當你用各種說法來解開存疑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

  眼前的這件事,在祁慶保看來偏偏就充滿了各種的疑慮!

  「另有隱情嗎?」

  理智告訴他,這時候不管存不存疑,執行命令才是最妥善的——即便是出了問題,那也是因為這道命令有問題。

  但情感告訴他,不能如此。

  思慮再三,情感戰勝了理智。

  說到底,上海室在中統體系中就是個「外人」,上面可能會原諒自己人,但對自己這個外人,恐怕未必會有此好心。

  「暫停對師義梅的追殺!」

  做了決定以後,祁慶保沉聲道:「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動手!」

  「另外,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祁慶保決意去求援。

  在中統體系中,他和上海室就是個外人,但他是軍統一手帶出來的,要緊抱軍統的大腿。

  秘密據點外,一身車夫裝的師義梅,正坐在人力車座位的踏腳處喘氣休息,此時的她扮演的是一個替人運行李的車夫。

  一輛汽車駛來,停在了上海室的秘密據點處。

  師義梅的眼睛驟然發亮。

  一會兒功夫,祁慶保便從裡面出來徑直上了汽車,師義梅見狀便結束了休息,拉著人力車跟了上去。

  跟了十多分鐘後,汽車進入了空曠路段後提速,眼見著汽車遠去,師義梅並未著急,而是繼續保持著車速,直到汽車在視線中消失。

  她拉著車小跑著來到了汽車消失的路段,邊跑邊仔細觀察,確定沒人盯梢後目光放在了遠處的岔路口。

  心裡暗暗記下了這個路口後,師義梅拉著車小跑著離開。

  遠處,祁慶保置身於樹後,拿著望遠鏡盯著遠去的人力車。

  對方沒有在岔路口猶豫,便朝著一個方向離開,這讓他打消了心裡的懷疑,重新回到路邊後等待了幾分鐘,繞行的汽車重新回來後他再度上車,示意司機可以走了。

  汽車最終停在了公共租界的一處弄堂處,祁慶保交代司機離開,進入了弄堂,最終進了一戶人家——然後進入了這戶人家內的密道,再通過一次蒙眼的中轉後,又通過密道來到了軍統京滬區直屬組據點。

  ……

  「區座,祁慶保到了。」

  「讓他進來!」

  張安平點頭示意。

  祁慶保不是貿然過來的,而是提前打電話進行了報備後才來的——直屬組的據點是密中之密,不是祁慶保想來就能來的。

  且也就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才能來直屬組的據點。

  不多時,苗鳳祥帶著祁慶保進入。

  「區座。」

  張安平擺擺手,示意祁慶保坐下,便直接問:

  「出什麼事了?」

  祁慶保毫不猶豫的開始講述了中統的絕密——從鐵穹計劃到易默成的身份再到易默成要求對師義梅進行刺殺,通通告訴了張安平。

  這些是中統的絕密沒錯,祁慶保將其告訴張安平有叛徒的嫌疑,但之前就說過了,祁慶保和上海室在中統體系中就是個外人。

  中統之所以捏著鼻子認了,是因為他們要向大隊長表示中統沒有丟了上海。

  但指望上海室享受到中統其他黨部或者分室的親兒子待遇,那是不可能的。

  祁慶保也意識到了情況,所以加強了對軍統的靠攏。

  做個「家賊」,大不了以後跳槽嘛!

  聽著祁慶保的講述,張安平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因為這些情報他都掌握了。

  唯一詫異的是,易默成居然也感覺到了師義梅的「不靠譜」——不得不說,做臥底的就是警覺啊。

  但祁慶保接下來的話卻讓張安平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因為他講起了刺殺的失敗,也講起了自己對師義梅早有準備的詫異,講完後,他謹慎道:

  「區座,您覺得師義梅為什麼會料到有刺殺?」

  師義梅為什麼料到了自己會被刺殺?

  張安平陷入了沉思,這件事給他的衝擊不小——在他對師義梅認知的人設中,對方就是一個被仇恨充滿了意識的中統特工而已。

  他甚至將對方當成了一枚棋子,一枚藉此攻擊中統鐵穹計劃的棋子。

  但師義梅現在的表現卻遠超張安平的預料。

  這麼比方吧:

  之前他認為師義梅頂多是一條蛇,了不起了帶點毒;

  但在突然間,他卻愕然的發現師義梅的這條蛇的頭頂長出了腳,腹部也生出了爪子。

  蛟?

  對手突然變身,自己的計劃會受到什麼影響?

  且易默成做為臥底,對師義梅生出了殺意並調用人手執行,又會對計劃造成什麼影響?

  他不得不審視這裡面的變數。

  沉思中的張安平突兀的開口:

  「易默成要讓師義梅死,師義梅又提前預判到易默成有殺她的心思,對不對?」

  「對。」

  「二者本是一條線上的——易默成制定了鐵穹計劃,引起了徐蒽贈乃至整個中統高層的興趣;」

  張安平呢喃道:

  「師義梅是中統派過來支援、輔助易默成的,從她預料到易默成要殺她來說,她不會是蠢貨。」

  「那麼,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易默成要除掉師義梅,是因為他覺得師義梅是個不穩定因素;

  師義梅在張安平的情報中,有向冢本低頭、聯手的記錄——但是,這一切是因為鐵穹計劃還是真的是核心目的,張安平並不清楚。

  儘管他傾向於二者都有可能。

  但最古怪的是師義梅篤定了自己會被刺殺,並以傳話的方式將【蠢貨】兩個字傳到了祁慶保這裡。

  那她要表達的意思是:

  祁慶保,你是個蠢貨,被人利用了!

  這也可以理解為:

  師義梅在指易默成有問題?

  張安平望向了祁慶保:

  「易默成……有問題麼?」

  祁慶保望著張安平,臉色尷尬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易默成有問題嗎?

  他想過,但易默成要解決師義梅的要求,是得到中統高層確認的,等於有中統高層的背書——這能說易默成有問題嗎?

  張安平也不寄希望祁慶保能給出答案,他不過是大膽假設而已。

  「如果師義梅沒有問題,她會找你的。」

  張安平停頓了一下後,道:「我做你的隨從吧,我倒是要看看這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這時候已經決定叫停目前的計劃了——師義梅和易默成兩人之間撲朔迷離的身份讓他大為警覺,他的計劃是建立在師義梅是個瘋女人的前提下,但師義梅的表現卻超乎了他的想像。

  計劃必須暫停!

  ……

  還是私密的日本聚會點。

  (靠,109章之所以會被屏蔽,就是因為這個會所,為完善人設,我隱晦的提到了易默成一個打兩個,冢本在一旁加油助威,然後就無了,凌晨四點反應過來,大改之,果然自動出來了。)

  冢本和易默成再度秘密聚會,慣例的節目結束後,一臉興奮的冢本壓下了心中的激盪,道:

  「易先生,我們都小看師義梅了。」

  易默成邊系扣子邊道:

  「是啊,確實小看了這個女人,原以為她不過就是一個送給張曉的祭品,沒想到她倒是會吃人!」

  鐵穹計劃是易默成提出來的,但真正的目的,還是京滬區,還是張安平。

  易默成真正的計劃是:

  將師義梅解決掉,並用師義梅私通冢本的證據,獲得軍統京滬區的信任。

  他知道張曉是國民政府【反共委員會】的成員,所以想以中統軍統攜手對付地下黨為名,加深二者之間的羈絆。

  一旦時機成熟、一旦有足夠的把握,他便會拿掉面具,露出真正的目的:

  向軍統痛下殺手!

  也就是說,他的目的是聯手軍統,不斷打擊地下黨,然後回頭解決掉軍統,從而一舉蕩平上海的所有抵抗分子。

  這是一個長期的布局,易默成打算用一年乃至更長時間來完成。

  而師義梅,就是他丟出的第一個祭品。

  可現在,這個祭品卻變成了吃人的怪物。

  受軍統訓練、培養建立起來的上海室,兩個殺手居然被一個女人在一個照面被殺。

  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冢本凝重的問:「易先生,你覺得她會成為『問題』嗎?」

  「放心吧,她掀不起風浪的。」

  易默成信心十足道:

  「她最大的問題是決意要殺張曉為夫報仇——有了這條口實,她再怎麼掙扎,也都是徒勞的。」

  「那便好。」冢本讚賞的點頭。

  他對易默成的計劃抱以極大的信心,為此他決定在配合鐵穹計劃期間,繼續執行他的「烏龜戰術」,哪怕因此被人詬病也在所不惜。

  兩個愛好另類的渣子結束了接頭後,各回各家。

  冢本在乘車即將進入軍管區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衝到了車前攔下了汽車,在周圍的日本兵抬起槍口的剎那,人影突然高喊:

  「冢本課長,我是師義梅!殺我之前能否聽我說一段話?」

  車內的冢本通過鏡片凝視著攔路的師義梅,開窗對周圍的日本兵做出了一個放下槍的手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