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應得的報償
雨宮真晝的回答讓蘇若離陷入了長達半分鐘的沉默。
她們都是鍾靈琉秀的女子，十分聰慧，不難從幾句對話中就試探出對方的意圖。
雨宮真晝的潛台詞十分明確。
她就是為了博得白榆的好感才這麼做的。
而雨宮真晝這句話里大約只有五成是真的，另外的五成見不得是真……但蘇若離對此無從判斷。
她跳過了這個話題。
兩人此時已經來到了神道幻陰流的道館，道館中有正在練習的弟子們，見到雨宮真晝後便立刻停下所有動作恭敬的行禮，扶桑很講究上下級關係，父母是孩子的天；上司是下屬的天；師傅也是徒弟的天。
隨著她輕輕一句吩咐，之前還人滿為患的場館也只剩下了寥寥數人還留在場館內。
「不介意讓她們旁觀一下吧？」雨宮真晝問：「她們都是我的真傳弟子，實力和底蘊都不錯，我不太想錯過這個能夠增長眼力的難得機會。」
「我不介意。」蘇若離搖頭回道。
雨宮真晝對著弟子們吩咐了一句，用的是扶桑語，因此蘇若離沒聽懂在說什麼。
很快一名留著短劉海扎著高馬尾的弟子走近，雙膝跪在蘇若離的跟前，將一把寶劍高舉過頭：「龍泉劍，蘇sama，請。」
「我更喜歡真劍勝負，真傳弟子之間的對練也從來不用木劍和未開封的劍。」雨宮真晝也接過了弟子遞來的另一把刀：「這把刀名為虎徹，雖是名刀，但只是量產品，和蘇姑娘手裡的劍同樣，儘管使用，無需介懷……刀劍斷裂則對練結束，如何？」
蘇若離握住龍泉劍，看著低眉順眼的十五歲女孩，問：「她也會大夏語？」
「她們都學了五年以上，除了口語需要時間和環境慢慢矯正，其他方面直接融入大夏也沒問題……文化課在這裡也是必修課，我個人很希望能送她們去大夏留學，即便去不了蓬萊學院，也可以去高等學府。」
「你很照顧她們啊。」
「哪有師傅不照顧弟子呢，她們既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的道場招牌，更是我的底蘊。」雨宮真晝靜靜的說，且有問必答。
「但是目的不純。」蘇若離揚起劍鋒對向了雨宮真晝：「你確定不是將她們視作工具？」
「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雨宮真晝微微歪頭：「所有扶桑的劍客都是一件工具，刀劍生來就是為了主人而出鞘。」
「荒謬……劍是握在自己手裡的！」
「蘇姑娘的劍是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我們不同。」雨宮真晝微笑且禮貌的糾正道：「通常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而隨意拔刀的人，在扶桑會被稱之為浪人，沒有歸屬，回不去家鄉，被通緝流浪，除了一把殺人劍之外一無所有……你不如問問你旁邊的沙紀，她願意成為浪人嗎？」
留著短劉海的女孩立刻說：「那樣我寧可去死。」
「我們生活的國度不同……甚至世界也是不同的。」雨宮真晝平靜的訴說：「所以蘇姑娘的餘裕，我是沒有的，我只能竭盡所能的去抓住屬於自己的微小幸福，縱使付出多少代價。」
「倘若只是刀劍也就罷了。」蘇若離繼續追問：「為什麼你的真傳弟子都是這樣漂亮的年輕女孩？這裡真的不是培養下一代花魁的場地麼？」
她是故意提高的聲音，也在觀察周邊女孩的表情。
然而在場的六位真傳弟子只是端莊的跪坐著，神情絲毫沒變化，目光亦無絲毫動搖。
可見雨宮真晝在這些真傳弟子眼中的地位，並不是蘇若離三言兩語可以輕易動搖的。
「長樂天已經倒閉了，目前白峰組也不需要經營這種賣笑賣肉的生意，所以都是女孩子，是因為我們都是女子，自然更傾向於教授女子劍術。」雨宮真晝不厭其煩的解釋著：「她們的身材、體質，都與我相近，如此方才最為適合學習我的劍術，至於容貌，或許是先天基因比較好吧。」
她忍不住莞爾一笑：「難道蘇姑娘是在忌憚這些孩子們？哎呀……您真可愛。」
蘇若離暗暗想到，那可未必……雨宮真晝都捨得把自己妹妹打包送出去，區區幾個真傳弟子未必捨不得。
於是她追問：「你想過，你的做法對自己的妹妹公平麼？」
這句話有些跳躍，真晝卻立刻領會到了蘇若離的意思，是在接替之前沒說完的那段談話。
「如果她不願意，我不會勉強，畢竟適合的人選還有很多。」真晝撩起鬢角的髮絲梳理到耳後：「況且，詩織是同意的……她和這些孩子並不一樣。」
「是嗎？」蘇若離握住龍泉劍，青色的劍氣如流水般灌注劍身。
無形的劍氣肅殺的溢出。
幾名真傳女孩紛紛退讓到牆壁兩側，後背筆直的貼著牆壁，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場景中的兩名實力問鼎宗師境的大劍豪，接下來的交鋒，哪怕她們能夠看清其中一招半式，能做到照貓畫虎，都會是這輩子的巨大財富。
燈光忽然黯滅了一瞬間。
不，這裡其實沒有燈，光是從兩側的柵欄中和頂部的天窗照進來的，可光芒在雙方揮劍第一次交鋒時黯了下去。
雨宮真晝的抬手第一招便是居合斬，這一招被稱之為神速斬，她的居合斬早已抵達了居合極意的境界，快到聲音追不上，能詩意的切裂岩與水，斬開櫻花和風物詩。
然而這一刀在蘇若離看來只是『很快』，卻也僅此而已。
在刀鋒抵達之前龍泉劍截斷了這一刀的走向，逼迫雨宮真晝從居合改了劍路，刀光交錯，一閃而過。
雙方克制的將力量集中於刀鋒上，碰撞時候甚至沒產生火花，只有仿佛是硬殼紙板抨擊產生的聲響。
雨宮真晝改為雙手持刀，連續三段劈落，大上段……這一種刀法需要極強的體魄，通常配合大太刀斬落，而劍豪可以跨過體魄這一步，直接調動劍域中的天地之力加持，這一刀的力量若是逸散出去，哪怕百分之一，整個道館都會被斬成兩段。
不過她們控制的極好，虎徹和龍泉的刀劍交織糾纏，蘇若離且戰且走，她的劍術從來不拘泥於招式，而是隨心變化，千變萬化的劍術從來少見，因為萬變不離其宗很難，而且會被對方瞧出來關鍵所在，所謂的無招勝有招只是一種美好的設想，可偏偏在蘇若離身上完成了高度的統一，她的劍術看似沒有章法，卻連續不斷的攔截了雨宮真晝的刀法走向。
即便是面對同樣的招式，仍然採用了不同的破解辦法，就像是在炫技。
如果說雨宮真晝的刀法無比的嚴格，仿佛一筆一划工整無比的楷書；那麼蘇若離的劍術則是隨心而發的狂草。
這場劍術宗師的交鋒看的幾名真傳屏著呼吸心馳神往，汗水流進眼睛裡都不敢眨一下。
交鋒停於第二十七刀落下，一滴血珠飛射了出去，濺落在真傳弟子加賀的臉頰上。
雨宮真晝望著手背上的一抹劍痕，有些驚訝的問：「伱很擅長對付扶桑的劍術？」
「第一次見到，只是你的意圖很好看穿。」蘇若離回答：「和你這個人一樣。」
「哦？那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雨宮真晝指著自己，饒有興趣的問。
「一個為了渴望被愛而陷入瘋狂的靈魂。」蘇若離淡淡的銳評道：「你用了很長時間特意準備的這些，從白峰組到其麾下的產業，再到你自己，你的妹妹，白峰家主，甚至於是你的弟子們……全都是送給他的禮物，對麼？」
疑問句，但是語氣萬分篤定。
雨宮真晝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自己手背上溢出血色的傷口，她的笑容更加嫵媚動人。
「十分正確。」
「蘇姑娘，不，請允許我稱呼你為若離，可以嗎？」
「很少有人能這麼快就看破我的本心……詩織知道這一點，但她從不會說出來，而是默許著這一切；奈緒美渴望著被包裝成禮物，所以她也不會說出來，而是滿懷欣喜的等待著。」
「我這麼精心準備的禮物，如果不被別人所知道，實在會叫人很傷心。」
蘇若離望著她，強調：「我的評價不是在讚美你，而是說你瘋狂。」
「瘋狂，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一個中性詞。」
雨宮真晝持刀往前一步，改換了劍勢：「不瘋魔，怎成活？」
噹——！
刀劍交錯。
蘇若離望著這個看似理性卻被愛慾火焰點燃的靈魂：「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你可以罵的更刻薄一些，說我是個依賴主義者，沒有愛就活不下去的可憐蟲，或者乾脆怒斥我這樣的做法很卑鄙很下賤？為了占有心愛的男人，甚至不惜擺出分享的姿態來，只是為了增加自己在對方心中的比重？」
蘇若離情緒微微變化，下一刻，一襲刀光穿過她的防禦，斬落一截青絲。
兩人抵住對方兵刃，同時抓住對方手腕，方寸之間，卻寸步不讓。
激烈的交鋒中，虎徹刀刃上坑坑窪窪，龍泉劍側布滿鋸齒般的缺口。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蘇若離語氣冷靜依舊。
「你也和你的信中一樣的自信，只是……你不該隨意評價我和我們的決定。」
雨宮真晝忽然貼近，一個頭槌撞向蘇若離，刀劍分開後，繼而再度碰撞、彈開、交錯、迸發……
「我從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麼錯誤。」
「這裡所有人的性命、未來的希望、生而為人的尊嚴……本來就是他親手給予我們的！」
「你對扶桑了解多少，你對我們的過去又了解多少？」
「你不知道獨自一人行走於黑夜中的恐慌和絕望。」
「你不知道被親人拋棄背棄後，背井離鄉的孤苦。」
「你不知道獨自一人背負著數百人生死卻要被迫對仇人賣笑的感受。」
「你不知道在這殘酷的人吃人的世道里，能活的堂堂正正，活的像一個人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她猛地壓下重劍，將蘇若離連人帶劍砸向牆壁。
雨宮真晝睜開的眼睛深邃如淵，情緒靜默流淌。
「那不是什麼禮物，蘇姑娘。」
「那是他應得的報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