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生死一線

  這方風平浪靜,姜瑾琅一行卻是幾番風雨。

  方才一聲大喝,幾人如離弦之箭飛奔離去,但燕長風與屍鬼仙緊跟其後,不待逃出生天,便被結界阻了去路,數道人影跟著悄然而至。

  諦江與姜瑾瑜身負重傷,柏溪與姜瑾琅看護二人分身乏術,能禦敵的只有柏靈、姜瑀之以及姜氏的一眾暗衛。

  黑衣蒙面,死氣沉沉,但個個修為比之前結界裡的高出不少,好在有姜氏影衛結陣迎擊,幾人尚能有一息喘息的時機。

  姜瑀之刺穿一人靈珠,那人身子頓時化作如墨的屍灰四處飄散,未免爆燃,柏靈以靈氣將屍灰引入一個空罈子里。

  「御屍鬼術修至大成可御屍鬼數千,要想擊退屍鬼需先擒住屍鬼仙,小丫頭,你御世間靈氣,可能察覺到此人身在何處?」

  幾人被屍鬼圍困,趁著燕長風與姜玉清還未出現,得儘快脫身才是。

  壇身浮空,柏靈雙手結印,雙目闔起。

  氣生於天地,引萬靈而同歸,未幾,她眼帘輕啟,側首遠望:「隱於樓台之上。」

  「我去會會她,你只管收好屍灰。」姜瑀之快速叮囑一句,御劍朝樓宇飛去,身影漸漸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劍光四射,殘影紛亂,血飄幾里,柏靈護在結界前看著浴血廝殺的眾人。

  姜氏帶來的影衛修為並不弱,去了屍灰的威脅也能與屍鬼抗衡一二,但屍鬼卻似無窮無盡,洶湧而至,雖有姜瑀之叮囑,她卻不能置之不理。

  師尊曾言,修道者,靈氣取之於天地,身死後也需歸還於天地以蘊藉萬物生靈,只知索取而不知歸還,違背天道,禍及千秋萬代,是以死亡於修士而言亦是歸途,並不必懼怕。

  人與妖修靈,柏靈當世人亦是如此,不想今次得見世間有屍鬼一說。

  屍鬼為死物,以邪術強留於世,天理不容,想至此,她目色一凜,起勢結印。

  眾人忽覺周身靈氣一盪,與影衛交手的屍鬼身形驟然散成浮塵,瀰漫半空。

  屍灰遇水生毒,遇火爆燃,影衛迅速施以結界相護。

  屍鬼乃死物,不具靈識,周身靈氣自靈珠而來,靈氣助成修為,於她亦可化作屠刀。

  隔空御氣,探腹取珠,柏靈左手結印,右手一招,漫天浮塵復又凝作一股溪流沒入高懸的罈子里。

  「靈兒,住手!」

  柏溪忽見黑衣蒙面之人一息消失不由大驚,但因為諦江療傷卻又撤手不能,只得出聲阻攔。

  「阿姐,無妨的,師尊說過此行只要所為為善,一切皆可為。」柏靈轉身看她:「靈兒沒有做錯吧?」

  柏溪看著那雙清澈的眸神色有些複雜,她動了動唇,終是搖了搖頭。

  「靈兒當然無錯。」諦江微啟眼帘,目色清和。

  柏靈靠近結界一步:「師兄,你可好些了?」

  諦江點頭,移目看向一邊,待至一人身上時,似作一汪瀲灩的春水。

  四目相對間,姜瑾琅只搖了搖頭,並未出言,而萬般言語似乎都隱在了那一眼裡。

  柏靈從未見過諦江露出這般溫情的神色,她錯開身形,看向柏溪。

  柏溪面色冷然如常,但眼底卻有失落閃過,她微移視線,恰見柏靈擔憂之色,隨即一扯嘴角,安撫一笑。

  柏靈抬手摸了摸結界:「阿姐。」

  柏溪卻道:「危機暫緩,靈兒去助他們破除結界。」

  柏靈看了看她,點頭應聲,繼而御空朝結界飛去。

  此時,遙在樓宇之上的屍鬼仙面色一變,衣袖輕揮,黑衣人頓時靜立不動:「無怪乎能自屍灰逃脫,你一行人中竟有身負大能之人,此人是誰?」

  結界中蘇清絕一早察覺有異,將屍灰收於壇內,待屍灰突然燃爆時威力已消減了很多,爾後以神器劍鞘為結界眾人適才躲過一劫。

  不過現下卻是一妖所為,姜瑀之收勢,道:「說於你無妨,不過在下亦是好奇,你怎知後來之人亦非真人?」

  即便是久在姜瑾琅身邊的他在不知身份的情況下也很難分清二人,現能被旁人識破,不該如此。

  屍鬼仙抿唇一笑,道:「狡兔三窟,姜氏豢養影子,姜瑾琅是何等身份怎會只區區一人爾?我不過使詐一問,不想竟成真了。」

  這倒是歪打正著,姜瑀之不由無奈:「姑娘運氣著實好了一些。」

  屍鬼仙目露一抹得色:「我已告知於你,該是你來說此人是誰。」

  姜瑀之側首一瞥:「自然是我姜氏之人。」

  屍鬼仙聞言輕笑出聲:「你不過為姜氏走狗,怎能自詡姜氏人?」隨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林深如墨,不見一人。

  驟然一聲鳳嘯劃破長夜,屍鬼仙識海掀起波瀾萬丈,攪亂一池清明,指間訣印跟著一散。

  鳳嘯未斷,一道劍光逼近身前。

  屍鬼仙眼眸圓睜,兩指費力一曲,靜立的黑衣人影閃至身前攔下一擊,然長劍忽現三道劍氣勢如破竹,逕自穿身而過直逼身後之人。

  鳳嘯斷魂,三凰臨世,避無可避!

  屍鬼仙雖御屍鬼,但自身修為並不高,她的面上不甘與憤懣交雜:「主上,救我!」

  「叮!」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細微的玉石擊鳴聲忽然在耳側響起,那攜灼熱而來的劍氣倏然消散,只餘三顆由玉石雕琢而成的青玉珠子橫於兩人之間。

  屍鬼仙怔愣一瞬,眼尾一瞥庭院,見去尋找影衛的二人已經出現,快速御劍而下。

  姜瑀之卻未有動作,只一臉凝重的看著眼前的三顆青玉珠,珠身不過半寸卻不費吹灰之力化去了他的攻勢,來人修為不可小覷。

  僵持片刻,珠身微動,其勢快如閃電,肉眼難察。

  姜瑀之劍首一垂,設下一方結界,頓時有千斤之力自三面而來,逕自破開結界,朝各大氣穴襲去。

  三面夾擊,其勢變幻不定,姜瑀之不及反應,手裡長劍斜置,下意識護住氣海所在。

  「叮!」

  玉珠擊鳴,清脆悅耳,姜瑀之身形驟然朝後退去,忽覺有疼痛自肩甲與腿處傳來,他眉頭緊鎖,不及查看,青影忽至,忙借勢躲避。

  彼時庭院之中橫屍遍地,無一閉目,而其死狀皆因眉宇與心口之間的一處血洞。

  屍堆之中兩方僵持,諦江一手以劍撐地,一手護住柏靈,尚未癒合的傷口已經崩裂,殷紅的鮮血自衣角跌落,很快在低洼處聚成一灘血水。

  姜玉清一拂周身浮空的青玉珠,目含打量:「神御之術,你竟是神元之體。」

  此話一出,引幾人側目,神元之體傳承神力,出世必會引來一場腥風血雨,溯及最近的一次動亂已過去千年,其陰霾久經不散,世人對此忌諱頗深。

  諦江悶咳一聲,道:「神元之體只生於人身,妖非人,不可常語,此術不過我師門絕學。」

  神元之體歷來出自人族,的確未曾聽過出身妖族,姜玉清不再提及,話鋒一轉,道:「交出秘術以及方才的影衛。」

  諦江聲音沙啞:「在下已經言明多次,無相門並無秘術,至於那位影衛方才已經一道死於你的威勢之下,何須一再逼問?」

  燕長風上前一步道:「話音不知真假,方才那人並未與幾人一路逃離,結界圍困,許是她正藏匿暗處,家主不妨以他們性命相挾,逼出下落。」

  「你在教我做事?」姜玉清眼尾一瞥。

  燕長風當即躬身:「在下不敢!」

  屍鬼仙忙道:「既是影衛,那姜氏人自會知曉一些,方才得家主出手相助,如今還請家主歇一歇,此事交由我二人即可。」

  「你二人修為太過不濟。」姜玉清目色微松,移目看向對面之人,衣袖輕送,一人自半空逕自落下。

  眾人定眼一看,竟是姜瑀之,只見他周身數處被珠身洞穿,一身白衣如浸鮮血,紅得刺目。

  「方才那影衛是何人?」

  「自成為影衛起,此人就已捨棄過往,前輩如此問,可是不知?」

  姜瑀之半跪於地,面色蒼白一片:「晚輩自方才就有疑慮,前輩聽聞秘術一事並不見異色,但自提及神石卻是急於知曉下落,於姜氏身負血咒而言,不該如是,而今得見前輩施展修為,怕是以至仙道尊者,我姜氏沒落多年,何德何能得仙尊屈駕?」

  話音一頓,他吞下一口血腥之氣:「在下想知道這泗水一方可還有姜氏之人?」

  「家主曾與我有恩,且神石有破解咒術之力,既得神石何故再尋秘術?」姜玉清冷然一瞥,道:「此人功法奇異非姜氏所有,她可是姜姝妤?」

  方才突然聽聞神石下落不及思索,且她一番言談滴水不漏,天衣無縫,若非屍鬼仙道出有異,定叫人逃出生天。

  而今思及一番,神石既已找上門來,姜府的一舉一動怕是都在她的注目之下,關於身世,難保她不會利用姜瑾琅親身前來,但既然來了,何故不繼續追問?

  姜瑀之皺眉道:「此人為瑾琅影衛,怎會是她?」

  姜玉清不置可否,抬手道:「你等如此相護,許是被她威脅,亦或許雙方有所同謀,但我並無多少耐心與你分說,不若你等先死上一死?」

  話音一落,環繞在周身的九顆青玉珠頓時朝眾人襲去,隨之而來的浩瀚靈氣洶湧磅礴,壓制幾人身上各大氣穴,以致靈氣凝滯,無法運轉。

  在澎湃的靈氣威壓之下,幾人只能任其宰割,何況那青玉珠走勢莫測,攻勢出其不意,未過片刻,身上已然見了血色。

  姜玉清指間法印一變,疾馳的青玉珠忽然停在六人身前。

  仙道尊者的威懾如高山之於螻蟻,姜瑾琅以丹藥亂人耳目,實則修為爾爾,她以羸弱之身相護姜瑾瑜,傷及周身各大氣穴,已經奄奄一息,她微闔著眼,餘光瞥見一雙泛紅的眸,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諦江兀自垂首,與一雙失神的眸相對而視,頓時一驚:「靈兒!」

  柏靈眨了眨眼,目色多了一些清明:「師兄,那日是你救下阿姐與我,我與阿姐才能安身大荒宗,我很喜歡大荒宗,這些年也很知足,師尊說過修士的死是歸途,我並不害怕,但一想此後阿姐孤身一人,我,我就害怕了,師兄能不能幫我看著,看著阿姐?」

  那雙靈動的眸里光華漸逝,聲音漸低,諦江的手不可遏制得顫抖起來,方才他將人已經護在懷中,為何,為何還會如此?

  而那聲聲叮囑落在匍匐於地的柏溪耳里似作凌遲,一雙清明的眼染上一片猩紅。

  她定定看著不遠處的人,緊扣地面的十指已是血肉模糊,卻仍似不覺一般極力向前爬去。

  但因氣穴受制,身子未能挪動分毫,萬般驚懼與憤恨一齊湧上心頭,她揚首看向一人,一口銀牙幾欲咬碎:「我妖族與此事何干?我阿妹與此事何干?若她出事,我定屠盡姜氏滿門!」

  青珠勢猛,讓人始料未及,方才襲向幾人的攻勢被這小妖多數引了過去,雖如是,姜玉清面色依舊淡然,聲音亦無起伏:「我無意殺妖,她為救你等而死,事已至此,妖族不會善罷甘休,你等把命留下罷。」

  話音一落,珠身化影,眨眼已近身前。

  「前輩,不能殺!」姜瑀之費力出言阻止:「瑾琅心系諦江,她若知曉諦江身死,以她的性子怕是不會如願嫁入鴻都。」

  珠身一頓,姜玉清看向他:「姜氏沒落數百年,她身為姜氏嫡女自要擔起光耀門楣之責,只顧兒女私情,枉為姜氏人,今夜正好斷了她的念想。」

  話畢,玉珠齊動,襲向兩人。

  柏溪自小恨極了那些輕描淡寫就決定了生死的人,不想自己臨了也是這等死法,那多活的二十年間又有何意義?

  她看著越來越近的珠子眼底閃過一抹迷茫之色,繼而看向躺之在諦江懷中的身影,眉眼頓時柔和下來,罷了,只要與靈兒同路,都不會孤身一人了。

  都道是人死時會憶起過往珍視之事,妖亦是如此,諦江未再去看那人,他低著首,嘴角微微上揚。

  雖未見全貌,姜瑾琅亦知那姿容絕世的妖含笑的模樣是如何的動人心魄,叫人日日想見,欲罷不能,是以他總含笑看她,撥亂一方心弦。

  姜瑾琅埋首臂中,銀牙嵌入肌理,掩於身下的手指緊緊扣著心口。

  她不該如此自負,以堂上一番言辭便論斷那人前來不只是為身世亦是為撇清秘術與無相門的干係。

  而神石所負神力定能助人脫身,不想自己還是錯估了全局,連累眾人至此,如今只有自己挑明身份,獲取一線生機。

  她復又抬眸,方一啟唇,忽然,柏靈周身靈氣一盪,所過之處,風止音消,塵埃凝滯,雪定於空,人不動於地。

  萬籟俱靜,闃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