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的功夫後,蘇清絕落了地,一掃三人,卻不見傾九淵的身影,反而多了一窈窕女子。
離境之主溪瀾,亦是傳信之人,可是因她的出現才發生了方才的變故?
蘇清絕長劍及地,緩步行前,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傾九淵呢?」
三人方收拾完風雪樓的人,正欲歇息片刻,忽見女子帶劍而來,劍尖划過石板發出的聲響攜了逼人的寒氣,登時讓三人心頭一跳。
方才女子大顯神威,三人都看在眼裡,震撼之餘,又生忌憚,且眼下魔君不在……看這架勢,怎麼像要宰了他們似的?
但人活臉樹活皮,敢直呼魔君的名諱,溪瀾迎前一步,訓斥道:「大膽!我族魔君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魔族四位尊者,若論魯莽,溪瀾敢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堯晟嫌棄地走開兩步。
夙夜對自家主子的脾性了如指掌,趕忙上前就要解圍,忽又聽女子詢問道:「傾九淵呢?」
溪瀾皺了眉,見眼前人氣華疏冷,姿容清絕,就跟玉琢冰雕似的,沒什麼人味兒, 正欲教一教她魔族的規矩,夙夜立時出聲提醒:「主上,這姑娘似乎就會說這一句話,她,她是君上身邊的人。」
能喚魔君大名,且只會這一句話……又是身邊人……莫不是此話是君上教的?
君上縱橫天下千年,風流逸事想必不少,而眼前人,許是已經是他的掌中之物。
溪瀾登時換了副模樣,笑得頗為諂媚:「你同門也在這兒,君上呀去給你殺他們去了!」
仙門看重同門情誼,此等錐心之言,夙夜不由抖了抖,連忙看向那人,好在她面上不見異色。
蘇清絕心知傾九淵不會如此,並未上心,倒是林青羽為何在這兒讓人擔憂。
那日與傾九淵護探識海,見得風雪樓已經請了罪,所道幕後懸賞之人是思無邪,便未再多想,可她為何還會來風雪樓?可是與宋南辭有關?但為何與離境之主有所牽連?
壓下疑惑她對著溪瀾道:「傾九淵呢?」
一句話問了三遍,溪瀾一挑眉頭,看她一眼,復又看向夙夜:「這姑娘怎麼回事兒?看著不太正常啊。」
夙夜小聲道:「似乎是失憶了,且神智有失。」
溪瀾瞭然點頭,看向堯晟:「君上做的?」
堯晟冷眼一掃:「慎言。」
溪瀾哼笑一聲,此人身負神力,魔君擄她至此,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的,如今見這般模樣,怎不疑是他所為?
這可是身負神力之人啊,還是君上厲害!
她笑眯眯得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君上很快就回來啦!」
蘇清絕未再出聲,在院中尋了處乾淨的地方坐下身來,將參商劍放在一旁,正欲打坐,忽然繃直了身子。
突如其來的疼痛來勢兇猛,眨眼之間侵入四肢百骸,猶如萬千附骨之蛆在啖肉蝕骨,比之之前愈發嚴重。
而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出現了淡紅色的紋路,紋路猶如樹的枝椏順著筋脈的走勢四處延伸,看著詭異非常。
此等異常原是沒有過的,她看著手上的紋路,眉頭緊鎖。
之前以為是生死結,但自望江亭離開後,她遣了一道靈傀折返回去問起此事,司央卻說那些日子沒有發生攸關性命之事,那麼除去生死結,便只有自己的緣故了。
思慮幾日,觀之不明,如今見這紋路倒是明白了幾分。
平復幾息,自乾坤袋中取出丹藥服下,閉眼入定。
溪瀾打量那人一陣,轉身看向風雪樓上高懸之物:「那可是璇璣圖?」
夙夜沒見過此物,如是道:「手下不知。」
溪瀾也未想他會認識,自顧自道:「傳聞璇璣圖是魔君的至寶,其中暗藏諸多玄機,比之能容生死之物,召百種陣法,可做虛無幻境,殺人無形,亦可逆施五行,重塑軀殼,堯晟與西榮就是由它煉骨淬身的!」
說這麼多,最後一句才見真意,夙夜心下無奈,自家主上對此事執念甚深,不然怎會被回阿之主說動,來探風雪樓?
「主上,煉骨淬身一事是回阿之主允諾,還不知君上的意思,您稍安勿躁啊。」
「本尊也未說直接搶來不是。」溪瀾輕哼一聲,魔君出世,此行風雪樓是為一己之私也是為了投誠。
地宮一事,魔族鎩羽而歸,可叫人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且越想越是不甘,既然人未得手,那能煉骨淬身,改變氣法的法子總該到手吧。
她一路追蹤珩宸的蹤跡,直到一處海島才見了人,不料此人好話賴話全不聽,兩人大打一架,不歡而散。
不過法子沒到手,她也未離開,此乃妖族海域,一個魔族尊者來此做甚?
一想前回阿之主思無邪來自妖族,加之魔君已尋到肉身,此地莫不是魔君的藏身之地?若找到魔君她還看珩宸臉色做甚?
定了主意,她暗裡在島上尋起蹤跡來,可誰成想找了幾日,魔君蹤跡沒找到,倒見著仙門之人來了此地。
一行人中有幾個修為不俗的人,以一敵多無疑找死,只得遠遠躲著。
不久,珩宸出現,兩方交起手來,魔族人手雖然多,卻架不住仙門之人修為高,沒過多久珩宸被人擒了,看得她大快人心!
仙門魔道勢不兩立,原以為此人要死無葬身之地了,怎料思無邪的出現扭轉了局面。
而見挾持的兩人面容,溪瀾適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說是未捉到身攜鎮魂鈴的人,可眼前人是誰?
真是欺人太甚!
壓了怒火後,兩方不知說了什麼,忽聞一聲鈴響,接著天色就突然暗了,而一群人中已不見魔族人的身影。
此情此景甚是詭異,那悄然流逝的時辰去哪了?
驚疑之餘又等了一陣,等人走後,她又在島上尋了一番,還是一無所獲,後悻悻而歸。
至於魔君的下落,以及魔君是否已經醒來,她也留了神,沒少去斗邪山旁敲側擊,可每每山上人只道自家主上不在山中,而這頻頻上斗邪,倒讓西榮生了疑心。
自魔君隕落,魔族大亂,眾勢力割據多年,直到思無邪出現。
她曾是活了數千年的大妖,又是魔君親信,很難不讓人忌憚,但也有不買帳的,不過下場都不怎麼好,如此,魔族重新分了四域,以修為角逐三位方主之位。
爾後四尊鼎立,除了魔君的事情外並不怎麼往來,如此自然叫人生疑,都是被斗邪山擺了一道的人,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將實情說出。
既然擒到了身攜鎮魂鈴的人為何不告知眾人?
兩人合計一番,只覺關於魔君一事存疑,小荒山一戰,魔族就只有她活了下來,孰是孰非全憑她來說,如此,她的用意是什麼?
生了疑心,兩人就開始探查起來,而能尋到蛛絲馬跡的自然是斗邪山,可山中並無異常,唯一奇怪的就是那一屋子的畫像,因為畫上全是同一個男子。
於是兩人從畫像之人下手,派人找畫師、面匠追查男子的來歷,直到自一畫皮師那裡得知有關線索。
海域之上有一座閬苑仙山,有人曾上仙山為人畫皮,而這皮相就是面上男子的模樣。
仙山仙山,恐與仙門有關,兩人只覺大事不妙,便欲去一探究竟,不想魔君竟然出世了,這便推翻了之前的猜疑,此事只得作罷。
可魔君現身卻未回魔族,魔族上下惶惶不安,忽一日堯晟出現,並帶來了魔君的口信,兩人才知他不知生死的一年間竟是跟著君上的,且還是被他護下性命的,直惹人紅眼。
斗邪之主與魔君的關係自不用說,如今連堯晟都快了兩人一步,他們怎敢屈居人後,是以兩人領了命,西榮前往除魔澗,自己則來了風雪樓。
至於風雪樓所遇,又是後話了。
「主上,君上回來了!」
沉吟間,夙夜的聲音響起,溪瀾定眼一看,便見一人站在高懸的圖卷旁,白衣獵獵,墨發飛舞,怎麼看怎麼不像魔族中人。
聽聞魔君現身常戴面具示人,族中留的畫像也是身負面具所畫,原不知其因,待見真容的確是該戴面具。
「君上這模樣,嘖嘖嘖,怕是風流債不少吧,你說本座這姿色可入得他的眼?」
夙夜登時大驚:「主上,您這是,這是……」
「看把你嚇的,出息!」溪瀾踹了他一腳,雙手背在了身後:「本座自然喜歡那清清白白的俊俏少年郎,可君上回來,以本座的姿色難保不會被他瞧上,你快給本座想想如何應對。」
姿色是有,可這性子狂躁魯莽……定是入不了魔君的眼吧,即便入得,只要她不願還能叫人硬強了去?
不過這心裡話夙夜卻是萬萬不能說出口,只連連點頭道:「主上天生麗質,君上會如此也是正常,今日事畢,手下就回去給您打聽打聽君上的喜好和厭惡的東西,咱反其道而行,定是能避開!」
倒是個好法子,溪瀾點了點頭。
忽然一聲開裂的巨響伴隨地動自腳下傳來,四人停下各自的事兒,紛紛向聲音的源頭看去。
只見風雪樓下的地基快速開裂,巨大的裂口向四方延伸開來,樓身也因此漸漸傾斜開來。
不久,樓基分離,一股無形之力將五層樓宇連根拔起,沒入高懸的圖卷里。
緊接著腳下地動一停,屏障散去,而那原本聳立著高樓的地方只留下一豁口不平的巨大淺坑。
淺坑之上一白色衣袍的男子凌空而立,兩手間是一卷打開的圖卷。
自傾九淵的出現到風雪樓消失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一手神通登時讓一行人震驚非常。
魔君出世後所行之事早已傳遍天下,但傳聞終究是傳聞,哪裡有親眼所見來得震撼,而今日一見,魔族之主真是當之無愧!
溪瀾看著那道身影,眼底漸漸露出幾分熱切!
傾九淵收了璇璣圖,飛身而下。
三人立即上前行了一禮。
傾九淵一掃三人,道:「你等先回魔族,本君不日回去。」
三人復又躬身行禮:「屬下領命。」
說罷,御空離開。
見此,蘇清絕適才上前。
傾九淵朝她搖了搖頭,復又給她戴上篷帽:「重遊故地,念起美酒,你且隨本君去流觴城。」
蘇清絕點了點頭,隨他離開。
良久,厚重的雲幕掩去天光,如席的飛雪紛揚而下,與被嘯厲的寒風吹落的玉沙銀粟一道落在了那滿院的屍身上,漸漸化去幾分血色。
忽然,屍堆動了一動,一道白光飛出,快速朝天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