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威勢動天,風雪樓里的人早已出來,在院中執劍嚴陣以待。
待遠遠看見不速之客的面容,來人身份呼之欲出,眾人頓時如臨大敵,一時握劍的手愈發緊了,神情也愈發嚴肅起來。
風雪樓做千金榜的營生已有數千年之久,小災大亂也曾有過,但哪裡遇到過今次這等收拾不了的局面?
一朝踏錯,禍及天下,且禍及自身,這等不共戴天的仇恨早已鬱結於心,風雪樓上下更是熟記其模樣,此事全因思無邪而起,而其背後主謀自是來人無疑。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眾人礙於其威懾,一時未敢輕舉妄動,只等左右護法下令。
眼見四人落地,為首的雪翌大喝道:「膽敢擅闖風雪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傾九淵負手而立,一掃神情戒備的眾人,視線落在為首的兩人身上,漫不經心道:「本君縱橫天下千年,聽得此問不可勝數,要本君自報家門倒無不可,不過你可知其下場如何?」
以君自稱,如此狂妄,這天下除了一人外不做他想,雪翌原本想給此人個下馬威,不想反倒叫人威脅了去。
他看著眼前之人,沉聲道:「原是魔族魔君,我樓已不做千金榜的營生,不知魔君大駕光臨,是為何事?」
傾九淵抬眸看向眾人身後的五重樓宇:「想知本君用意,爾等也配?」
他聲音清越輕緩,面上也無倨傲的神情,可那字字里透著囂張的氣焰,直叫人怒火中燒。
害風雪樓至此,他們尚未找魔族報仇,反倒叫魔族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門挑釁,便是聖人者也該怒了罷!
雪翌正欲發作,站於另一側的風軒已經抱拳施禮道:「近日諸事壓身,樓主昨日出去至今日未歸,怠慢魔君,還望海涵。」
傾九淵垂眼一瞥:「你倒是個有眼力見的,本君且問你,溪瀾在何處?」
聽聞魔族來此是為找人,眾人心弦鬆了一松。
風軒回道:「三日前離境之主攜其座下之人皆已離開,不在我風雪樓里。」
夙夜一聽,頓時高聲道:「胡說,我一直等在山外,主上根本不曾出來!」
風軒頓覺不妙,他鄭重道:「千真萬確,那日離境之主用傳送靈器離開,我等都看在眼裡。」
「狡辯之詞!」夙夜橫眉豎眼道:「什麼傳送靈器,且不說主上沒有,即便是有她又怎可不帶上我?要我說你等定是因神域秘境的關係已經對她痛下殺手!」
既然知道隔著神域秘境的大仇還親自登門挑釁,這難道不是自找死路?
魔族一定是故意的!
雪翌壓下猜疑,不忿道:「我樓是起了殺意不錯,但她確實已經逃脫,那日就在此地,朗朗乾坤,一行人突然憑空消失,這難道不是用了傳送靈器離開?」
夙夜氣笑了:「憑空消失就能斷定他們是自行離開?指不定是爾等所為,今見我魔族主君親自來此,怕爾等性命不保適才伺機找補!」
「真是血口噴人!」
被仇敵上門尋事不說,還被如此咄咄相逼,雪翌已是氣急,他怒聲道:「前有神域秘境一事,後有上門尋釁一事,我看定是你魔族早對我風雪樓不懷好意,才藉此時機發難!」
話已至此,爭辯無用,傾九淵未再給二人出言的機會,只隨意勾了唇,道:「如此一說,本君不發難倒叫爾等失望了。」
說著,他隨手一拋,將一物扔至高空之中。
風雪樓一眾人等心神一緊,正抬頭看向那物時,只聽他道:「這風雪樓本君要了。」
果然來者不善!
眾人心下大驚,紛紛拔劍,怒目而視。
與此同時,高懸的捲軸鋪了開來,八道赤黑色的飛光從璇璣圖中迸發,快速落在風雪樓周遭的八個方位,頃刻間光影大作,將整座樓籠罩其中,似是要將其吞沒一般。
風軒見此心慌起來,魔族一行雖只有四人,但魔君威名赫赫,若要大動干戈起來,風雪樓只怕休矣。
他立時上前:「魔君息怒,離境之主是自風雪樓後不知所蹤,我樓亦有找尋之責,還望魔君寬限兩日。」
傾九淵卻是眯了眯眼:「溪瀾一事只是其一,其二麼,膽敢覬覦本君的東西,爾等死不足惜。」
說罷,身形忽然自眾人眼前消失了!
風軒大駭,快速帶劍護身,不想一股剛猛之力破開防護,穿腹而過,於剎那之間被奪去了靈珠,緊接著只見那道消失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無靈珠依憑,周身靈氣驟然一散,那脫力的身軀只得以劍支撐,半跪下來。
魔族之意已昭然若揭,此行原本就是衝著風雪樓來的,這一開始便沒有給他們任何轉圜的餘地。
只是僅一擊就徒手挖去極道尊者的靈珠,魔君的修為著實讓人膽戰心驚,今日風雪樓怕是躲不過了。
既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咬著牙,自牙縫中擠出一字:「殺!」
雪翌早已憋了火氣,大喝一聲:「隨本座拿下魔頭!」便帶劍朝傾九淵攻去。
擒賊先擒王,一方得令,群起而攻,很快風雪樓的人與傾九淵斗作一團。
劍氣狂飛,血濺素雪,刀劍的碰撞聲不絕於縷。
同在一處院落,一邊斗得不可開交,一邊三人百無聊賴得站著,出神的,觀戰的,抓耳撓腮的,完全沒有另一邊的緊迫勁兒。
而其中唯一一個坐立不安的只有夙夜。
三人中除了蘇清絕外,兩人都是魔君麾下,但其中又屬自己身份最低,怎能和其他二人比?
風雪樓屹立世間數千年,所養暗影殺手不計其數,而能留在樓里的自然修為不凡,如此,哪有讓一族之主出面迎戰而手下在一旁無所事事的?
雖知此事定是萬萬不對的,但回阿之主不動,自己若是擅動,只怕是會得罪他。
可相比於得罪他,得罪魔君才更可怕啊!
自小荒山那場大戰,魔族四位尊主命隕隕火海,如今已經換了一茬。
現在的四位中屬回阿之主與夜闌之主曾有幸見過魔君的面,自然得其賞識。
可憐自家主上到現在連魔君的面兒都未曾見過,一直耿耿於懷,如今再因自己的不作為讓魔君生了不滿那真是罪該萬死了。
且魔君的脾性身為魔族中人自然聽說過,什麼喜怒無常,暴戾恣睢,什麼狂妄不羈,嗜殺成性,傳言千千萬,想想都叫人害怕。
抓耳撓腮了會兒,他出言道:「主上,咱們不出手嗎?」
堯晟看著殺得正起勁的人,沉聲提醒道:「君上不動手則已,而一旦動起手來,不會管你是敵是友,不想死就好生待著!」
「……」
這行事作風頓時讓夙夜僵了片刻。
在族裡,自古流傳下來的傳聞只有四個字:嗜血好殺。
人族和妖族靠血脈與族群來維繫關係使自身愈發強盛,但對於魔族而言,除自己外皆是異己,更無同族一說,堆屍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在族內屢見不鮮,何況在外?是以沒少干屠村滅族的事兒。
然傳聞終究是傳聞,魔族歷經數千年,如今已經不是傳聞中的模樣,雖內里也有殺戮,但再未出現過那等慘絕人寰之景。
可眼前人不同,他活了千百年,是從之前一干魔修的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根本不能以常理對待。
想至此,他壓下心中翻湧的驚懼,定睛看去。
只見那人攜風踏雲,拳掌作刃,遊刃有餘地穿梭在一眾寒光劍影中,折劍斷骨,挖珠奪命,其招式百變,出手之快肉眼難查。
雖是以一敵多,但他的攻勢快如奔雷,銳不可當,頗顯所向披靡之姿,其所過之地,血浸四野,伏屍數十具。
這人擋殺人,神擋殺神的氣勢,漸漸的,讓流傳著魔君大殺四方,殺得一眾魔修噤若寒蟬,紛紛伏首向之的過往具象化了,直叫人徒生戰慄。
其中也包括蘇清絕,她雖是在傾九淵的識海里看到過往經歷,但終不及身臨其事來得深刻。
人、妖、魔,各自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卻又殊途同歸。
能者上,庸者下,乃千古不變之理,只是魔族過於殘暴無情了些。
白衣羅剎,勾魂索命。
傾九淵從一介無名之輩到威震天下的魔君,其過往只殺戮便占了多處,是以一眾魔修懼他怕他臣服於他。
自互探識海後,此人開口的第一句便是問自己可會怕他?
她曾因幽螢的惻隱悲憫之心動容,如今也動容於此人的狠厲絕情。
而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心疼。
明明曾經是清風明月般的人物,如今卻身陷在這一方泥沼里,神不像神,魔不像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