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不歇,黑雲也跟著壓了數日,直到今日才被天光破開。
萬里碧空如洗,河山為之一清。
而天光下被蓮池簇擁的水芸城猶如一塊裝滿珍珠瑪瑙粉玉的碧玉盤,其景如天開,叫人如入畫中。
蓮景接天去,輕舟開碧波。
紫檀側坐在船邊上,一邊盪著浸在池水中的雙腿,一邊剝著手中蓮蓬,視線直直落在了採蓮蓬的人身上。
身姿欣長,面容俊秀,周身氣華又清清冷冷的,是有一些賞心悅目,也不怪兩人乘船游湖時被錯當成鸞鳳燕侶。
但再怎麼賞心悅目,也是個女兒身。
紫檀朝嘴裡扔了顆蓮子:「蘇蘇,你我也去走一走那十里長堤吧?」
這聲蘇蘇過於親昵,著實讓蘇清絕有些不適應,不過與清清,絕絕比起來是好的不止一星半點。
她將剛折下來的蓮蓬別在腰上,復又去折另一枝:「這是姻緣劫,你我去不妥。」
「有何不妥?」紫檀狡黠一笑,道:「你我燕侶雙飛,既來了此地,怎能不試一試你我的緣分?」
姻緣姻緣,都是女兒身如何試?
蘇清絕知她是起了玩鬧的興致,不過:「你信傳言?」
紫檀笑的明媚:「無關信與不信,你不覺有趣嗎?」
是很有趣,傳聞這十里長堤是一對兩情相悅的男女所化,可試二者的緣分,凡自長堤的兩端走起,若同時到了心水亭則二人是天賜的緣分,此生定當長久美滿,反之則情短苦長。
情之一事,自然不能以此來論斷,不過閒來無事,走一走倒無不可,蘇清絕將周身能採得到的蓮蓬盡數折了,走過去,連著腰間的一起遞給她:「去瞧瞧」
紫檀看著眼前的一大捧蓮蓬,道:「這……全是給我的?」
「不全是。」蘇清絕道,「蓮子去火,你拿一些給他。」
這是說君上上火了?
紫檀聞言登時想起今早所見。
她一向不受拘束,隨性而為,無事時總喜歡給自己找些樂子,而人世間的樂子無非吃喝玩樂。
在水芸城呆了半月,傾九淵與蘇清絕都需要養傷,她一人去了不少好地方,思及昨夜的交談,雖說讓蘇清絕主動示好,但以此人的性子怕是也弄不出個花樣來,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正好見老天都賞臉了,自己不推波助瀾一番似乎說不過去,便尋思著帶二人一道出趟門。
可誰成想一清早自己興沖沖的進了傾九淵的院子欲找他出遊,便與剛從屋裡出來的蘇清絕碰了個正著。
她知這二人水火不容,都是不會主動去尋對方的主兒,但此情此景卻容不得她不相信。
但這尋人的時辰似乎不大對啊,大清早的自君上屋子裡出來,衣衫皺皺巴巴,青絲有些凌亂,這副模樣倒像是剛起床似的……
這便是她想出來示好的法子?
念頭一閃,她只覺此人真是太猖狂大膽了些,無語半晌。
後向二人提及出遊一事,傾九淵直接拂了意,倒是此人起了興致,跟著自己出來了。
一路上她曾問起大清早為何會出現在君上的屋裡,但此人只道是為一事尋他,至於何事卻未言明,而自己心中所料過於難以啟齒,不好過問便壓在了心裡。
如今送蓮子去火氣……君上莫不是被霸王硬上弓了?
她輕咳一聲,道:「不是示好嗎?你何故不自己送?」
若非識海所見,蘇清絕不會與傾九淵交心,而此番交心,許是會打亂他的謀劃,今日不宜再去打擾。
「他需靜一靜,看見我不妥。」
需要靜一靜……見她會不妥……紫檀愈發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她收了蓮蓬,猶豫片刻,終是問道:「你將君上……你與君上昨夜發生了什麼?」
她問得小心翼翼,但一雙眸子裡不掩探究之色,蘇清絕便知她是想歪了,給船夫說了改道一事後,適才坐下身來。
「玉琉光出現了,我送他回屋,未及梳洗。」
紫檀頓時瞭然,當初是自己揣著璇璣圖追至一座小村莊才將傾九淵那些散落的神元碎片找到並溫養的,她知曉玉琉光一事,也知命理一事。
能為一人承受性命之危,可見玉琉光對此人是極好的,但好巧不巧他卻是傾九淵的一部分,而傾九淵又視此人為眼中釘,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著實讓人頭疼。
「你留下可是因為他?」
蘇清絕有些驚訝,這妖一向對旁事不怎麼上心,看著有一些沒心沒肺在身上的,不想今日會有此一問。
「因為禁制。」
紫檀卻撇了撇嘴,湊近她,小聲道:「你可是神石轉生欸,當真解不了君上下的禁制?何況你昨夜都見著他了,你二人未想辦法脫身?」
蘇清絕微微一愣,這一問點醒了她,玉琉光突然出現在旁人看來可不就是自己脫身的好時機?
但自己並未離開,適才遭紫檀疑心,而以傾九淵的城府他怎可能不懷疑此事?
可二人交談時,他卻並未提及,為什麼?
紫檀看她皺了眉頭,疑惑道:「欸,你怎麼了?」
蘇清絕壓下心中疑慮,舒了眉宇,道:「有禁制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此身肉眼凡胎,不足以解開。」
這倒是有可能,紫檀點了下頭,面上忽然鄭重了幾分:「我是想你平安脫身的,但也不想君上出事,世人都道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他助我滅了千珊貝妖一族,又遵守諾言為我塑得人身,你若想謀害他,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此行一路,此人出錢又出力,除了性子清冷些,寡言少語些便尋不出什麼錯處了,反倒是常被君上無故針對,唉,若無必要,自己著實不想與她刀劍相向。
相比於一臉嚴肅的神情,蘇清絕覺得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適合她,於是抬手,兩指一扣,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記。
紫檀吃痛,捂著額頭朝後一躲,不想用力過猛,身子騰了空,直朝水裡摔去。
蘇清絕快速探身一撈,將人扯了回來,一去一來,船身左右搖擺起來,兩人腳下不穩,雙雙倒了下去。
紫檀摔得有些懵,她搖了搖頭,眼中恢復了清明之色,隨即手臂一橫,抵在她的脖頸處,質問道:「為何動手?」
「此舉並無惡意。」蘇清絕抬手拂去落在自己臉上的青絲,道:「我不會傷他性命,你且放心。」
紫檀眨了眨眼,自己似乎反應大了一些,只是被彈了下腦門而已,不過,此舉卻有親昵的意味。
她看了看身下人,想自那張臉上看出一些什麼,但此人一向鎮靜自如,叫人看不出絲毫心緒來,猶疑一陣,道:「你在對我示好?」
方才蘇清絕並未多想,若說示好,倒也無錯,紫檀是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來自自己與幽螢的神力,自知曉她的身份起,便想與她好好相處一些。
「算是吧」
紫檀自知這是與自己尚不知道的身世有關,思索片刻,撤了手臂,道:「你若說話算話,我便收了你的好意。」
傾九淵是幽螢的一部分,蘇清絕也不想傷他,她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笑來:「一言為定。」
笑容雖是淺淡,但好歹多了一些生氣,紫檀起身,站在船頭道:「你為何總是不苟言笑?這樣多無趣呢。」
「自小習慣了,一時難改。」蘇清絕跟著起了身。
紫檀伸了伸腰,露齒一笑道:「「無妨,與我一塊兒便不會無趣啦。」
能叫她隨行,可見是放下了心中芥蒂,蘇清絕笑意一深,應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