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至夜深,六人歸城,天上月滿如盤,斜斜掛在黛月城東,一回到客棧,蘇清絕便入了定。
許是因阿元的心火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緣故,問道心淵,輕而易舉,而今修為早該破境,卻因司央的天譴之故需強行壓制。
司央身為半妖,自降生時就已被天道不容,背負天譴,原本要夭折於襁褓之中,但因得濯君回相救,養於天衍宗的天泉水沉睡數百年得以醒來。
但天譴依舊存在,每一次的破境對他而言都是折命的劫難,而今因為生死結,兩人氣運相連,承了他的命數,她挨劈,此人也得挨劈,未免皆受重創,只得等入神域秘境後借天池水的復元之力破鏡。
想至此,心神一恍,氣脈流轉之氣陡然爆發,霎時間一道銀龍呼嘯而過,她連忙穩住心神,牽引靈珠周身的靈氣沒入氣穴。
不知過去多久,叫囂的靈氣平復下去,忽屋外的靈傀一動,便見數道人影由遠及近,其身形快速朝客棧而來。
掩月門,有爐鼎和風雪榜一事他們又怎會善罷甘休。
蘇清絕一面飛出靈傀前去報信,一面提劍自窗戶躍出。
「砰」
一道巨響突然在身後炸響,劇烈的氣浪直接將她吹飛開來。
煙霧瀰漫,塵土飛揚,蘇清絕在空中穩住身形,定睛間便見自煙霧中飛出幾道人影快速行遠,極目片刻,赫然發現其中一人被提在手上,那衣衫與面容是林青羽無疑!
蘇清絕快速御劍追去,一道微弱的火苗飛出朝一人襲去,火勢一起,三道御劍的身影頓時慢了下來。
那被火吞噬的人未及叫喊便瞬間成了飛灰,嚇得隨行之人又驚又怕,就欲逃離,誰知被一豆不滅的微光擋住了去路。
不知所措間,一道劍光飛來,兩人連忙看向來人,見青硯門的人這麼快就追了過來,心下一沉,目露警惕:「你做了什麼!」
蘇清絕一招手,漂浮的豆大火光飛回她的指端:「放開她。」
兩人發現那詭異的火光竟如此乖順,對視一眼,二話不說將手中的人扔了下去。
人雖放了不錯,但天高地遠,摔下去必死無疑,蘇清絕目色一寒,身形猛墜。
兩人心下一松,趕緊飛身離開,未至多遠,火焰突現,直接將二人吞噬乾淨。
蘇清絕御劍已至極致,忽見下落的人影突然御劍離去,頓覺異常,飛出一道火光,以火相逼,適才攔下那人。
很快,蘇清絕近身,將人打量一番,只見那人舉止不似林青羽,蘇清絕皺了眉:「何故扮做我師姐?」
女子見退無可退,去了臉上易容,眼神躲閃道:「師兄說聲東擊西,逐個破之,我才作此扮相,道友,我也是被迫的,求道友放我一條生路。」
掩月門此行數十人多,這一路不過只有三人,其餘人身在何處不做他想,而門下修為強橫的也在那些人裡面。
蘇清絕眼裡殺機四起:「說,你門接下千金榜可有別的緣故?」
「這,這是天恆仙尊接的,我門素來與你門不睦。」女子哀求道:「道友,我,我是被擄至掩月門的,所行皆不是我本意啊,還請道友放過我。」說罷,跪下身來:「求,求姑娘放我一條生路。」
蘇清絕看她一眼,收了火光朝回趕去。
未及客棧,忽然耳邊響起了一道腳步聲,那聲音似穿過蒼茫的虛空而來,在無聲的夜裡一聲重過一聲,帶著無望的壓迫盡數落在了她的心上。
強烈的危機感驟然而來,蘇清絕屏氣凝神間只見周身景象發生了變化,目及之處梁屋半折,濃煙肆意,火舌熯天熾地,將四周的靈氣紐結成實質一般,烈烈燃燒。
撲面而來的騰騰熱氣讓她微微睜大了眼,視線極力透過朦朧的黑煙落在一道黑影之上,黑影在紐結的紅焰里飄忽不定,猶如一道無所依從的魅影一般。
她閉了閉眼,繼而睜開,眼前依舊是火海肆虐的景象,猶豫一陣,她走去,火舌在周身舔舐,卻無絲毫疼痛,奇怪片刻,出聲道:「你是何人?」
黑影一動,蘇清絕倏爾對上一雙狹長的眼,那雙眼似有萬年寒冰不化,似有地獄陰火不絕,只一眼便讓自己全身靈氣退散,身子僵硬不能動彈。
這是一雙睥睨眾生的眼,且曾經見過。
「公子公子,此地甚熱,我們該走了罷?」
一道銀鈴一般的聲音突然傳來,蘇清絕凝神細看,卻見一高一低兩道身影逕自遠去了。
她心下一凜,飛身追去,無奈那身影卻離自己越來越遠,漸漸遙不可及,焦急間,突然一場雨水自頭頂澆了下來,周圍的火光頓時被滅了個乾淨,隨即目色漸明。
「可清醒過來?」
眼前是熟悉的面容以及熟悉的聲音,蘇清絕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出了什麼事?」
司央抬手扔掉酒罈,甩掉手上的酒,適才道:「掩月門偷襲,師兄師姐不知去向,我追過來時在林中發現了你,長喚不醒,你可是中邪了?」
蘇清絕坐起身抖了抖衣衫,運氣去了酒漬:「被幻境所困。」
「找人。」司央起身:「你這兒可有線索?」
「掩月門是為三師姐而來。」蘇清絕站起身,理了理凌亂的青絲:「師姐若被抓必是去了掩月門,師兄可知三師姐的事?」
「三師姐?」司央側身看她:「怎會與她有關?」
蘇清絕一頓,換了問法:「四師兄何故打斷莫長遠一條腿?」
司央與千雲承知根知底,此事自然有問過,他若有所思道:「師兄有個心怡的姑娘,被莫長遠盯上了,兩人修為有差,師兄只斷了他一條腿。」
蘇清絕一默,道:「心怡的姑娘是誰?」
「師兄不曾說起,只道那姑娘曾在津沽城救過他。」司央知曉此人不是過問私事的性子,又提起林青羽,如此一來,漸漸有些反應過來:「師兄心怡的姑娘是師姐?」
「怕是如此。」蘇清絕指尖捏訣,數道靈傀飛去,適才道:「掩月門的人道師姐之身是極品爐鼎。」
爐鼎為何物,修道之人無人不知,司央登時皺頭一擰,思索片刻,道:「師姐修為在問道期數年一直未破鏡,大師兄只道是體質有異,常讓她配以藥浴調養,四師兄釀靈酒也是為此,爐鼎一說卻從未有提起。」
蘇清絕聞言,想起千雲承殺人後師兄師姐對掩月門的態度,如此看來門下只有兩人不知此事。
「這掩月門是該滅了才是。」
突然暴起的殺意讓人寒膽,然在此之前司央從未自此人身上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殺意,而這是為了林青羽。
地宮一行他多少知道此人是如何在地宮中活下去的,那雙手白皙修長,卻沾過不知多少人與妖的鮮血,即便她身世坎坷,但這樣一個人在師門中如何叫人放心?
擔心,忌憚,審視,對她唯獨沒有信任,直到她為救師兄失了修為,又以此身軀陪師兄入魔族,適才對她有所改變,讓自己決心解了生死結,如今她能為師姐如此,也算未看錯人。
「待找到師兄師姐後。」
蘇清絕點頭,朝四周去了不少靈傀,不久,兩人動身朝客棧的方向飛去。
此時木玄斛返回客棧,卻見客棧里燈火通明,落腳的客人聚在客棧前大聲議論,聲音嘈雜。
他立了片刻,很快便自那些聲音中推出了來龍去脈,轉身時被人扶住了手臂:「師兄,你受傷了。」
木玄槲微微抬頭,見是司央與蘇清絕,心下微松:「可有事?」
「有事的是你。」木玄斛腳步虛浮,衣衫染血,與二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司央一手將靈氣送入他的體內,目色冷冽。
「不礙事。」木玄槲安撫似的拍了拍他。
司央未言,但眉宇間卻滿是戾氣。
待恢復了一些,三人說起發生之事,原來異響響起時,木玄斛被突然出現的蘇木憬引開了,一想其他人怕也是被同樣的方法引了出去,若能發現異樣,順利應對,想必會回到此地。
於是三人決定先等上一陣,這期間提及木玄槲的傷,他只道是掩月門的蘇木憬所為。
而蘇清絕與司央適才知曉這兩人不僅是舊識且為血親,但因遭逢家變兩人自幼被送入不同的人家。
十二年一晃而過,一朝做了替死鬼,他是青淵遊歷之時自雪堆里刨出的人,這場由死到生的際遇,讓他成了青硯門的大弟子。
爾後因緣際遇,一對真假蟠龍玉玦讓兩人得已知曉身份,彼時兩人已經長大,血緣維繫的不過是一縷似有若無的關係,是以不怎麼來往。
蘇木憬報仇雪恨即將身死之時,木玄槲出手救了他,但自傷好後二人便極少遇到過,又因青硯門避世之由,並不曾道出過師門,是以今次太初門一遇兩人才互通身份。
自山門前二人交談時蘇清絕就覺得這兩人熟識,當下蘇木憬行下此事,怕是要留退路給他,畢竟青硯門是個沒什麼人聽說的小門派,在掩月門的威壓之下,對他而言只要木玄槲能活著其他人死了又有何干係?但這退路並非木玄槲所願,他只能施計強行為之。
木玄槲傷得很重,道完因果便昏死了過去,等了一陣後見再無人回來,兩人便決定前往掩月門。
掩月門地處南域以東,黛月城則地處東域以西,兩地相距不過半日的路程,然不待二人行至山門前,數道黑煙正自山間徐徐冒出,將天色兩分,一半碧空一半灰濛。
此門人多勢眾,其中不乏幾位仙道尊者,若莽撞進去必死無疑,如今雖不知大火為何而起,但卻方便了幾人行事,幾人借火勢掩人耳目,快速入內。
蘇清絕一展功法,數道靈傀飄然落去,穿梭在燒黑的林木與院子之間。
護山結界未啟,所到之處大火肆虐,人影匍匐,竟無一生人救火,奇怪襲上心頭,蘇清絕道:「沒有活口,這是被滅門了?」
兩門有恩怨在前,且掩月門所行惡事,如今有人替天行道倒免得他們動手,只是林青羽三人的處境讓人擔憂。
司央道:「可有發現師姐他們?」
掩月門很大,一時半會兒不能盡數找全,蘇青絕只得道:「師兄莫急。」
司央也知眼下著急無用,便未再出言擾她。
找尋良久,忽而一道低語聲落入耳里,蘇清絕睜開眼,聲音微揚:「走」。
兩人立即起身朝一處青影所在飛去。
未幾,身影落在了一處坍塌的院落前,雙方一見皆是一喜,互相打量一番,除木玄槲外幾人皆無大礙。
楚昭和將人扶至一旁,以靈氣渡之。
司央復又將蘇木憬施計一事道於幾人,而蘇木憬將人打傷至此的用意怕是不讓他上門追究此事。
一邊是師門一邊是親人,確是兩難之境,幾人不得不憂心起此事來。
蘇清絕出言道:「師兄師姐滅了掩月門?」
千雲承擺了擺手:「來時大火就已起了。」
林青羽也跟著道:「不錯,我來時也已如此,且那些綁了我的人去查看後便未回來了。」
千雲承擊了一掌,看著甚是高興:「如此也算有人替天行道,真是好事一樁。」
那日事起,門下一番商議,久留禍患,必禍及此身,但因三日後要去往神域秘境此事只得擱置到出來後再從長計議,不想老天都看不慣此門的作風,直接一把火燒盡了。
楚昭和抬眼看來:「這能隨意滅了一門,此人怕是不簡單。」
掩月門有三位仙道尊者坐鎮,門下各境修士亦在數十人之多,豈能輕易滅之?
林青羽伸了伸腰,無謂道:「不打緊的師姐,又與我青硯門無干。」
司央則問起一人:「蘇木憬可有見過?」
此人是木玄槲的兄長,今師門被滅,不論身死與否對師兄而言都有影響。
幾人相覷一眼,楚昭和道:「師兄傷至此,想必他也不會全然無恙,不可能先你我趕過來。」
此乃不幸中的萬幸,幾人復又交談幾句,動身趕往四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