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片場。
接下來幾天,馮曉剛非常鬱悶。
果然,王中雷那頭傳來消息,片子的北美版權出了問題。
若是片子不賺錢,那答應馮導的獎金肯定也玩完。
更重要的是,哈維和樺宜達成口頭協議後,王家哥倆為了炒作,立馬就將消息給放了出去。
800萬美金的版權費!
多麼提振人心的消息。
證明咱們這片子連白人老爺都看好,華夏觀眾不得乖乖來看?
結果現在反倒被自己宣傳搞得騎虎難下。
再找別的歐美片商?
馬上讓你知道求著白人老爺時,對方出刀會有多狠!
那幫公司的報價沒有一家超過一百萬美金的,全都是屠龍刀。
就這,人家還愛答不理的呢。
給小王氣的!
若不是霍斯燕還在醫院調養,准得被喊去燈塔那邊再上上強度。
馮曉剛和王中雷犯愁,張遠卻絲毫沒有感同身受,甚至有些竊喜。
因為《夜宴》的版權賣的不好,樺宜的現金流就會緊張。
而他的現金流一緊張,就會給張遠騰出更多操作空間。
同時他心裡也很清楚,無論是《墨攻》還是《夜宴》,其實就算虧點,樺宜也不會傷筋動骨。
他們玩了命的像拍大製作,其實就是為了公司上市好做財報。
而財報這個東西,懂得都懂,裡面花樣可足呢,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就比如同期的樂視。
這公司為了上市,直接在財報中將研發投入做成了資產。
公司每年營收一個億,研發投資兩個億,按理說應該是虧了一個億。
但賈老闆卻能將其做成資產增長三個億,財報一片飄紅。
要說就沒人查帳嗎?
都是一張桌子吃飯的,誰查誰啊。
大不了罰酒三杯嘛。
普華永道給恆大查帳時還拍胸脯呢。
實在不行,還可以化身步步高點讀機,「那裡不會點哪裡」。
火龍燒倉這種事,歷史上可沒少發生。
要不說資本圈有句名言,叫「再不上市,公司就要倒閉了」。
這也是A股市場淪為韭菜地的原因之一。
現在的張遠深知,自己只需當好演員就行。
樺宜股權升值的事,自會有一幫利益相關者替王家哥倆操心。
鏡頭前,張遠一手摟著即將墜地的周遜。
現在拍攝的這場戲,便是扣題的大戲,夜宴。
所有主角共聚一堂,最終死的死傷的傷。
皇后婉兒在指甲中藏了毒藥,偷偷放到了皇帝的酒杯中。
而殷太常和殷隼父子倆算到了皇后打算毒殺皇帝,便做到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的打算。
提前在劍上淬毒,打算在皇后毒死皇帝後揭竿而起,誅殺皇后,再以為皇帝報仇的名義讓自己家榮登大寶。
可惜,無論是皇后,還是殷太常父子,都沒有料到,殷太常的女兒青女此時突然出現,想要獻歌獻舞。
皇帝並不知道酒中有毒,便將酒水賜給了青女。
一曲越人歌后,青女吐血倒地。
皇帝也知道了皇后打算毒害自己一事。
總的來說,《夜宴》這部戲中,青女就是那個最大的攪屎棍,皇后的好幾次計劃都是被這個戀愛腦傻缺給攪黃的。
但可奇葩的是,葛大爺飾演的皇帝在得知皇后想要毒殺他後,竟然飲下剩餘的毒酒,自殺了……
從劇本看,大家都以為弒凶上位,強奪大嫂,還要殺死太子的皇帝是個梟雄。
沒想到他才是最大的戀愛腦!
知道婉兒不愛他,還想殺他後,便絕望了。
這種人設和劇情,就非常西方,非常莎士比亞。
但明顯不符合華夏觀眾的審美。
對華夏人來說,皇帝可以殺伐果斷,甚至可以嗜殺,嚴酷,殘暴,但決不能是情種。
因為荒淫便是華夏對一個皇帝最差的評價之一。
現在張遠和周遜所表演的內容,便是青女毒發,躲在歌伎群中的太子現身,摟著即將身亡的她哭嚎落淚的場面。
兩人都穿著素色白衣。
周遜的面妝雪白,更顯得口中流出的鮮血鮮紅無比。
張遠輕輕托起她的後腦勺,就見到周遜不光沒有因為將死而面露痛苦之色,反而露出了悽慘的笑容,如羽毛撫過耳廓般,輕聲的說著台詞。
開拍前對詞的時候,劇本中對她此時狀態的描寫就四個字,「氣若遊絲」,然後就沒了。
張遠還和她商量呢,一會兒我們還保持什麼狀態,該怎麼表現,用什麼情緒。
但這老姐叼著煙,邊吐煙邊說道。
「什麼怎麼表現。」
「我做個要死的樣子不就行了。」
再問「你要死的樣子是什麼樣」。
別問,問就是憑感覺。
張遠當時都覺得很鬱悶。
感覺這位不太好溝通,對戲也不認真。
因為之前和章紫怡對戲時,兩人在開拍前都會商量很久。
恨不得將每個動作的角度,力度都說明白。
到了周遜這兒直接來一句「憑感覺」,給張遠整不會了。
可現在一開拍,臥槽!
她這感覺怎麼那麼准啊!
青女是戀愛腦,哪怕要死,也在考慮太子的感受,而非自己。
哪怕要死,也要對著太子笑,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
「殿下。」
「你現在還寂寞嗎?」
你瞧這台詞,都吐血了,還在關心太子是否孤獨。
這樣的女人,自然不能像婉後死時那樣劇烈和悲痛。
瞧著面前的周遜,張遠算是知道啥叫天賦型選手了。
人家沒有幾套方案,就一手「我感覺」,便拿捏了角色。
「也對,這位真人也有點戀愛腦,平時說話做事也大大咧咧,應該很容易共情這個角色。」張遠心想道。
「她的確有天賦,要不然也不會以非專業之身成為女星頂流。」
「但感覺這個東西不可能一輩子都擁有。」
「所以她演戲,其實很挑角色,而且也很吃狀態。」
就像一個手很熱的籃球運動員,正投,反投,襠下投,閉著眼睛投,球球空心入籃。
可萬一哪天手不熱了呢?
明明同樣的投籃方式,卻球球不中。
可能,這就是從《大明宮詞》到《如懿傳》的轉變歷程……
對手狀態如此火熱,張遠也很容易帶入情感。
「呃……」他的呼吸都顫抖著,淚水含在眼眶中,卻並未掉落。
不是為了隱忍,而是生怕自己的淚水會弄髒青女的面龐。
「好青女……」
周遜最後看了張遠一眼,雙目閃過最後的光亮,隨即便混身一軟,面孔側到了一旁,氣息全無。
張遠這才一把將對方摟入懷中,將對方的臉頰緊緊貼到了自己的肩頭。
此時淚水才入湧泉般自面龐滑落。
而周遜則全身放鬆,猶如一隻布娃娃般任由張遠將其捧在臂彎之中,跟隨著對方的呼吸,顫抖,一同輕輕搖擺。
「卡!」馮曉剛這才喊停:「非常好!」
「呼……」張遠喘了口氣,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跟手熱的人打配合,真累。
他也不得不調動全部感情來與之搭配,否則自己氣息一弱,這場戲立馬會陰陽失調。
「我剛才能感受到你對青女的愛。」兩人來到一旁休息時,嘴角鮮紅一片的周遜對著他說道。
「謝謝。」張遠點頭道。
青女死亡後,身為兄長的殷隼也立即沖了上來。
下一場的鏡頭前,黃小明一路狂奔,從一旁的坐席上衝到了歌伎表演所用的舞台之上。
用力推開張遠,從他手中搶過自己的妹妹青女。
同張遠剛才的動作不同,他是緊中帶柔。
而小明哥則真的是用了全力,將周遜死死壓在自己懷中。
「呃……」一陣入老牛般的沉吟後,小明個仰天嘆息。
張遠很用力才繃住表情,畢竟自己也在鏡頭前。
可剛才小明哥那一聲低嘆,不似親人死後的悲鳴。
倒像是便秘十來天后,在馬桶上用力時發出的悶哼。
總的來說,就是用力過猛。
這好像也是黃小明表演的通病了。
「卡!」
馮導擺手喊停:「小明收一點。」
「不要過頭。」
「哦……」黃小明咬著嘴唇應下。
「你弄得我疼死了!」這會兒黃小明一放手,周遜也揉著肩膀抱怨起來。
「你摟的時候能不能輕一點。」
「你演的是我哥,不是我仇人。」
「不好意思……」黃小明撓撓頭。
上一場張遠表現極佳,他也想表現一下。
可勝負心越強,實際表演時心裡雜念越多,反而影響表演。
「還有。」迅哥還在輸出。
「剛才張遠抱我的時候,我感受到了愛。」
「可你抱我時,我沒有感受到你對我的愛。」
周遜的感覺的確比一般演員更敏感些。
黃小明:……
這不是當面說我不如他嘛……
「我們是兄妹。」黃教主心中不服,趕忙解釋道:「兄妹怎麼能有青女和太子之間的那種愛情感覺呢。」
「可殷隼分明就是愛青女的呀。」周遜辯駁道。
「我倆是兄妹!」黃小明又強調了一遍。
「但根據劇本的台詞描述,殷隼明顯對妹妹青女有超越兄妹的愛慕之情。」
「我感覺到了。」迅哥瞪大一雙大眼睛看向對方。
「你感覺錯了吧?」
「呃……其實我也覺得殷隼對青女的感情超越了兄妹,只不過表現得很隱晦。」張遠也在旁接道。
「你看吧,張遠同意我的說法,一比二。」迅哥有些驕傲的一把勾住了張遠的肩膀:「肯定是你錯了。」
噗!
黃小明就覺得自己胸口被捅了一刀。
那晚聚餐時的感受再次浮現在了眼前。
「你們說什麼呢?」
國際章也湊了過來。
迅哥將事情一說。
「我也覺得殷隼對青女的感情不一般。」章紫怡點頭道。
噗!
黃小明覺得自己又挨了一刀。
「可小明說沒有。」周遜還爭呢。
「馬老師!」章紫怡抬手揮了揮,見大家意見不同,便將馬靜武這位「老法師」給喊了過來。
「從我的角度來看。」馬老師知道問題後,嚴謹的答道:「我的殷太常這個角色,首先非常疼愛自己的女兒。」
「從小寵愛青女。」
「而殷隼這個兒子也隨父親,格外寵愛這個妹妹。」
「你看,我說的吧,殷隼和青女就是兄妹情。」黃小明長舒了口氣,趕忙說道。
「但是!」
黃小明:……
「我認為殷太常發現了殷隼對青女的感情已經略微超出兄妹之情,可殷太常城府極深,所以並未點破。」
「而且五代十國是華夏歷史上人倫喪盡,荒唐盡出的一個特殊時期,這種兄妹情感,放在這種特殊時代其實也並不奇怪。」張遠看向馬老師。
「對,我也這麼認為。」
噗!
黃小明覺得自己又被捅了一刀,北電教授都不向著我這個北電學生說話了。
「馮導。」章紫怡為了確認人物關係,又被馮曉剛給喊了過來。
「哦,你們都看出來啦。」馮導聽完後有些欣喜:「這算是劇本和電影的一條暗線。」
「我故意讓編劇寫的很模糊。」
「你這都看出來了,說明大家都對劇本研究很深。」
受到演導演認可,眾人全都微笑點頭。
但輸出大師周遜卻抬手一指。
「小明就沒看出來。」
噗!!!
不光能輸出,還能補刀……
合著整個劇組就我一個人不知道這事?
黃小明的嘴角直抽抽,就和要中風似得。
「每個人理解不同,小明哥認為不存在特殊兄妹情,照著這麼演。」
「剛好契合了殷隼這個人物不願意承認自己對妹妹有超越親情的感覺。」
張遠見黃小明的臉色要變綠大暗,趕忙幫他找補了一句。
【收到來自黃小明的感謝,自信心+1!】
「是,小明就要有這種不承認,不知道的感覺才對。」馮導也跟著說道。
黃小明見到張遠幫自己化解尷尬,心裡稍稍舒服了些許。
但想到自己演戲演不過對方,還得人家幫忙說話,心臟又是一沉。
難受啊!
眾人散去,馬靜武見他表情不對,便拉著他聊了幾句。
「心裡不舒服?」
「嗯。」
「你自己沒做好,劇本沒讀透,有什麼可不舒服的。」馬老師直言不諱。
「《哈姆雷特》看過了嗎?」馬老師又問道。
「沒有……」黃小明有些膽怯的小聲回道。
「開拍前的研讀會上,張遠就說他特意看了《哈姆雷特》,因為是這片子的原型。」
「這都開拍多久了,你也不去看。」
黃小明最近正和胡珂膩歪呢,天天晚上煲電話粥,哪有功夫看書啊。
「要不人家對劇本理解比你好,演的還比你好呢。」
「要下功夫,知道嗎?」馬老師有些怒其不爭的說道。
「別給我們北電丟人。」
黃小明被說的渾身難受,想著一會兒下班就趕緊買書去。
馬老師沒說完沒管他,轉念想到。
張遠天賦那麼好,卻沒有學歷加持。
要不我去拉攏一下,把他弄到我們北電來混個文憑。
以他的發展和能力,有了這層皮在,肯定得關照咱們北電的後來同胞。
馬靜武雖然離休了,但在北電校內還是很有關係的。
想到便做。
下戲後,就拉著張遠聊了聊上學的事。
張遠有些哭笑不得。
我哪有時間上課啊!
我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突然不拍戲去上課,之前的努力不就廢了!
娛樂圈競爭多激烈,不進則退,兩三年不出作品就查無此人了。
若不是知道馬老師人不錯,他都懷疑對方是不是要害自己。
而且我要是去北電讀書,劉茜茜不得樂瘋了。
成天得「學弟,學弟」的喊我,而且肯定得逼著我喊她「學姐」。
小龍女是好在輩分上占點便宜的。
但也不能駁了人家馬老師的好意和面子。
張遠婉轉的表示自己會考慮,但最近實在太忙。
兩人從劇組離開,邊走邊說,一路往酒店走去。
可他卻不知道,在百十來米開外的一處樹叢後,正停靠著一輛純白色的金杯麵包車。
車窗降下,一隻望遠鏡悄然伸出,正往張遠的方向默默觀察著。
許久後,直到張遠從視線死角中離去,車上這位才放下望遠鏡,沒好氣的對著車內的其餘人說道。
「劇組人太多,不好下手。」
「再等等吧。」
「行。」另一位回道:「總有這小子落單的時候。」
「盯緊他。」
「知道了……」
說罷,車輛啟動,揚長而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