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張遠坐在了劇組租用的臨時化妝間內，邊看台詞，邊等待其他人的到來。

  橫店影視基地有一個非常大的好處，便是設施完備。

  你能在這兒找到一切你想要的，劇組想要的。

  住宿地距離片場也不似《連城訣》上雪山拍戲時那般遙遠，張遠從酒店蹓躂著走到片場，也不過二十分鐘。

  現在時間才早晨六點左右，平日裡是不用那麼早上工的。

  橫店不止《仙劍奇俠傳》一個劇組，張遠緩慢走來時，整個橫店還在沉睡當中。

  一月份的江南，六點不到的光景，天還蒙蒙亮，只有幾縷髮絲般纖細的陽光強行突破黑暗，略過即將甦醒的大地。

  街道兩旁靜的安心，唯有一些早餐鋪透著燈光，時不時還冒出陣陣炸油條的香氣來。

  由此可見，其他劇組也並未這麼早開工。

  那張遠為啥這麼早就匆匆趕來劇組呢？

  他又不是愣頭青，想表現專業態度也得等人多的時候，不至於跟二傻子似的……

  說到二傻子，二傻子還真來了。

  還是和她媽一塊來的。

  劉茜茜耷拉著腦袋，一對杏眼眯成了縫。

  一邊嘴角有幾絲晶瑩的痕跡，好似是口水。

  另一邊則抹著些白花花的印記，好像是沒擦乾淨的牙膏。

  劉曉麗也不知從哪兒接了張輪椅，楞把還在瞌睡的姑娘給推到了片場。

  就茜茜現在這模樣，腦袋耷拉著，嘴角有口水，還坐著輪椅……霍金同款造型了屬於是。

  今天早起，其實就是為了拍攝他倆的戲份。

  甚至主要是劉茜茜的戲份。

  內容就是遊戲中的經典橋段，李逍遙前往仙靈島採藥，巧遇正在荷花池中沐浴的趙靈兒。

  這段內容，大抵是借鑑了牛郎織女的故事。

  李逍遙對應牛郎，趙靈兒對應織女。

  橫店剛好有一個荷花池，面積不大。

  不過現在是冬天，花是肯定沒有的，得看道具組的功夫了。

  另有一點，這個水池子並非位於室內，而是在室外的公共區域。

  白天劇組眾多，拍攝外景的更多，容易穿幫。

  更何況劉茜茜才十六，要拍假裝全裸，其實穿的也不多的沐浴戲，若是待到九十點鐘，必定會有人圍觀。

  這大白胳膊大白腿，配上嬌俏的小臉蛋，哪個男人不想摟上一眼。

  所以劇組才安排了早戲，趁著人還未多起來前就趕快拍完。

  「茜茜，醒醒。」

  「寶貝，快醒醒，到化妝間了。」

  呼……

  回應劉曉麗的，只有女兒平穩的呼吸聲。

  劉阿姨一憋氣，提高嗓門。

  「劉西美子！」

  「啊！」茜茜一下子從輪椅上竄了起來。

  張遠：醫學奇蹟！

  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老媽喊全名……

  「要工作了，精神點。」

  說罷，劉阿姨就去為女兒買早餐了。

  老媽剛走，茜茜的上下眼皮就又開始打架，腦袋不斷往下掉，掉到谷底時又會猛的往上抬起，就跟坐上了一輛不斷剎車的摩托一般。

  張遠見她一副小睡包的模樣，忍住了趁機捏臉的衝動。

  也是，這年紀，正是愛睡覺的時候，若到了中老年，想睡都睡不了那麼香了。

  張遠清了清嗓子，掐著喉嚨喊道。

  「劉西美子！」

  「媽媽我沒睡著……」茜茜猛地站起來，轉頭四處張望，卻不見老媽的身影，唯有張遠憋笑到扭曲的面龐。

  「你騙我，壞人！」茜茜格外暴躁的上前就是咣咣一頓亂披風錘法。

  她那點攻擊力，連張遠的血皮都傷不到，把自己錘累後，氣鼓鼓的坐下，暴躁的撓著頭。

  「你咋氣性這麼大呢。」張遠笑著問道。

  茜茜白了他一眼：「起床氣，不行啊！」

  「你平時也不這樣啊？」

  「平時我都是睡到不氣才起來的。」

  張遠：……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都沒法反駁。

  「行啦，你這樣子，一會兒怎麼工作呀。」張遠站起身來，邊揉動自己的手指，邊向她走去。

  「你要幹嘛？」茜茜見他朝著自己伸出雙手，面帶驚恐之色，心頭慌張中卻還帶著一絲期待。

  「幹嘛，嘿嘿嘿……」

  十五分鐘後，劉曉麗提著兩杯豆漿，五個熱騰騰的香菇素菜包和鮮肉包返回化妝間。

  剛走到門口，並聽到裡邊傳來了女兒和張遠的對話聲。

  「別亂動。」

  「那裡不行，好疼。」

  「疼才對，不疼的話，說明我不夠用力。」

  劉曉麗：！！！

  劉阿姨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頭髮差點沒起飛，腦袋上青筋暴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在化妝間裡對茜茜下手。

  他給我女兒介紹角色，我還想謝謝他呢，原來目的不純！

  咣當一腳踹開門，劉曉麗衝進屋內，然後就看到了正在給劉茜茜做頭部按摩的張遠。

  「媽媽你回來啦。」

  劉曉麗有點尷尬的收回踹門的右腳，有些尷尬的看向兩人。

  「媽媽，張遠按的好舒服呀。」

  「劉阿姨，你要不要來幾下，我學過推拿的。」

  張遠心說自己這手基本只給女兒按，還得是漂亮女人，劉曉麗也算在範圍內吧。

  「不，不用了。」劉阿姨放下早餐，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閨女。

  發現她雙目清明，面色紅潤，心知張遠所言非虛，並是不借按摩之由占便宜。

  「張遠，這裡有肉包和豆漿，你沒吃早餐吧，一塊吃點。」

  劉曉麗送茜茜來時就看到張遠在場，所以也給他帶了份吃的。

  吃不吃是張遠的事，買不買是她的事，劉阿姨在某些細節上還是做的很好的。

  「謝謝，我剛好餓著呢。」

  其實他吃過了，但一番好意不能浪費。

  只是當他吃肉包時，啃著菜包的茜茜看他的眼神充滿怨念，類似小金毛看主人啃大骨棒時的神色。

  老帝說到吃羊蠍子時有句俗語，叫急死人，饞死狗。

  現在這情況有八分相似。

  趁著化妝的時間，張遠給早已來到橫店開設分店的曹建軍發了條消息，讓他準備一些東西。

  他之前與蔡怡濃談判時，便提到了餐飲公司的長期合作事項。

  如今對方已經兌現，《仙劍》劇組的餐食便是由他的人提供的。

  萬事開頭難，有了糖人做支持，餐飲公司算是在南方開了個好頭，也站穩了腳跟。

  待到兩人化妝完畢，劇組成員早就在水池旁做好了準備工作。

  幾十朵假荷花或是含苞待放，或是嬌艷欲滴。

  在劉曉麗的要求下，劇組還準備了大量圍欄和屏風，以保證演員的隱私。

  水池邊還放置了大量乾冰，就為了製造仙氣飄飄的畫面。

  「這裡怎麼會有女孩的衣服？」

  鏡頭前，張遠壓低身子，偷雞摸狗般的來到池塘邊，輕手輕腳的拿起了一套被疊的整整齊齊的上衣和羅裙。

  按理說，演到這時，導演便應該喊停，調換機位拍攝下一個角度。

  可也不知是不是起的太早了，導演也有點懵逼，張遠說完台詞後，等了數秒，愣是沒人喊停。

  其實在劇組，這種情況也很常見，有無意，也有導演故意而為之。

  最出名的，當屬1967年，由達斯丁霍夫曼主演的那部《畢業生》。

  全片最後的鏡頭，男主拉著女主逃婚後，兩人坐上公交車最後排，鏡頭鎖定在兩位主角的臉上。

  而隨著時間推移，兩人的笑容逐漸消失，轉而換上了迷茫和不知所措。

  所有影迷都說，這一段笑容消失的畫面，體現了男女主角在逃婚後逐漸冷靜，激情褪去後，面對現實所帶來的無奈和困惑。

  話是好話，說的也沒錯。

  可拍的時候卻並非如此！

  導演邁克尼科爾斯給演員交代的戲份，就演到上車後面對鏡頭歡笑。

  可開拍之後，倆人笑完了，發現沒人喊卡。

  既沒台詞，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樣，演員當然會逐漸流露出一臉懵逼的表情。

  而導演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種自然而然的迷茫，造就這一影視經典鏡頭，這就叫假戲真做，真戲假做。

  要不人家邁克導演能拿遍金球獎，艾美獎，柏林金熊，奧斯卡等所有頂級大獎的最佳導演。

  這位是真懂怎麼用演員。

  張遠不知道，自己現在所面對的情況，是不是和達斯丁霍夫曼一樣。

  但若是起身，舉手高喊。

  「我的詞說完了，怎麼還不喊停呀？」

  外行！

  他當然不能這麼幹，無論情況如何，攝像機沒停，就得往下演。

  就像《喜劇之王》中的尹天仇一樣，火燒眉毛都得忍著，這才是演員。

  張遠急中生智，將手中的衣物舉了起來，放到面前，隨後閉上眼睛，抬起鼻子，用力一聞。

  「哇，好香啊。」

  說這話時，還做出了一副玩世不恭，青春年少被荷爾蒙所吸引時流露出的天然痴笑。

  「卡！」

  這會兒，吳競源才反應過來，趕忙喊了停。

  「導演，劇本里好像沒有聞衣服這段。」一旁的副導提醒道。

  「沒有嗎？」

  吳導拿過台本，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

  發現台詞就到「這裡怎麼會有女孩的衣服」便結束了。

  「嚯，後邊這動作和台詞都是他自己加的……」

  「加的好！」

  「李逍遙初期本就是玩世不恭，招貓逗狗，與女孩勾三搭四的不正經形象，他加的這個動作剛好符合人物，不錯。」

  吳導轉頭與攝像師關照：「這段留下來。」

  「這個張遠，演起浪蕩子的模樣信手拈來，他還說自己沒有生活！」

  正在走嚮導演的張遠面色一青。

  劇組導演天天誹謗我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張遠，臨場發揮的不錯。」吳導誇了句。

  他訕笑著接受下來，身後卻傳來了茜茜的聲音。

  「張遠，你聞聞。」

  說著，將自己的衣袖伸到他的鼻子前。

  「幹嗎？」

  「你不是說我的衣服香香嗎，我給你聞呀。」

  張遠心說，我又不是變態，怎麼能聞女孩衣服呢。

  吸氣……

  「香嗎？」

  「怎麼一股娃哈哈的味道？」

  兩人正聊著，導演便過來讓茜茜準備下水。

  她趕緊解開披在身上的綠色軍大衣，露出了裡邊的白色短裙和肉色抹胸。

  張遠的眼神掃過她的胸口時，劉茜茜還微不可察的挺了挺胸。

  「好像比在《天龍八部》的時候大了一點點……」

  「果然年級小，還有發育的機會。」

  張遠好似感受到了一點點養成系的快樂。

  茜茜見他若有所思，嘴角稍稍抬了抬，卻又瞬間壓下。

  可她的嘴角是壓下了，張遠的卻壓不下。

  「噗哈哈哈……」

  此時的趙靈兒，肩頭和腰腹白皙一片，兩條大腿也白的讓人眼暈。

  可腳上卻無比違和的穿著一雙高啟強同款魚市場黑膠鞋。

  張遠有種看到一條金龍，龍頭，龍身，龍爪，結果卻接了一對柯基的屁股，違和感爆棚。

  黑膠鞋是導演組讓她穿的，因為水下有不少枯枝和石子，怕劃傷她的腳，反正鏡頭又拍不到。

  之前說過，現在是一月份的江南，雖沒有東北大地那零下幾十度的猛烈寒風，可氣溫也降到了零度左右。

  荷花池可不是恆溫游泳池，經過一夜寒氣侵襲，涼的刺骨。

  劉茜茜試探性的將小腳踩進池水，立馬被涼的一哆嗦，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暴起。

  噠噠噠噠……

  張遠來回看，咱這是古裝戲，片場也沒機關槍啊？

  仔細一瞧才知道，那是茜茜牙齒打架發出了咯吱聲。

  「趙靈兒準備好了嗎？」

  「准，准，準備好了。」茜茜一咬牙，憑著一身倔勁，楞是下了水。

  劉茜茜這人看著嬌氣，其實挺倔強還好面子，對拍戲來說倒是件好事。

  有活她真上啊！

  水池很淺，她若是站著的話，水面才到她胸口下方，拍戲時還得蹲著點，只露出肩膀和手臂，不能讓抹胸出鏡。

  這大冷天的，女兒蹲在冰水裡拍戲，給劉曉麗心疼的呦……

  可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劉阿姨是個有格局的家長，楞忍著心疼，一聲不吭。

  既然選擇的演員路，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該吃得苦，總少不了。

  她自己練舞把腳趾都給練變形了，才換來一級舞蹈演員的身份，所以深諳此理。

  「各部門就位……ACTION！」

  導演見劉茜茜已經泡在水中，一聲令下，正式開拍。

  嘩啦啦……

  一條雪白的藕臂從水中緩緩抬起，白皙柔滑的皮膚上水煮滑落，在平靜的池水中泛起微弱的漣漪。

  張遠仔細瞧了瞧。

  茜茜從來都不是那種瘦成骨頭架子的類型，無論肩膀還是手臂雖然都富有少女的靈動纖細，但也微微帶肉，不會像後世那些病態審美般乾柴無比。

  「卡！」

  「趙靈兒，洗澡的動作在柔和靈動一些，你要把自己當仙子。」

  「手別發抖，知道嗎？」

  茜茜無奈的點點頭，她也不想抖，可凍的忍不住。

  「再來，各部門準備……ACTION！」

  嘩啦啦，手臂再次冒出水面。

  昨晚準備戲份時，劉曉麗便以前教了女兒一套手部動作。

  她最擅長的舞蹈中便有水袖舞，飄逸靈動，最適合不過。

  茜茜強撐著，按照老媽所教授的動作在水中緩緩搖曳，果然比前一次好上許多。

  「這遍不錯……」吳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可他的笑容才持續了不到兩秒，鏡頭中的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劉茜茜卻突然揮舞著手臂，聲嘶力竭的大喊了起來。

  「啊！！！」

  伴隨著慘叫聲，茜茜的身子頓時往下一沉，腦袋也被淹沒在了水池中。

  張遠趕緊往上沖。

  可《仙劍》到底不是《連城訣》，橫店也不是貢嘎雪山。

  劇組知道拍攝水中戲，早就備好了救生員。

  茜茜才剛沉下去不到五秒，一位身強體壯的大哥便跳入池中，一把將她給拉上了岸。

  張遠見狀，這才安心。

  可同時，心頭卻升起了一個疑問。

  「不對啊！」

  「這水那麼淺，她咋還溺水了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