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楚肖逸真沒料到楚家棟球技挺好。

  楚家棟剛開始施展不開手腳,逐漸便遊刃有餘起來,他頻頻地投入三分球,讓楚肖肖高興地歡呼。

  他和楚肖逸的打法不一樣,不會一直猛跑、強攻,而是用精準的投籃技巧奪得分數。

  楚肖逸有點發懵,他忽然感覺家人藏龍臥虎,楚肖肖的俄語還算說得過去,怎麼連楚家棟都成為籃球高手?

  在楚肖逸的眼裡,父親楚家棟是枯燥無趣、剛愎自用的人,他好像沒有特長愛好,卻時不時要誇耀自己,還喜歡貶低別人的興趣,以展現自身的真知灼見。

  楚肖逸以前喜歡彈吉他,但楚家棟卻將其貶得一無是處,讓楚肖逸再也沒有跟父親分享的念頭。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就是楚家棟的道理。

  楚肖逸花里胡哨的愛好在父親眼裡大都毫無用處,只是耽誤學習成績的幫凶而已。

  因此,楚肖逸過去從未跟父親打過球,誰讓打球也對學習沒有直接幫助。

  楚肖肖在球場邊激動地大喊:「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兩人的比分意外咬得很緊,楚肖逸屢次強攻都無結果,被楚家棟沉著地遊走閃避。

  他們在球場上都相當投入,不斷地跑來跑去、用力跳起,可謂酣暢淋漓。

  天光漸暗,周圍的景象也逐漸變得看不清,顯然夜色就要降臨。

  楚肖逸迫切地想要一分勝負,然而楚家棟卻笑著擺擺手:「不行啦,太累了,我沒勁了……」

  楚肖肖見兩人在球場中停下來,她忙不迭小步跑過去,還高傲地瞥了楚肖逸一眼。

  楚肖逸都不知道她小臉上哪來如此多表情,還能以眼白瞧人。

  楚肖逸和父親沒有分出勝負,最後以楚家棟體力枯竭結束。

  然而,楚肖肖覺得爸爸大獲全勝,瞧瞧爸爸的氣度,球技好也不亂秀,再瞧瞧臭屁哥哥,會打球都要拽上天!

  路燈已經亮起,三人結伴回家。

  父子倆剛剛進行激烈的比拼,如今氣氛也不算太緊繃,起碼能互相說兩句話。

  楚肖逸一邊運球,一邊往家走,悶聲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會打球?」

  楚家棟:「我大學時喜歡打球。」

  楚肖逸的心情很微妙,他以為父親是一心讀書派,從不搞體育愛好。

  楚肖肖借父滅兄,她得意地揚起小下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知道事情還多呢。」

  楚肖逸見她小人得志的模樣,他顧忌自己手髒,不好亂揉她腦袋,只能既好氣又好笑道:「又不是你會打球,你得瑟什麼勁兒?

  你連球都拍不起來,等你會打時再囂張吧?」

  楚肖肖不屑地瞥他一眼,搖頭晃腦道:「Towering genius disdains a beaten seeks regions hitherto unexplored(卓越的天才不屑走旁人走過的路,而去尋找迄今未開拓的地區)。」

  楚肖逸:「?」

  楚肖肖:「我這回有說英語,你應該能聽懂吧?」

  楚肖逸:「……」這年頭外語不好都沒法跟妹妹拌嘴!

  楚家棟見大兒子滿臉憋屈,笑著出聲勸和:「好好好,肖肖有肖肖的路,哥哥有哥哥的路,你們都有不一樣的好路……」

  楚肖逸作為英語聽力文盲,感覺自己被孤立,沒法繼續聊下去。

  他索性岔開話題,嘀咕道:「其實還能再打一會兒。」

  楚肖逸還未盡興,心底不免有些遺憾和悵然,他下次打球還不知是何時,對手估計也很難再是父親。

  楚家棟:「不行不行,我今天沒勁了。」

  「你以前體力不是挺好,當初打我時那叫一個……」楚肖逸的聲音戛然而止,當他意識到嘴裡溜出什麼話,恨不得當場打自己的嘴。

  他覺得何鑫的擔憂很正確,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說出不合時宜的話。

  楚肖逸回家後,他已經刻意收斂許多,儘量在家人面前保持陽光向上,但運動後的歡愉時刻使他有些鬆懈,失去緊繃的狀態。

  他沒有故意冷嘲熱諷的意思,可話到嘴邊就自然而然地傾吐,令人防不勝防。

  果不其然,楚家棟顯然聽清楚肖逸的話,他露出倉皇而動搖的眼神,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他的嘴唇略微張開,輕輕地動了動,好像想說點什麼,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路燈下,楚肖逸忽然發現父親的頭髮有些花白,頓時有點不好受,心裡莫名的酸楚。

  他期盼父親像過去般意氣風發、底氣十足,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反抗對方,如同他童年裡想做的那樣。

  但他不能這麼做,他還沒來及證明什麼,楚家棟就已經逐漸變老。

  楚肖逸滿腔熱血地等待公平的鬥爭,可父親早已失去戰鬥的力量。

  他還沒有戰勝,對方就舉旗投降,讓他徒留無盡的憋悶。

  他沒辦法再對父親出手,可他過去的遭遇又算什麼呢?

  時光荏苒,他曾經的耿耿於懷和委屈,不再有機會說出口。

  正確的時間一旦錯過,便不再有傾訴的意義。

  楚肖逸自知失言,他只盼著楚肖肖沒聽清楚,趕忙隨意而遮掩地說道:「我運動量還不夠,帶球跑兩圈再回去!」

  楚肖逸將話題轉移,便佯裝無事地跑起來,打破短暫的僵局。

  他根本不敢回頭看,唯恐撞上楚家棟小心翼翼的眼神。

  路燈的微光下,父女二人望著楚肖逸漸漸跑遠,一時陷入沉默。

  片刻後,楚肖肖率先抬頭,她望向安靜的父親,問道:「爸爸,你以前打過哥哥?」

  小女兒的眼眸如同明亮的寶石,顫動著盈盈的光,她眼底透出一絲猶豫和期盼,似乎希望他能出言否認。

  楚家棟苦笑著坦白:「對。」

  楚肖肖原以為楚肖逸一時口誤,哪料到溫厚的父親居然承認。

  她頓時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驚道:「為什麼?

  !」

  在楚肖肖眼裡,除了某些特殊職業和極端情況外,任何人對他人施以暴力都是非正義的。

  她完全沒法理解爸爸為何要打哥哥,尤其是他們明明屬於同一家庭,怎麼還能動粗?

  楚肖肖相當受傷,她失望地望著父親,露出頗不贊同的神情。

  楚家棟只能蹲下身子,跟小女兒平視交流。

  他無可奈何道:「因為你哥哥出生的時候,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所以就做出很多錯誤的事情……」

  楚肖肖詫異道:「爸爸的爸爸沒有教你怎麼做爸爸嗎?」

  楚肖肖沒有見過爺爺,她出生的時候家裡就只有奶奶。

  楚家棟為難地笑笑:「爺爺以前教爸爸的方法,恐怕對哥哥並不適用。」

  楚家棟實在不好向小女兒解釋,他的父親當初揍自己更狠,在「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年代裡,沒人會認為大人不能打孩子。

  他現在能理解父親對自己的苦心,但要是把真實情況說出來,恐怕只會抹黑楚肖肖對她爺爺的印象。

  楚肖肖雙手環胸,她聽聞父親的過錯,苦惱地替他分析:「那你確實犯好大錯,你有向哥哥道歉嗎?」

  楚肖肖覺得,便宜哥哥確實調皮搗蛋、沒有出息,但爸爸動手打人就有點太過分了,實實在在地犯下錯誤。

  楚家棟:「有,但肖肖也要明白,道歉和原諒是兩回事,不是每一份歉意都能被接受。」

  楚肖肖的小臉上露出迷茫,她對爸爸的話似懂非懂。

  楚家棟和氣道:「所以肖肖不要責怪哥哥,也不要討厭哥哥。

  因為有哥哥的存在,爸爸才能更有經驗,平等地跟肖肖相處;因為有肖肖的存在,爸爸也才開始理解哥哥的想法,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你們都是爸爸不可或缺的寶物,但爸爸永遠不是滿分的爸爸,只能不斷地去做越來越好的爸爸。」

  楚家棟曾跟大兒子鬧僵,他在帶小女兒的時候,便小心地避免許多錯誤。

  小女兒自小就展現過人天賦,她總是落落大方地闡述看法,又使楚家棟面對大兒子時更加愧疚。

  楚肖肖是聰明的孩子,甚至比成年人還厲害,她永遠不覺得自己跟長輩有差別。

  但楚肖逸以前是普通的孩子,他短期內無法證明什麼,恐怕面對打壓時很難過吧?

  楚肖肖感到不滿,她會引經據典地出言反駁,但幼時的楚肖逸還未出彩,只能沉默而委屈地咽下一切。

  楚家棟作為成年人,他沒有能力駁倒聰慧的小女兒,卻由此真切地感受到,他曾經重重地打擊過大兒子。

  楚肖肖沒有用過人的才能壓制家裡人,但他以前卻用成人的力量壓制年幼的楚肖逸。

  楚肖肖不懂事情為何如此複雜,她一時也想不出主意來,只能先跟著父親回家。

  家裡,楚肖肖抱著IPAD卻沒有興趣,她思及爸爸和哥哥的事情,無奈地嘆了口氣。

  旁邊的小舅爺發現她的走神,說道:「肖肖,不想看豬就不看啦,來跟舅爺吃水果!」

  小舅爺正在切橙子,將其分割成多汁的小塊。

  楚肖肖窩在桌邊旁觀,忽然道:「小舅爺,你爸爸會打你麼?」

  小舅爺不知她的煩惱,隨口應道:「會啊。」

  楚肖肖大為震驚,沒想到小舅爺也挨過打,忙道:「為什麼要打你?」

  小舅爺原來在農村生活,他此時也被問懵,半天沒反應過來:「沒、沒為什麼?

  我有次餓得不行,偷吃鄰居晾的蘿蔔乾,就被你祖祖打了?」

  實際上,小舅爺也不好說明原因,他以前挨打的次數太多,只記得部分被打的理由。

  楚肖肖驚訝道:「為什麼他不跟你講道理呢?」

  「小孩有時候不打沒記性,再說老的打小的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小舅爺語氣相當隨意,畢竟他如今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哪還在乎童年時挨過的揍。

  楚肖肖瞬間對號入座,不滿道:「當然是大事,為什麼你們能打小的?」

  楚肖肖:我作為家裡最小的,第一個就提出異議!

  小舅爺忙道:「肖肖那麼懂事,肯定不會挨打,不懂事的人才會被打……」

  楚肖肖據理力爭:「這不對,奶奶現在也不懂事,那她也不能被打啊!」

  小舅爺:「……」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小舅爺也不懂切橙子為何切出世紀難題,他明明只是想簡簡單單地吃水果,卻稀里糊塗地繞進去。

  他和家裡幼崽認真地掰扯半天,無法解釋為何「祖祖打舅爺就是沒關係」,但「舅爺打肖肖就是有問題」,一時暈頭轉向。

  小舅爺面對小東西的連番追問,他不得不申請場外求助,卑微地呼喊起小舅奶:「春兒,春兒,你來給肖肖解釋,我說不明白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