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2、底線問題

  如果你一個人待在家裡看報紙,看著看著,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跟你說話,你會怎麼想?

  孫次長反正是嚇了個半死!

  等他看清楚坐在對面的人是笑吟吟的蘇乙後,再次嚇了個半死!

  「你——耿良辰!」孫次長腔調都變了,下一刻,他一邊站起來退後,一邊驚恐大叫,「來人!來人!救命!救命啊……」

  砰!

  門外的守衛推門進來了,而蘇乙笑吟吟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次長,請問有什麼吩咐?」進來的軍官面無表情問道。

  「他!你們看不到他嗎!」也許是守衛給了他一絲膽氣,孫次長指著蘇乙憤怒咆哮,「他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怎麼進來的?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快把他控制住!立刻!馬上!」

  然而軍官卻依然面無表情,連看都不看蘇乙。

  「孫次長,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出去了。」軍官道。

  孫次長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你是聾子嗎?亻……」

  話說一半,孫次長如遭雷擊,恍然明白過來,驚恐瞪大眼睛。

  「你們、你們是一夥兒的!」孫次長驚恐指著他和蘇乙顫聲道。

  軍官依然面無表情,對孫次長敬了個禮:「請次長放心,不會有人打擾到您的。」

  說罷,他轉身就往外走去。

  「混帳!你這是叛國!你敢……」孫次長一蹦三尺高,驚恐叫罵著想要往出跑去。

  砰!

  但是軍官出去後直接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音。

  孫次長再次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他的臉色此刻變得一片慘白。

  身體也完全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是他打死都想像不到的場景!

  他堂堂外交部次長,居然被一個津門混混堵在住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打死也想不通,為什麼警衛會和這個津門混混沆瀣一氣?

  他更加沒辦法接受的是,前一刻他還幻想著這個耿良辰跪在他面前苦苦求饒的畫面。

  可現在,對方卻在主宰他的生死!

  「孫次長,這裡是你的住所,就不用我這這個客人請你坐下了吧?」蘇乙淡淡地道。

  孫次長深深呼吸,按捺住內心的恐懼,強自鎮定回過頭來,冷笑道:「耿良辰,我不信你敢殺我!」

  蘇乙笑了:「你這話讓我怎麼接?我要是反駁你,就得殺了你證明你說的是錯的。我要是認可你,你會不會仗著我不殺你而變得有恃無恐?」

  「孫次長,你是外交部的,外交部的特長是談判。你應該很會說話才對,但怎麼跟我一開口,你就要把你我當下的局面逼到非此即彼的程度?」

  蘇乙說著,掏出一把刀來放在茶几上。

  孫次長眼中的驚恐再無法隱藏,色厲內荏叫道:「你想幹什麼!」

  「這把刀,算是咱們今天談話的底線。」蘇乙笑呵呵看著他,「如果咱們今天能談攏,皆大歡喜。如果談不攏,那我就只能動用底線了。」

  「我不信你敢殺我!」孫次長再次驚恐叫道。

  「你看,又說這話。」蘇乙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要不我先剁你一隻手證明一下我的膽量?」

  「……」孫次長驚恐瞪大眼睛,渾身再次顫抖起來。

  「來人!來人!救命啊!救命啊……」他突然殺豬般驚恐大叫著再次往門外跑去。

  砰砰砰……

  他使勁拍打著大門,驚恐尖叫著。

  吱呀。

  大門打開。

  之前進來過的軍官站在門口,面色肅然對孫次長道:「次長,請不要大聲喧譁,影響戰士們站崗!他們保護你已經很累了,您還這麼吵鬧打擾他們,您於心何忍?」

  「我……」孫次長瞪大眼睛,面露茫然,一時竟無言以對。

  眼看軍官就要關門出去,孫次長如夢初醒,一把拽住軍官的手臂,驚恐叫道:「你不能走!他要殺我!耿良辰要殺我!你不能不管啊!你是卓團長派來保護我的,我要是出事,你要被軍法處置的!你帶我走,立刻帶我走!」

  軍官皺眉看著孫次長的手臂,道:「次長,您要是再拽我,我就只能把您綁起來了。」

  「你——」孫次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殺我!你就不怕被軍法處置?」

  軍官冷冷道:「孫次長,請您鬆手!」

  「你難道沒看到那把刀嗎?你看!桌子上那把刀!他真的要殺我!」孫次長崩潰咆哮著。

  「桌子上有把刀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軍官不耐,一把將孫次長推了個趔趄,掙脫開他,然後用警告的眼神盯著他道:「孫次長,不要再砸門,否則我只好採取一些措施了!」

  砰!

  大門重新關上。

  孫次長渾身僵硬呆在原地片刻,突然發瘋了般穿過客廳向後面跑去。

  「回去!」不一會兒,後院傳來一線天呵斥的聲音。

  坐在客廳里的蘇乙忍不住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取了一隻乾淨杯子,斟滿一杯茶,然後悠哉悠哉地吸溜著喝了起來。

  沒多久,孫次長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戰戰兢兢坐在了蘇乙的對面。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孫次長畏懼地看著蘇乙,顫聲問道。

  此時他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大大低估了耿良辰這個人,這個耿良辰的身份,也絕非一個外地社團頭子和一個武人這麼簡單!

  他犯錯了,致命的錯誤!

  蘇乙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傾,對孫次長笑呵呵勾勾手指。

  孫次長猶豫片刻,也湊了過來。

  「你剛才往外跑了兩次,向外求救了兩次。」蘇乙看著他,「你無視了我這個客人的存在,你對我不懷好意,而且……」

  他指著孫次長:「你不尊重我。」

  「我、我沒有,」孫次長使勁咽了口唾沫,「這不是尊重不尊重的問題,耿先生,講良心話,換了您,您不怕嗎?」

  「你怕,就恰恰代表著你不尊重我。」蘇乙認真道,「你現在才知道怕了,這證明你之前對我沒有半點敬畏之心。你把你擺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以為可以對我生殺予奪,這是我們之間造成如今這樣對立局面的主要根源,你承認嗎?」

  孫次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我承認,但……」

  「沒有但是,」蘇乙伸手止住他說話,「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孫次長,你錯了嗎?」

  「我、我錯了,對不起。」孫次長從善如流,立刻認錯道歉。

  「很好。」蘇乙滿意點頭,下一刻,他突然反手重重一記耳光抽在了孫次長的臉上。

  啪!

  孫次長一個趔趄直接撲倒在桌子上,整個人都被打懵了,半響反應不過來。

  蘇乙笑呵呵後仰,看著半邊臉飛快腫脹起來的孫次長道:「看在你認錯態度還算誠懇的份上,我就不動用底線了。」

  孫次長渾身一個機靈,下意識看了眼桌上的刀子,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哭腔道:「耿先生大人有大量,孫某感銘五內。」

  「很好,能看出我這人度量大,說明你開始有點了解我了。」蘇乙笑道,「孫次長,我回答你之前的問題,我是什麼人?」

  「這是個很籠統的問題,其實我不明白你到底要問我什麼。」蘇乙似乎很有談興,「身份這東西,只是在社會結構中個體交往識別的差異標誌和象徵,表面上看只是一個稱謂,但實際上它代表一種秩序。這種秩序,往往又是隨著形勢的變化而不斷變化的。」

  「比如你我,你是官員,我是百姓,這是一種差異和秩序;但現在你我坐在這裡,你是誰?我又是誰?我們之間的秩序和差異又是怎樣的?還能簡簡單單用官員和百姓這個身份來一概論之嗎?」

  孫次長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你他娘的是在給我講哲學嗎?

  「孫次長,你呀,就是犯了這種形上學的錯誤,你對我的認知始終停留在『百姓』這個符號上,官員欺壓百姓,對你來說就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秩序。」蘇乙嘆了口氣,「正是基於這種錯誤的認知,導致你一直把我當成普通百姓一樣去欺負。當你發現我並不好欺負的時候,你依然沒有醒悟過來我其實不算是普通百姓,這就導致你又犯了第二個錯誤。」

  「什麼錯誤?」孫次長下意識問道。

  真特娘的見鬼,他居然聽進去了……

  「你突破了秩序的底線!」蘇乙嚴肅看著他,「官員欺壓百姓,還勉強可以看做是一種不良的秩序,但官員草菅人命,謀害百姓,就是突破了底線!」

  孫次長使勁咽了口唾沫,直接背後冷汗直冒:「耿先生,您聽我解釋……」

  「不必不必,咱們先講道理,再聽解釋。」蘇乙笑呵呵擺擺手,「剛我說到哪兒了?」

  「底、底線。」孫次長提醒道,他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刀子。

  「對,底線。」蘇乙點點頭,「突破底線,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一個人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線,意味著這個人在精神世界自我放逐,自我毀滅;一個人突破社會秩序的底線,也勢必會讓自己的社會關係陷入崩壞。」

  「你看你,突破底線來害我,就導致我為了自保,也不得不突破底線來對付你。導致我們原本正常的社會關係不得不陷入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之中。所以底線真的不能隨意突破啊……」

  蘇乙說得有些苦口婆心,而孫次長聽得卻是大汗淋漓。

  他一邊擦汗,一邊訕訕道:「耿先生金玉良言,金玉良言啊……但、但是,我們之間其實還有迴旋餘地的,我為我之前的行為道歉,我……」

  噠噠噠……

  蘇乙敲敲桌子打斷他,笑呵呵彈了下桌上的刀:「我們之間是所以還有迴旋的餘地,是因為我又為我們的關係設置了新的底線,就是這把刀。如果這次的底線再突破,要麼你拿這把刀砍死我,要麼我拿這把刀砍死你,絕對不會再有第三個結果,明白嗎孫次長?」

  「不會,不會!」孫次長笑著擦汗,但聲音卻再次發顫,「我這次一定恪守底線,絕不鬆懈……」

  「不,你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你現在只想敷衍我,欺騙我,把我應付走。」蘇乙似笑非笑,「然後等你回過神以後,再想辦法弄死我,因為直到現在,我依然沒有贏得你的尊重。」

  「不不不,耿先生,我、我真的很尊重您,真的,我發誓!」孫次長哆嗦著道,眼神時不時驚恐地瞄向桌上的刀子。

  「呵呵……」蘇乙笑著搖搖頭,「你現在的態度,是不是跟民國十六年七月二十三號那天晚上,你在大法官方占超家裡跪下求他放你一馬的時候一模一樣?」

  孫次長瞬間瞪大眼睛。

  蘇乙看著他笑眯眯道:「你痛哭流涕求方占超給你一個小時時間安頓家小,你告訴他你會為你貪贓枉法的行為自首,騙得了他的信任,然後出門找了一個叫胡蘭生的亡命徒把他一家老小十四口都給殺了,還把他的宅邸付之一炬……」

  「你不要亂說!這件事跟我沒關係!」孫次長提高音量。

  「胡蘭生一定不這麼認為。」蘇乙笑道,「去年的時候他找你勒索一百萬大洋,你表面答應,實際上卻想殺他滅口,結果被他跑了。你知道他跑到哪兒去了嗎?」

  孫次長咬牙:「一個瘋子的話,誰會相信?」

  「民國十八年夏天,胡展堂任立法院長一職,他剛上任就被人栽贓陷害,這事兒孫次長清楚嗎?」蘇乙似笑非笑。

  「我什麼也不知道!」孫次長驚恐瞪著蘇乙,「你到底是誰?」

  「你想置我於死地,但你卻不知道我是誰,這還真是一種諷刺啊……」蘇乙悠悠地道,「但我就不一樣了,我對孫次長了解的可是一清二楚,你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今年多大,在哪兒上學,成績如何,我都了解過。」

  頓了頓,蘇乙像是剛剛想起來的樣子:「不好意思,我說錯了,你是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你在杭州還有個外室,也給你生了個兒子,呵呵,一個虎頭虎腦的大胖小子,乳名叫軍軍,對嗎?對了,就在今天中午,軍軍吃多了西瓜拉肚子,跑去德生堂開藥,坐堂的劉大夫可能看你的小妾好騙,多坑了他三塊大洋。唉,這種庸醫,你可別饒他啊……」

  孫次長渾身抖若篩糠,如墮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