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5、四重關

  三姐身形高挑,眉眼如畫,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韻。→

  蘇乙見了她,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

  「耿先生為什麼嘆氣?」三姐似笑非笑地問道。

  「其實三姐您應該在舞台上唱念做打,而不是在台下跟人打打殺殺。」蘇乙道,「這不適合您。」

  「適不適合,耿先生說了不算!」三姐冷笑,「我這八卦掌,可是系出名門。耿先生,八卦手黑,拳腳無眼,若有得罪之處,您多擔待。」

  「能打到我,算我輸。」蘇乙笑道。

  「大言不慚!」三姐眼神陡然變得凌厲,她腳下一蹬,腳踩四方,三兩下就到了蘇乙跟前,並指如刀,惡狠狠戳向蘇乙的眼睛,速度凌厲迅猛至極!

  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這招鴻雁出群乃是八卦掌最尋常的招數,卻被三姐打出刁鑽狠毒的風格,足見功底。

  而且此女的八卦掌異於常人,都說八卦毒,但毒在明面上。可三姐的八卦掌,是陰毒。

  蘇乙以八極拳中「秦瓊守門」這一招應對,三姐的手掌被撥到一邊,悄聲無息踢來的一腳,也被蘇乙飛踹小腿踢了回去。

  三姐同時打出的是兩招!鴻雁出群在明,暗腿飛踹在暗。

  兩者都是實招,且兩招都十分凌厲迅捷。

  但卻被蘇乙一招擋了回去。

  三姐被蘇乙這麼一擋一撥,頓時成了側身對敵,她乾脆一招大蟒翻身以後肩狠狠撞向蘇乙。

  蘇乙幾乎在她起跳的同時一把按住她的肩頭,便讓她動彈不得,同時左手向下擋住三姐從腋下悄然無息穿插過來的一掌。

  「呀!」

  接連兩回合被封死,三姐有了不服輸的念頭,輕喝一聲伸手猛地抓向蘇乙的手腕,蘇乙剛一躲,她突然起身一個漂亮的迴旋踢掃向蘇乙的面門。

  蘇乙不但不退,反而突然欺身上前,口中吐氣,雙掌如穿林跨河般齊出打在三姐的腹部。

  這一掌,蘇乙只用了兩分力。這也是八卦掌中最常見的一招——推窗望月。

  三姐人在半空,這一掌挨了個結實,整個人頓時拋飛出去。

  好在蘇乙並不傷人,她來得及在半空調整姿勢,卸掉了大部分力落地後,用手撐地,整個人輕飄飄彈起,然後再次向蘇乙激射而來。

  這次她身子壓得很低,人還未至猛地傾倒,雙腳如剪,猛攻蘇乙的下盤。

  砰砰砰!

  但她踢出的每一腳都被蘇乙踹了回去。→

  最後一腳,蘇乙的腳尖停在三姐的眉心寸余的位置頓住,打鬥雙方頓時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全都靜止下來。

  蘇乙笑眯眯收回腳道:「承讓。」

  三姐迴旋起身,咬了咬唇,神情複雜對蘇乙一抱拳:「耿師傅,是我班門弄斧了,多謝您手下留情。」

  蘇乙微笑回禮,三姐轉身快步離去。

  一邊觀戰的白面小生臉色變得很尷尬,對蘇乙一抱拳,也匆匆去了。

  嘩啦!

  二樓圍觀的姑子們一窩蜂全散了,隱隱有說話聲飄下來。

  「看清楚了嗎?」

  「差距太大,三姐連人家底子都沒探出來……」

  「這回懸了……」

  蘇乙恍若未聞,面帶笑意,一步步走上階梯,來到了二樓。

  剛出樓梯口,蘇乙就見一個面白無須的老者,帶著一群身穿長袍,看起來像是舊時書生的文弱之人,等在那裡。

  「耿先生!」為首的老者笑呵呵道,「老朽姓瑞,祥瑞之瑞,代表金樓帳房部,迎您大駕!」

  說著抱抱拳。

  蘇乙回禮,未說話。

  「早年隨東家北上,有幸拜得郭雲深郭老爺子門下,學了幾手形意。耍的不好,還請耿先生您品鑑。」瑞先生笑呵呵擺起了架勢。

  「請!」

  蘇乙道。

  瑞先生笑容收斂,向前試探踱步,某一刻突然進步上前一記炮拳直衝而來,這一拳兇猛霸道,打出了形意拳的精髓。

  看得出,瑞先生的形意拳頗有幾分火候。

  但比起馬三尚且不如,豈能威脅到蘇乙?

  蘇乙輕擺晃動欺身捉臂,下一秒,他的拳頭停在了瑞先生的面門前。

  瑞先生渾身一僵,猛地掙脫蘇乙反身一記甩鞭痛擊蘇乙。

  但蘇乙再進一步一手將瑞先生手肘抬起,將他的攻擊化解,同時另一隻拳頭再度停留在瑞先生面前。

  瑞先生低吼聲後退三步,身如滿弓拉滿,猛地一拳打出!

  這一拳從中盤胸腹處發出,形短力猛,如崩箭穿心,正是郭雲深成名絕技——半步崩拳!

  這一拳的威勢,即使是蘇乙也微微動容。

  老人家能打出這一拳,足見寶刀未老。

  但然並卵。

  若是宮寶森,甚至是宮二打出這一拳,蘇乙都會暫避鋒芒。

  瑞先生顯然不在此列。

  蘇乙腳踩八卦步晃身再次近身,如一堵牆一樣堵在了瑞先生身前。

  他身如鬼魅,瑞先生根本收不住力,頓時撞在了蘇乙鐵塔一般的身軀上,整個人都被彈了回去,踉蹌幾步才停下。

  瑞先生怒目圓睜,舉起拳頭就要再衝上來,但卻生生忍住。

  他僵了片刻,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氣笑了起來。

  「拳不過三。耿先生憐我老邁,讓了我三招,我要是再不知好歹,就是臭不要臉了。」瑞先生笑呵呵拱拱手,「耿先生,南方氣候養人,您不妨多在金樓住些日子,讓老朽也好一盡地主之誼。」

  「多謝盛情。」蘇乙笑著拱手。

  「江湖路險,老朽祝您,馬到功成!」瑞先生再次抱拳,然後一揮手,帶著那些書生們嘩啦一聲散去了。

  樓上傳來竊竊私語。

  「這也沒試出什麼來呀?」

  「這耿良辰,還真非浪得虛名,有兩把刷子……」

  「就看勇哥的了。」

  蘇乙再上層樓,看到廳堂里坐著一個發亮的身影。

  發亮的是那顆光頭,錚光油亮,十分顯眼。

  「耿師傅,輪到我來迎您了。」光頭壯年笑呵呵起身,向蘇乙走來,「我叫阿勇,打雜家的,什麼都會一點,但什麼都不精。您這麼快敗了三姐和瑞先生,我估計我也不是您的對手。待會兒您手下留情啊,讓我多耍幾趟拳,別輸得太丟人。」

  「勇哥言重了,請!」蘇乙笑笑,抱拳道。

  蘇乙話音剛落,勇哥突然暴喝一聲搶點來攻。

  雙拳如炮齊出,打得威猛霸氣。

  蘇乙一招懷中抱月,以柔克剛,將這一擊化解於無形。

  招式未老,勇哥變招,進步沖拳連連搶攻,如追風趕月,好不給人喘息之機。

  這是工字伏虎拳的套路,威猛剛直,勇哥頗得其三分精髓,竟打得蘇乙不得不退。

  但也僅限於此。

  某一刻蘇乙抓住間隙,突然側身讓過一拳,身子迴旋,手肘順勢頂在勇哥胸口。

  勇哥悶哼一聲踉蹌幾步退走,但立刻穩住拳架,化拳為掌,擺出虎鶴雙形的架勢來。

  蘇乙眼睛一亮,這次主動來攻。

  勇哥大喝一聲迎上,如龍騰虎躍,繞著蘇乙連連進攻。

  這是虎鶴雙形,剛柔並濟,快慢結合,是洪拳里的進階拳種,威力不俗。

  蘇乙也是頭一回見此拳,見獵心喜,忍不住和勇哥多纏鬥幾招,想要讓對方多打一打。

  但勇哥久攻不下,竟再換風格。

  這次他的拳風變得更加剛猛,但卻不再大開大合,而是貼身纏鬥,頗具南拳短橋窄馬的風格。

  這是洪家鐵線拳,施展起來,如同一頭蠻荒野獸,其巨力即使是蘇乙應付起來也覺頗為吃力。

  一般來說,遇到鐵線拳的對手,沒人會蠢到硬碰硬去攖其鋒芒,正確的戰術都是暫避其鋒。

  因為鐵線拳太剛了,毫不誇張地說,就是拼命三郎的打發。

  一副哪怕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的架勢,慘烈絕決不回頭。

  但鐵線拳這種打法頗為耗費體力,一半是不得長久的。所以碰到鐵線拳的對手,一般人都是先躲,讓對方打個夠,打到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反擊,便能一舉扭轉局面。

  可蘇乙卻不同。

  他根本不閃躲,只是見招拆招,和勇哥纏鬥。

  甚至有意將勇哥的活動範圍局限在空地上,因為鐵線拳施展開來,活動範圍太大,打壞了這一屋子精緻,就不好了。

  兩分鐘後,勇哥突然跳出圈外,擺手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沒意思,你拿我當餵招的了!」

  聲音頗為鬱悶。

  他搬了把椅子自顧自坐了下來,劇烈喘息著,頭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滑落。

  「我覺得我就挺雜了,沒想到你比我更雜!」勇哥看著蘇乙道,「詠春、八卦、八極,還有西洋拳、東洋柔術,耿大俠,你練這麼多拳,是怎麼做到門門精通的?」

  「把他們融到一起不就好了?」蘇乙笑了笑。

  「怎麼融?」勇哥面露茫然,「怎麼聽你這話,說得跟和面一樣簡單?」

  「勇哥若是感興趣,不妨來津門一行,必會有收穫。」蘇乙笑道。

  「我?去津門?算了吧!」勇哥笑呵呵擺手,依然喘得厲害,「歲數大了,身體不饒人。舟車勞頓的,我怕我死路上。」

  「……」蘇乙微微一笑,「打擾了。」

  他繞過勇哥,向四樓走去。

  勇哥看著蘇乙的背影,忍不住自嘲一笑,嘆息搖了搖頭。

  「試探?這特麼誰試探誰啊?還試個屁!」

  四樓,便是蘇乙和宮寶森所住的客房。

  宮寶森已經回房去了,走廊里只站了燈叔一個人。

  燈叔拄著拐杖,對蘇乙笑道:「真是後生可畏啊。耿師傅,像您這樣的少年英豪,古往今來都不多見。能和你切磋武藝,也是他們的榮幸。」

  「燈叔你言重了。」蘇乙笑道。

  「謙遜有禮,謹言慎行,年輕人有你這樣的品質,想不成功都難。」燈叔不吝誇讚,「耿師傅,今日這齣戲,騙不過你這明眼人。我們南方武行一向是自娛自樂,不與北地通人煙。若非前些年宮師傅搞了一出五虎下江南,我活了一輩子,只怕都連什麼是形意,什麼是八卦都分不清楚。」

  「從大面來講,宮師傅想要南北融合是對的,這是大義。但話又說回來,融合了又怎麼樣?把國術發揚光大了,又能怎樣?現在是飛機大炮的時代,武功再好,也擋不住一顆子彈。學武十年,不及從軍三年。更別說這年頭上學習文才是最好的出路。」

  「武學還有出路嗎?沒有了!有些東西,該消失的就是得消失,不必強留。我們這些東西留給後輩又能怎樣?這都是過時落伍的東西,學去了有什麼用?留給誰,就是害了誰!」

  「以後別人的後輩要麼當官,要麼做了將軍,我們的後輩卻繼承了我們這套玩意兒,除了舞台雜耍博人一樂,還有什麼前程?」

  「所以,我們是打心眼兒里不想折騰。但弱者無話語,如果我們想讓你們聽我們的,一昧退讓是不行的,我們也退不到哪兒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打敗你們,然後站起來粗著嗓子說話。」

  說到這裡,燈叔頓了頓,嘆了口氣對蘇乙道:「耿師傅,所以請你別怪我們,你們有你們的抱負,但我們卻只想好好過日子。大家立場不同,但卻並非有仇怨。」

  蘇乙想了想,道:「燈叔,如果咱們的後輩被洋人用他們的武術欺負,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怪咱們這一輩,沒給他們傳下真玩意兒?」

  「我覺得後輩們要不要是他們的事兒,但我們能傳不傳,就是我們的問題了。」

  燈叔呵呵一笑:「這人吶,最難的就是讓別人認同自己的想法。耿師傅,看來我們是誰也不能說服誰了。」

  「耿師傅,我是學南枝拳的,僥倖會一點擒拿打穴的功夫。」燈叔笑呵呵道,「俗話說拳怕少壯,我老了,跟你拆招對練怕是不能了,但眼見你這樣的青年才俊,若是不切磋一番,也未免遺憾。」

  「不如這樣,咱們換個比法。」他笑著舉起手中的拐杖,接著道,「只要你能搶走我手裡這根拐杖,就算你贏,如何?」

  「好。」蘇乙看了眼拐杖,點頭應下。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場「文斗」。

  蘇乙再一次碰到了他最不擅長的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