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0、平手

  如果有人問蘇乙,功夫是什麼?

  蘇乙的答案是——功夫是暴力,是為了控制、打倒或者殺死敵人的技術,是一種用來毀滅和破壞的藝術理念。→

  換了葉問,他會說功夫是道理,一橫一豎的道理。對的人站著,錯的人躺下。他認為功夫是「纖毫之爭」,覺得功夫應該是精緻的,是細膩的。

  宮二的武學理念和葉問比較接近,因為他們都是傳統武術的傳承和修習者。傳統武術融入了太多哲學和道理在裡面,讓原本粗鄙的功夫變得可以登堂入室,稱宗道祖。

  但宮二一定不會認同葉問的是——在宮二的眼中,好的功夫就是勝利,就是贏;而葉問可以接受失敗。

  在宮二的眼裡,功夫,就是力爭,就是拼搏,就是絕不退讓。

  所以哪怕葉底藏花的關竅在一個「藏」字,她的「藏」依舊極具侵略性,她的「藏」不是為了「藏」,不是為了賦予這一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哲理和理念,她只是為了「贏」,為了打倒對手。

  從這一點來看,宮二的武學理念,既有傳統武學的精緻,又有現代搏擊的功利,算是身兼二者所長了。

  在蘇乙的認知里,功夫從來不是精緻的,也絕不是用來「藏」的。

  偷襲就是偷襲,說什麼藏花?

  裝逼!

  但真正碰上了葉底藏花這一招,他被震撼了。

  他突然理解了,「藏」不是偷襲,「藏」就是「藏」。

  這不是裝逼,這是再貼切不過的命名。

  葉底藏花的目的不是為了偷襲,真的就是為了「藏」。

  宮二藏起來的不光是她的招數,還有她進攻的意圖,她的鋒芒,她的一切。

  所以蘇乙才會對這一招葉底藏花毫無防備,因為直到宮二的手掌打在他胸膛的那一刻,宮二藏著的一切才暴露在蘇乙的眼裡。

  這還是宮二的功夫沒練到家,如果練到家,哪怕蘇乙被打飛出去,蘇乙可能都不會知道自己這一掌是怎麼挨的。

  蘇乙向後翻滾迅速爬了起來,揉著胸脯大口呼吸。

  這一掌,讓他「五內劇震」,字面意思,並非形容。

  他警惕地看著宮二,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

  而對面的宮二也有些出神,似乎沒想到她勢在必得的一招,居然就這麼被蘇乙化解了。

  其實也不算化解,只能說是躲掉了一半。

  但這也不容易。這世上的武人,有幾個能躲過葉底藏花的?

  宮二可不知道蘇乙躲過這一招有運氣成分,她只以為蘇乙就是靠本事躲過去的,所以她有些不敢置信。

  因為這是她勝蘇乙的最大底牌。

  「這是葉底藏花?」雖然早知道答案,但蘇乙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是。」宮二回過神來,看向蘇乙。

  「真高級。」蘇乙由衷地贊道。

  是的,他對這招的評價,就是高級。

  這樣的絕招,一定很難練,想要練成,不知要苦練多少寒冬酷暑。

  但耗費那麼大精力,花那麼多時間練成這麼一手絕活,值得嗎?

  這個問題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起碼蘇乙是覺得不值得的。

  所以他說這一招高級,太高級了,高級到他也只能望而卻步。

  蘇乙這一輩子都練不出這麼高級的武功,因為他沒有這個耐心。

  但蘇乙仔細想想,他覺得自己也沒辦法破解這一招。

  因為他根本防不住。

  這一招毫無預兆,毫無先機,他根本不知道宮二什麼時候會用,從哪裡用,怎麼用。

  他就算時時刻刻留著小心都沒用,因為再小心,他也只能在這一招落在身上的時候才能察覺到,那時一切都晚了。

  別覺得這不可思議,很多技藝就是這麼神奇。

  就像是一種叫做「三仙歸洞」的雜耍,藝人練了一輩子練就這麼一種手藝,你清楚地知道這是障眼法,你也能大概猜到他是怎麼騙你的,但你就是看不出來他這個戲法是怎麼變的。

  他練了一輩子的手藝,怎麼可能被你簡簡單單看破?

  同樣的道理,宮二練了十多年的葉底藏花,怎麼可能被蘇乙一個門外漢簡簡單單防住?

  況且宮二又不是只會葉底藏花,葉底藏花之前那招「纏手擺蓮」,不也讓蘇乙十分狼狽嗎?

  原劇情中,再過幾年宮二和葉問大戰於金樓,剛勝了宮寶森的葉問意氣風發,小看宮二,覺得宮二像是鬧脾氣的小姑娘。面對宮二的邀戰,他隨性而輕鬆,甚至說出「打壞了東西就算我輸」這種自大的話。

  結果他連宮二的葉底藏花都沒見著,就踩壞了地板。

  雖然葉問一定很不服氣,但輸就是輸,葉底是否能藏花,自此成為葉問至死也印證不了的謎題。

  「再來!」蘇乙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心如止水,重新進步向前。

  這次宮二不敢讓蘇乙先出手,她眼中精光迸射,腳下一蹬,整個人向蘇乙激射而來,一招風輪劈掌,打得當真是掌影重重,讓蘇乙分辨不出真假。

  這是八卦中的雙換掌,簡直被宮二玩兒出花兒來了,技藝高超到了極點!

  高到了什麼程度?大概兩個半鄭山傲那麼多吧。

  鄭山傲的雙換掌和宮二的比起來,就像是扁擔靠在了電桿上——差了那麼一截。

  蘇乙耍不出這麼精緻的功夫,但不代表他破解不了。

  如果你不懂機關,破解不了機關盒怎麼辦?

  把它砸爛!

  蘇乙側身下潛,同時右臂橫檔於額前。

  就是這麼一個動作,任你宮二百般變化,我都封死了你所有進攻的角度。你想要打到我身上,要麼繞路,要麼就只能打在這條胳膊上。

  當然,只這麼做是破不了宮二的招的,人家也會變化,見招拆招。

  所以在下潛的同時蘇乙腳下步法變化,迅速調整好發力角度,一記左勾拳痛擊宮二小腹!

  這一擊當真勢大力沉,打得虎虎生風,就像是橫衝直撞的卡車,沒有半點道理可講。

  管你玩兒得多精緻,就是撞你,撞死你!

  你宮二倆手掌掄得再快有什麼用?就問這一拳你吃不吃得住吧。

  挨結實了,屎都給你打出來!

  宮二面色一變,雙掌變招下沉,拍在蘇乙的拳頭上,身子借力一個鷂子翻身輕飄飄後翻回去。

  不等蘇乙追擊,人家一個蠍子擺尾,腳尖倒鉤蘇乙的下巴,蘇乙堪堪躲過,卻也失去了追擊的機會。

  不過宮二剛才的攻勢,也就此破了。

  雖然有牛嚼牡丹之嫌,但破了就是破了。

  這次蘇乙發動搶攻,一套凌厲組合如疾風驟雨般打得停不下來。

  宮二被動應付得很辛苦,被蘇乙步步緊逼於院落一角,突然拼著挨了兩拳,一招進步團撞欺身入懷,蘇乙幾乎下意識就想來一記抱摔卻最終忍住,急忙後仰傾倒。

  宮二提膝就頂,蘇乙左臂橫於下巴上擋住這一擊,同時右拳一拳砸在宮二的右腿小腿上,讓她這一腳偏離了方向。

  眼看宮二從他身上掠過,蘇乙用倒掛金鉤的方式一腳踢在了宮二的左腿腿彎處。

  砰!

  宮二也幾乎同時一腳踩在蘇乙的胸口,如馬踏飛燕般掠過,卻終是失去平衡,踉蹌幾步才勉強站穩。

  蘇乙被踩得重重摔在地上,但也很快打滾起身。

  兩人幾乎都沒受什麼損傷,不約而同齊齊大喝一聲,撲向對方。

  兩人你來我往,又打了好幾回合,卻是打了個勢均力敵。

  宮二再次施展出葉底藏花,蘇乙依然是沒防住,被打得當場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出來。

  但因為沒有打中要害,蘇乙依然有再戰之力。

  這回他毫不憐香惜玉,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了,直接創造出機會一記背摔,差點把宮二摔個結實。不等宮二徹底逃脫,他發狠從後面給宮二上了裸絞。

  這種絞殺的招數,基本四肢都要纏繞在對手身上的。所以場面可想而知。

  宮二一個不慎被蘇乙從後背掛在身上,臉貼著臉差點被勒死,最終用了金絲抹眉的殺招才迫使蘇乙鬆手,掙脫後的宮二有些惱羞成怒,向蘇乙發動疾風驟雨般的攻擊。

  放飛自我的蘇乙破罐子破摔,下潛抱腰直接放翻宮二,就要使用寢技。

  宮二如驚弓之鳥,瘋了般擺脫蘇乙逃離。

  等蘇乙再起身時,她臉紅得像猴子屁股。

  「卑鄙,無恥!」宮二咬牙道。

  就剛剛這麼兩回合,蘇乙幾乎把她全身上下都碰遍了。

  「沒辦法,不用這些招式,打不過你。」蘇乙很坦然道。

  他破不了宮二的葉底藏花,要是還像之前那麼打,遲早落敗。

  再說他都被打吐了,還管得了那麼多嗎?

  「用了這些下三濫的招,你照樣不是我對手!」宮二也發了狠,凌空一腳踢來。

  八卦掌雖然最出名的是掌法,但腿法也不容小覷,七十二暗腳、七十二截腿,只聽名字,就知道多麼陰毒了。

  接下來宮二以腿法猛攻,目的就是為了不近身,不給蘇乙抱摔放倒她的機會。

  但她還要防著蘇乙抱腿,她很清楚,一旦被蘇乙抓住她的腿,那麼下一刻,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就會把她壓在身子底下……

  宮二就像是一隻永不降落的蝴蝶圍著蘇乙這朵花朵轉悠。

  打得時間久了,宮二氣力不濟,只好退下。

  氣喘吁吁,胸膛劇烈起伏。

  她咬著唇,瞪著蘇乙,滿臉的不服氣。

  蘇乙忍不住笑了:「平手?」

  宮二不敢近身,他短時間也奈何不得宮二,倒是能消耗掉宮二的力氣再動手,就比如現在就是個好時機。

  但有這個必要嗎?

  只是切磋而已,不必非分個勝負。

  宮二倒是有心再打,但她很清楚,她心已亂,力已竭,不能冷靜,再打下去必輸無疑。

  嚴格來說,她算輸了。

  但她不服,因為她覺得蘇乙耍流氓。

  「這一戰不算結束,今日算作平手,改天再分勝負。」宮二冷冷道。

  「好。」蘇乙痛快應下,「跟你一戰,我受益良多,等下次比,想必我會進步不少,到時候再試試看,能不能接你的葉底藏花。」

  宮二傲然道:「讓你再練十年,你也接不住我的葉底藏花。」

  「那可未必。」蘇乙笑了笑。

  話鋒一轉:「打了這麼久,要不進屋裡喝杯茶再走?或者我請你去小白樓喝咖啡?」

  「不如等分出勝負那天,誰輸誰請。」宮二道。

  「一言為定。」蘇乙道。

  宮二對蘇乙嘴角勾了勾,一抱拳,轉身就走。

  走得那叫一個乾脆利落。

  蘇乙等她的背影消失,倒吸著涼氣捂住了胸口,痛得呲牙咧嘴。

  兩掌葉底藏花沒有挨結實,但也打得他稍一用力就針扎般疼痛,這女人手真黑。

  「來人!來人!給我請秦大夫!」

  得檢查檢查有沒內傷,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另一邊,宮二回到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個時辰,出來的時候一身紅花油味兒。

  老薑抱著刀站在門口,上下一打量,問道:「看著怎麼不高興?輸了?」

  「沒輸!」宮二一揚脖子。

  老薑呵呵一笑:「那就好,老爺找你,在演武堂。」

  「好。」

  宮二離去,老薑卻沒跟上。

  很快,宮二來到了演武堂,宮寶森穿著練功服正在等她,背對著她負手而立。

  宮二走到跟前,輕輕叫了聲「爹」。

  宮寶森沒有回頭,悠悠問道:「如何?」

  「沒贏。」宮二悶聲道。

  宮寶森回過頭來,有些驚訝,也有些理所當然。

  「來來來,你跟爹搭把手,告訴爹,你們是怎麼打的。」他招招手。

  宮二咬了咬嘴唇,忿忿道:「姓耿的招式下流,否則他贏不了!」

  「他的武功有東瀛柔術,有摔跤,他練的就是這個。」宮寶森道,「你鄭師兄這兒有護具鎧甲,你去穿上。」

  「是。」

  宮二依言去一邊穿上鎧甲護具,開始和宮寶森復盤她和蘇乙這一戰的細節。

  每復盤一個回合,宮寶森都要停下來,分析兩人為什麼會這麼拆招,為什麼會這麼打。

  若是蘇乙在場一定會十分驚奇,因為宮寶森將他當時的應對分析得八九不離十。

  這就是一代大家的底蘊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