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這東西其實是很難化解的。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一個你不怎麼喜歡的人突然罵你煞筆還狠狠扇了你一耳光,你當時懵了沒還手,事後你會選擇原諒他就這麼算了嗎?
只怕大部分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站在丁尚東的立場上,他可是被蘇乙害得丟了工作、丟了前途的,他能不恨蘇乙?
他恨不得弄死蘇乙。
可惜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機會。
但這次,機會來了!
郵局送來了一封信,從蜀川寄來給蘇援朝的。這種信一般都不會送到本人手裡,而是會放在單位門房,然後由門房通知本人來自取,或者給送去。
這封信被送來的時候,丁尚東剛好人在門房巡查工作。他專門研究過蘇援朝的閱歷,因為蘇乙和文慧走得近,所以他利用以前警察局的關係調查過文慧的背景,知道文慧是什麼人,也知道文慧的近況。
一看信是從蜀川寄來的,他立刻猜到這信是文慧寫給蘇乙的,他頓時來了精神。
他做了三件事——第一,扣下這封信,並打開信件檢查,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內容;第二,去通知廠外那群有理的年輕人,告訴他們這裡發現了敵人;第三,通知廠里的糾察隊,並調集自己新發展的班底待命。
他制定了從廠里到大院兒的一攬子計劃,他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就要把蘇乙徹底干趴下,他不但要把蘇乙打落塵埃,還要讓蘇乙連家都失去。
想像是美好的,計劃也不可謂不好,只可惜他還是不太了解蘇乙。
「信呢?」到了保衛科,蘇乙沒有廢話,開門見山直接問。
丁尚東面容陰鷙,眼底藏著狠辣,卻做出一臉正氣的樣子質問道:「蘇援朝!我現在代表割委會向你問話,你在跟誰通信?」
「你代表個屁!」蘇乙笑了笑,「把信給我,該幹嘛幹嘛去,懶得跟你廢話。」
「你太囂張了!」丁尚東也不怒,冷笑起來,「你跟……」
他大義凜然說了一堆顯示不出來的話,站在制高點上對蘇乙發出審問。
「我可去你奶奶個腿兒吧!」蘇乙聽得不耐煩,上前一巴掌「呼」了過去。
啪!
這一巴掌是又響又脆,打得丁尚東一個趔趄差點沒跌倒在地。
不等丁尚東有所反應,他一手掐著丁尚東的後脖領,一手伸進他胸前口袋裡,把信掏了出來。
「王八蛋,你特麼敢暴力抗法!」丁尚東本來想玩把喜怒不形於色,但沒想到蘇乙根本不跟他掰扯,直接掀了桌子,他再好的城府也瞬間破防了。
火冒三丈下,他撩開後腰就要拔槍。
「別動!」
不料就在這時他後腦勺上頂了一個黑漆漆的槍管。
丁尚東近期拉攏來的保衛員們剛要有所反應,高大方、孫連軍等人紛紛厲聲呵斥著制止他們,讓這些人不敢有所動作。
「錢進!你特麼瘋了!」丁尚東驚怒交加。
他怎麼也沒想到,副科長錢進竟敢用槍指著他的腦袋!
之前這個人已經在李新民面前保證過會全力支持他,他叫來蘇乙之前,也跟錢進溝通過這件事,錢進依然表示支持。
可現在,關鍵時刻,錢進竟敢用槍指著他的腦袋!
還有高大方和孫連軍這兩個他還沒來得及清洗的老油條,居然也敢在此刻發難。
「丁尚東,我看發瘋的人是你!」錢進舉著槍走到他身邊冷冷地道,「保衛科不是你公報私仇的地方,哪怕你是科長!」
「蘇援朝和壞分子有書信往來,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這是我一個人的私事嗎?」丁尚東驚怒大吼,「還有信里的言論,非常反……」
「你特麼還看了我的信?」蘇乙突然皺眉,眼神一冷。
砰!
他二話不說一腳狠狠踹在丁尚東肚子上。
後者頓時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然後摔落在地上。
他臉漲得青紫,眼珠凸出,痛苦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連氣都喘不出來。
他那些手下又一陣躁動。
「老實點,別動啊,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手放下!說你呢,我讓你把手放下!」
高大方和孫連軍等人連聲呵斥,再度制止他們。
「蘇援朝,你簡直無法無天!」一個保衛員咬牙怒聲道。
這是丁尚東進廠後帶進來的心腹,連工作都是丁尚東解決的,自然要站在丁尚東那邊。
不等蘇乙說話,他跟前的一個老保安員一拳狠狠砸在他肚子上,讓他說不出話來。
「無法無天的是你們!」老保安員冷笑,「一來廠里就到處搞事情,老科長都下去了你們還不放過他家人?你們特麼算什麼東西?」
「援朝,這怎麼處理,你發話!」錢進冷冷瞥了丁尚東一眼,收起槍對蘇乙道。
他槍指丁尚東的行為並不是跟蘇乙提前溝通好的,完全是他自發行為。
錢進和蘇乙結識於傻柱為棒梗頂罪那次事件,當時蘇乙就覺得這人不錯,兩人後來打了幾次交道,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保衛科老科長很受擁戴,錢進也是他一手提拔的,這次老科長出事,李新民趁機安排丁尚東進廠頂老科長的位置,這自然引得下面一片不滿。
丁尚東上任後,老科長家屬來廠里鬧了一回,被他抓住殺雞儆猴,把人家家給端了。錢進沒辦法求到了蘇乙這裡,蘇乙把老科長等人弄到了學習班接受再教育。
錢進很感激蘇乙,後來又提著禮物登門感謝,和蘇乙小酌一頓。
兩人的關係就是這樣,沒太複雜的東西。
錢進成分乾淨,再加上老科長的問題沒連累到他,所以依然干他的副科長。
但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丁尚東來後,急於拉攏自己的隊伍,扶持自己的人上位,一來二去自然會和錢進、高大方這些「舊勢力」產生衝突。
錢進在蘇乙的指點下隱忍下來,同時保護了一些老保衛員。他也不跟丁尚東爭奪或者分庭抗禮,反倒擺出一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架勢,這讓丁尚東以為錢進臣服了他,再加上他不知道錢進和蘇乙之間的關係,這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錢進是個聰明人,蘇乙一動手,他立刻知道自己該站位了,於是毫不猶豫就站在了蘇乙那邊,他覺得他應該和蘇乙有這樣的默契。
至於高大方他們當然是看錢進的臉色行事,再者被新人騎在頭上耀武揚威的滋味也的確不好受。
於是,蘇乙一動手,整個保安科都跟著他動手的局面就這樣形成了。
其實蘇乙不需要錢進出手,這事兒傳到李新民耳朵里,只怕這個多疑的傢伙又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但人家錢進做都做了,這番勇氣和心意總不好辜負。
蘇乙盯著丁尚東想了想,決定還是不拍死他。
一是李新民的原因,二來走了丁尚東,誰知道又來個什麼貨色。這傢伙自以為深沉,但其實對蘇乙根本造不成什麼威脅。
留著吧,這回錢進跟他的矛盾激化,他以後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
但不拍死他不代表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給錢進這群人一個交代,不能讓人家心寒。
蘇乙指著依然抱著肚子倒在地上滿臉痛苦的丁尚東道:「明天一大早,給我滾去學習班接受再教育,什麼時候把語錄抄夠五百遍,什麼時候再滾回來干你的科長。這話我說的,你可以去找李主任告狀,順便好好認清自己是個什麼貨色!」
「好!」
「說得好!」
「蘇主任霸氣!」
在場的老保衛員轟然叫好。
丁尚東死死咬牙怨毒盯著蘇乙,硬撐著站了起來。
今天他算是把面子丟盡了。
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威信在蘇乙這一巴掌一腳下,轟然崩塌。
要是還被蘇乙發配去學習班抄書,那他就會徹底成為一個笑柄,他怎麼甘心?
「蘇援朝,別以為、別以為沒人能收拾得了你!」丁尚東咬牙切齒道。
砰!
話音未落,門被人從外面一把推開,一群很有理的年輕人沖了進來,領頭的直嚷嚷:「人呢?誰打的電話?壞分子在哪兒?」
「就是他!」孫連軍突然一指丁尚東。
「揍他!」年輕人一揮手,他手下的人嗷嗷叫著沖向丁尚東。
「不是我!是我打的電話,我是保衛科科長!」丁尚東在雨點般的拳頭即將落在身上前驚恐大叫著表明自己的身份。
「住手!」領頭青年高高舉手大喝,撥開人群盯著丁尚東狐疑問道:「是你打的電話?」
「是我,是我給你們打的電話!」丁尚東咬牙道,「我叫你們來,是想和你們聯合辦桉!」
「我聽出你的聲音來了,真是你打的電話。」領頭青年指著他連連點頭,突然轉身又指著孫連軍怒喝:「狗東西,敢騙我!你這是……」
一串大帽子熟練扣在孫連軍身上,嚇得孫連軍臉色煞白,十分後悔剛才為什麼要抖這個機靈。
「有完沒完?」蘇乙皺眉突然開口,「這兒沒你們要找的人,趕緊走!」
「你特麼誰啊你?」領頭青年大怒,「你算什麼東西?」
從一進門就跟在他身邊,但又低著頭不敢看領頭青年的寸頭拉拉他的衣袖,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他是蘇援朝!」
「誰?」領頭青年臉色變了。
「蘇援朝,就是那個蘇援朝!」寸頭趴在他耳邊急促道。
領頭青年倒吸一口涼氣。
蘇援朝這個名字,現在不光是在頑主圈鼎鼎有名,在有理青年圈子裡,那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劉光福和閆解放一群人要對付蘇乙,當時要闖進蘇乙家裡,鬧得很大。但蘇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愣是沒一人得逞。
武力維持住局面後,跟著蘇乙又拿出自己早就寫好的那篇《我為什麼要放……》那篇文章,說了自己燒書經歷,舌綻蓮花,說得一群人灰熘熘離開。
蘇乙把自己打造得就像是個無縫的碉堡,哪怕頂著一個臭老九的身份,都不能被人挑出任何毛病來。自那以後,他在劉光福他們那個圈子算是徹底出名了。
丁尚東也知道這件事,但他認為他和這群人有共同的敵人,應該同仇敵愾才對。
眼看領頭青年臉色大變,他急忙道:「我有他……的證據,他和……書信!」
領頭青年眼睛一亮:「東西呢?」
「被他搶走了。」丁尚東指著蘇乙恨聲道。
蘇乙無辜一攤手:「要來搜身嗎?」
領頭青年臉色頓時一僵。
其身邊寸頭再次在他耳邊急促道:「幾十個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咱搜他的身?瘋了吧!再說一封信算什麼?這種事兒咱們見得多了,不就是那麼回事兒嗎?」
「你的意思是……」領頭青年臉色陰晴不定。
「撤!別到最後啥也撈不著還惹一身騷。」寸頭語氣堅定。
「好!」領頭青年從善如流,手一揮,大聲道:「同志們,這是一場誤會,我們走!」
「撤!」一群人呼啦一聲全出去了。
寸頭青年臨走前看了眼蘇乙,蘇乙微不可聞向他點點頭。
「哎——回來!你們……」丁尚東氣急敗壞,但卻無力阻止。
別看他有槍,還是領導幹部,但他還真惹不起這群人。
手下被錢進一伙人鎮住了,有理青年也走了,他最後的希望,只能放在廠里糾察隊身上。
丁尚東眼中露出瘋狂和恐懼夾雜的神色。
本以為十拿九穩他才發難,但沒想到竟是這麼個結局,他低估了蘇乙,他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著頭皮把手裡所有的牌都打出去。
「劉海中呢?給我去叫劉海中!」他怒吼著。
其實像是蘇乙這種事情,應該歸糾察隊管,他也第一時間通知了劉海中,但連廠外的青年們都來了,劉海中怎麼還沒到?
與此同時,糾察隊隊長辦公室里。
劉海中一邊喝著茶,一邊悠閒聽著收音機。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官宦生活,每次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都感覺自己的人生達到了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