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3、血戰

  登瀛樓。

  陳識的突然殺出,讓現場一片譁然。

  有眼尖的,已經認出之前被陳識挑在刀尖的,正是天刀武館的人,鄒榕的手下。

  再加上陳識從他懷裡掏出的血淋淋的四張銀行本票,鄒榕想要廢掉耿良辰,似乎已經石錘了。

  這破綻大了,鄒榕就是想往回圓,也圓不了,至少現在是圓不了的。

  鄒榕雖然做好了陳識會反水的準備,但那只是以防萬一,她當真是沒想到陳識真的會反水。

  眼見現場一片譁然,鄒榕很快從陰謀破裂的沮喪中走了出來。

  她知道,只要能殺了耿良辰,她今晚損失的名聲其實也沒什麼。

  民眾都是健忘的,不久他們就會徹底忘了這回事,忘了耿良辰這個人。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年代,人們歌頌道德但已不再追求道德。

  鄒榕陰謀害死耿良辰雖會受到道德上的指責,但同時也會受到實力上的崇拜。是禍是福,還真猶未可知。

  鄒榕招了招手,叫來一個手下吩咐道:「把那女的處理掉,辦這事兒的人讓他們去躲一躲。」

  「是!」這人領命匆匆去了。

  鄒榕說這話的時候,基本已經不避著人了,因為在座的除了一個洪幫座館安玉峰,大家都樂意看到耿良辰死。

  「翟員外,讓你見笑了。」鄒榕看向翟有利,嘆了口氣,「點子實在扎手,真得您出馬了。」

  翟有利笑呵呵道:「沒事兒,這姓耿的一看就跟咱們不是一路人,防患於未然,也是應該的。」

  他向另一桌的一個人看了眼,這人立刻會意,快步向窗戶位置走去,打開窗戶,對外吹了幾聲口哨。

  很快外面就傳來回應聲。這人這才回頭,對翟有利點點頭,

  翟有利臉上笑容更濃。

  鄒榕心中微微鬆了口氣,看向吳贊彤:「吳先生……」

  「放心,人已經混進花子裡了。」吳贊彤笑道。

  「那就好。」鄒榕對他感激一笑,再看向胡德勝:「胡老大,如果有腳行的人為姓耿的出頭……」

  「我會出面。」胡德勝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耿良辰手中四家腳行中的三家,原本都是給他胡德勝交錢的。但現在,全都交給了忠義社。

  胡德勝雖表面不在乎,但心裡怎能爽快?

  那可是白花花的錢啊,一年幾萬大洋的收入,就這麼沒了,擱誰誰能無動於衷?

  所以他巴不得耿良辰死!

  現在不用他動手,只是關鍵時候露個面而已,何樂不為?

  鄒榕最後看向賈長青,一拱手,肅然道:「長青兄,法租界巡捕房的總華捕是您的門生,收尾的事兒,就勞煩您了。→」

  賈長青笑呵呵道:「舉手之勞,不過事成之後,白河碼頭我就收回了。」

  「這是應該的。」鄒榕笑了笑,目光掃過吳贊彤、翟有利和胡德勝,「姓耿的四家腳行,除了白河還有三家,我們武行一家不取,就送給三位了。」…這三人都滿意微笑。

  在他們口中,儼然耿良辰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安玉峰終於忍不住問道:「區區一個耿良辰,值得你們這麼大費周章嗎?」

  鄒榕笑道:「自古來梟雄崛起,無不腳踩累累屍骨。耿良辰有本事有野心,從一個力巴到如今成為一方霸主,用了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他本就已有起勢之象,現在又染指武行,對他來說,我們這些人要麼是他的敵人,要麼擋著他的路,是勢必不能兩立的。」

  「這個人極討厭,反正我是不想看到他。」賈長青道,「姓安的,你也是心狠手辣之輩,斬草除根的事兒也沒少做,你跟我們假惺惺裝什麼好人?」

  「我可不是裝好人。」安玉峰笑了笑,「我只是怕你們枉做小人,到頭來人家耿良辰還是活得好好的,那樂子可就大咯。」

  賈長青等人對此都嗤之以鼻,一副懶得跟你說的樣子。

  鄒榕也不屑笑了笑。

  但不知怎麼,她心中總是蒙著一層陰霾。

  樓下。

  陳識接連怒吼,痛罵鄒榕,然而鄒榕根本就不露頭,任他下面嘶啞了喉嚨,也無人應睬。

  「師兄!」

  這時蘇乙已經和一線天一起走下了樓。

  陳識氣喘吁吁猛回頭,看著蘇乙漸漸平靜下來。

  蘇乙抬頭看了一眼。

  二樓三樓的圍欄邊站滿了人,但鄒榕等人卻不在此列。

  「走!」他收回目光,對陳識笑了笑。

  雖然眼下在輿論這方面,蘇乙占了上風,如果再繼續說下去,定能揭穿鄒榕的真面貌。

  但眼下這時代,是個有理也說不清的時代。

  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說話。

  如果蘇乙今天死在這兒,他有再多的理,也只能帶進棺材裡;活著的鄒榕,才會贏得一切。

  所以,當下最重要的不是「講理」,而是活下去。

  「呸!」陳識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向蘇乙這邊靠近。

  三人匯合,齊齊往門外走去,滿樓賓客行注目禮,目送他們離去。

  「師嫂應該安全了,放心。」蘇乙湊在陳識耳邊道,「事兒還沒完,小心。」

  陳識心中稍安,從後腰摸出兩把蝴蝶刀遞給蘇乙:「拿著!」

  這次蘇乙沒有拒絕,把刀拿在手中。

  陳識看向一線天,一線天笑道:「我有。」

  出了登瀛樓,便是一個四通八達的街口。此刻這街口人流熙攘,竟異常的熱鬧!

  或者說,熱鬧得異常!

  蘇乙等三人剛一出門,一個路過的叫花子突然大叫一聲:「耿良辰出來啦!」

  下一秒,嘩啦!

  幾百個叫花子一下子圍了上來,把三個人圍到了中間!

  「耿良辰,少年宗師耿良辰!你嘛時候成津門第一呀?」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哈哈哈……」

  眾花子一人手持一根竹竿,一邊往地上「篤篤」地頓著,一邊大聲說笑。…蘇乙三人立刻進入極度警惕狀態,三人後背相貼,警惕看著四周。

  蘇乙這才注意到,一線天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來、

  叫花子們一邊圍著蘇乙等人轉圈,一邊唱著蓮花落,不斷縮緊包圍圈。

  「蓮花落,蓮花落!人道光陰疾似梭,我說光陰兩樣過。昔日繁華人羨我,一年一度易蹉跎。可憐今日我無錢,一時一刻如長年……」

  花子們越唱越大聲,包圍圈也越縮越小。

  某一刻,不知道誰喊了句:「不給錢,打他!」

  嘩啦!

  下一刻,所有花子爆喝著舉起竹竿子鋪頭蓋臉往中間三人身上打來。

  對於場中三個人來說,這一剎那天都暗了。

  三人齊齊怒喝出手。

  噗噗噗……

  血光迸現,慘叫聲驟起!

  蘇乙瘋狂揮刀,儘量護住頭臉和要害,然而身上、手臂上卻不可避免挨了棍子。

  上百人圍攻,人挨人、人擠人,只要你能看到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呼嘯而來的棍子!

  就算長著四隻手,你也防不住!

  這種時候武功能起到的作用已經被大大削弱了,能撐著還手就靠兩個字——拼命!

  什麼都顧不得了,就是個揮刀,就是個殺!

  還有要注意的是千萬不能被絆倒或者打倒,這個時候要是倒下,神仙難救!

  混亂中,突然有長劍毒龍般直竄蘇乙心口!

  這是醞釀已久的陰毒一擊,這是致命殺招!

  這一劍夾雜在密密麻麻的棍影之中,悄然無息,讓人根本防不勝防。

  蘇乙甚至根本沒看到這一劍,他和陳識等人只顧砍殺,根本無暇他顧!

  當!

  然而這致命一劍,卻刺在一個堅硬的東西上。

  蘇乙剎那驚醒,第一時間鎖定人群中那張猙獰錯愕的面孔。

  「死!」

  他如暴怒的公牛瞬間衝撞開前方密密麻麻的棍影和人群,使得這個偷襲之人的身體徹底暴露在了蘇乙面前。

  這人也是個練家子,反應極快,第一時間揮劍再度向蘇乙刺來。

  然而他哪裡是蘇乙的對手?

  被徹底激怒的蘇乙左手刀格開長劍,舌綻春雷,再度爆喝一聲「死」,右手刀狠狠向下一刀斬下!

  但見刀光一閃,這人根本不及閃躲,整個脖子都被一刀切斷了,大好頭顱當下便飛了出去。

  噗!

  一腔子的血從他斷頸處噴薄而出,使得方圓三米下起了一場血雨。

  直到這時,蘇乙心中戾氣才有所緩解。

  若非他生性謹慎,在赴宴之前前心後背都綁了鋼板,剛才那一劍,他就直接領盒飯了!

  為什麼要綁鋼板?蘇乙原本是為了防子彈,防槍擊。他一直都沒穿過長袍馬甲,今天突然打扮成公子哥,不是為了裝逼,而是為了遮掩鋼板的存在!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竟防住了一劍致命偷襲。

  問:為什麼剛才那人不直接刺蘇乙的咽喉?…答:因為偷襲角度太高,會被目標的眼睛提前捕捉發現。

  但凡用冷兵器偷襲,除非是從後面割喉,從正面偷襲,都是能低就低,儘量避開眼睛的正面視線,否則偷襲會在第一時間就被對手發現。

  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使得蘇乙周圍人群「嘩」地一下散開,頓時讓蘇乙顯得鶴立雞群起來。

  砰砰砰!

  下一刻,槍聲響起。蘇乙身上叮叮噹噹迸射出火花,他整個人被子彈的力量打得連連後退。

  還真有人開槍!

  而且抓住了最好的時機!

  蘇乙第一時間鎖定開槍的人,手中刀脫手而出。

  咄!

  這一刀直接刺穿了這人的脖子。槍手渾身一震臉色劇變,拼命去抓自己的脖子,然而鮮血已狂噴而出,他不甘轟然倒下。

  「刀槍不入!」蘇乙一拍胸膛爆喝一聲,虎目一掃,竟如猛虎下山般,主動向人最多的地方撲了過去。

  不少人被蘇乙的氣勢嚇住,駭得肝膽俱裂,轉身就逃。

  然而四面八方,仍有源源不絕的花子加入戰團。

  轟!轟!轟!

  整個地面都仿佛在顫動。

  有眼尖的放眼望去,卻見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正向這邊蜂擁而來。

  陳識和一線天此刻渾身浴血,見此情景頓生絕望。

  「往樓里退!」陳識大喊。

  一線天拔槍朝天「砰砰砰」連開三槍,然後又一槍打死一個衝過來想奪槍的,手中軟劍橫掃,怒吼道:「走!」

  「自己人!救兵來啦!」蘇乙卻不但不驚,反而狂喜。

  他是四家腳行的大把頭,手底下一千多弟兄,今天明知有危險,怎麼會放著一千多弟兄不用?

  只不過為了迷惑鄒榕,他讓弟兄們在他出發後半個小時才集結,並且躲在相鄰的街道上,以防不備。

  蘇乙剛被花子圍上,登瀛樓門口放哨的弟兄就意識到不對,立刻撒足狂奔去搬救兵,寬哥等蘇乙的心腹手下接到消息絲毫不敢怠慢,振臂一揮,一千多弟兄立刻向這邊狂奔而來。

  眼見登瀛樓門口蘇乙正被一群花子圍攻,還有槍響,還隔著老遠的寬哥怒目圓睜,振臂怒吼道:「打死這些天殺的花子!」

  「殺呀……」

  喊殺聲震天!

  這一刻的津門街頭,仿佛回到了金戈鐵馬的戰亂時代。

  「風緊,扯呼!」混亂中,一線天故意改變聲線嚎了一嗓子,有些花子本就慌亂,聽到這話如聆仙音,立刻一鬨而散。

  然而這時力巴們全到了,短兵相接,棍棒相交、怒吼慘叫謾罵的聲音剎那間交織成一片。

  寬哥一馬當先,帶著一隊人把蘇乙等三人團團圍到中間,和外面的戰場隔離開來。

  三人周圍登時一空,手持血淋淋的兵刃,看著橫七豎地的屍體,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茫然四顧。

  「耿爺!耿爺!您沒事兒吧耿爺!」寬哥急促道。

  蘇乙使勁晃晃腦袋,回過神來,眼中暴戾殺機有所消散。

  放眼望去,滿街的花子正在抱頭鼠竄,已只有挨打的份,各個手持棍棒的力巴們幾乎占據了整個街口。

  便在這時,嘩啦!

  從登瀛樓三樓突然砸下來一個酒瓶子,巨大的聲響嚇了所有人一跳。

  眾人抬頭看去,就見窗口站著一個人,正是胡德勝。

  胡德勝大喝道:「我是胡德勝!下面腳行的混帳王八蛋們,誰讓你們上街面鬧事兒的?趕緊滾!馬上給我哪兒來的滾哪兒去!我數十個數,到時候要是有人還不走,有一個算一個,我帶著腳行把你趕盡殺絕!」

  原本稍稍平靜的蘇乙聞聽眼中殺機迸現,他看準方向,突然助跑兩步,手中最後一把刀猛地向半空甩出。

  「一!」胡德勝大叫。

  噗!

  下一秒,一把刀從他下巴刺入,刀尖從頭頂穿出。

  窗戶里似乎穿來驚呼聲。

  胡德勝雙目圓睜,搖晃了下身子,一頭從三樓栽了下來。

  噗通!

  伴隨著他的屍體掉落的聲音,蘇乙指著登瀛樓怒喝道:「給我把這棟樓拆了!」

  街面短暫安靜,下一秒,一千多力巴嗷嗷大叫著向登瀛樓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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