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和合石墳場。
山巒起伏,墓碑如林,夜幕中的合和石墳場十分陰森可怖,婆娑夜色中,霧靄漂浮,但見昏暗中影影幢幢,說不出是什麼事物在詭異扭曲著,活動著,發出奇怪、含湖不清的聲響來。
山腳下,一座私人墓園之中,二十餘形形色色之人在此駐足,停留在一個墓碑之前。
在港島這個寸土如金的地方,不光是活人住的地方昂貴,死人住的地方,亦是昂貴擁擠不堪。
在合和石的棺地區域,所有入土的棺木只准埋五年,五年後就要把屍骨挖出來騰地方,再想繼續埋,就得重新交錢,而五年的費用在這個年代就要數萬塊。
一般的市民根本「死不起」,只能去買山頂金塔區三十厘米見方的骨灰龕。
在那邊的骨灰龕區域,一個個盛放骨灰的壁龕,就像是小小中藥匣子一樣,密密麻麻鋪滿一整面牆。
即使是這樣的小匣子,也要一萬多塊一個,不過好在這骨灰龕是永久的,倒是不用擔心到期的問題。
就跟這世上的所有事物一樣,這些問題都是普通人才需要頭痛的問題,對於有錢有權的那一部分人來說,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在合和石墳山北麓,有一批像是江南古宅一般造型古樸雅致的陵園,這裡是那些顯赫家族的私人墓園區域,墓園裡埋著的人都是生前非富即貴。
這裡環境優雅,寬敞大氣,和山頂那密密麻麻的中藥匣子形成鮮明對比。
蘇乙經過兩次扶乩追蹤法的追蹤,最終鎖定在了這片私人墓園中的其中一個墓碑上。
墓里的主人是港島一個已經沒落的家族,據知情人透露,他們一家人再在十多年前就都已經移民到哲彭去了,再也沒回來過。
二十多人站在這墓園子之中,也不覺擁擠,大家四處打量審視著周圍環境,有人狐疑,有人感慨,有人激動。
「這個墓園子咱們也搜過幾次,沒發現什麼異常啊?會不會是搞錯了?」
「你們發現沒有?這裡明明是個風水寶地,但待在這裡,卻讓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哎呀呀……之前咱們都忽略這一點了!這裡也許真的有問題!」
「要是攝青真的藏在這裡,那就太好了!」
這二十多人,都是「敢死隊」中人,大家來自五湖四海,都是修行人,聚在這裡唯一的目的,就是消滅攝青。
再小的圈子都是一個江湖,這二十多人也不例外,隱隱分成四五個派系,互相漠視、鄙視甚至是敵視,只是因為共同的目標,這才勉強暫時擰成了一股繩子。
蘇乙跟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接觸過了,因為他灣灣人的身份,再加上之前「疑似」除掉黃父的名聲,還有他低調務實的風格,使得他在這二十多人中人緣很不錯。
尤其是他之前的布局奏效,以至今日順藤摸瓜找到這個地方,讓大家對他更有好感。
當然,也許眾人這麼「包容」蘇乙,也跟他必死無疑的傷勢有關。
蘇乙的傷情在敢死隊中已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他這次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因此就算有人真的對蘇乙有些看法,也不會表現出什麼來。
畢竟「人死為大」。
眾人議論紛紛聲中,蘇乙利用上次從屍魔頭上撤下來的頭髮,再次做了扶乩追蹤,這次的結果更明顯,一條直線直指面前墓碑後的埋棺之處。
「就是這裡了!」蘇乙神色嚴肅道,他死死盯著眼前的土地,眼神中透著些許疑惑。
無論怎麼看,面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墳墓,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不光是他有這種疑惑,在場每個人都有這種疑惑。
之前敢死隊的人也好幾次都路過這裡,照樣沒察覺出什麼不對來。
但扶乩追蹤法是不會出錯的。
就算真的錯了,那也說明眼前的墓穴中有什麼東西在干擾著蘇乙的法術,說明這裡是有問題的。
而此刻,龍虎山的那位傳人已經看出了問題。
「這一片區域坐山望水,藏風納氣,原本的確是個風水寶地,不然也不會被這些達官貴人們選為私人陵墓區。」龍虎山傳人有些驚疑道,「你們看這裡,四面四山,流水環繞,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頫,正是四方朝貢,天下祥和之徵。」
另一個山羊鬍子老道聞言捋須點頭,道:「張真人說得不錯,這裡是四象寶地,乃是上佳的墓葬格局,但細細觀之,總覺得哪裡不對……讓老道有種心驚肉跳之感!」
「我也有這種感覺,站在這裡讓我頭皮發麻!」
「我也是,覺得不對,但又看不出是哪裡……」
「這裡一定有問題,這是上帝帶給我的警兆……」
眾人紛紛應和。
大部分修行人都是能感應到吉凶的,尤其是認真感應的時候。
所以當大家都這麼說的時候,就代表這裡的確有問題了。
「張真人,既然是風水寶地,為什麼這地方會讓人這麼不舒服?」風叔問道。
茅山不以風水堪輿見長,所以風叔不懂就問。
眾人聞言,也都看向龍虎山的這位張真人。
此人是風水大家,在整個華語區域都極富盛名。
張真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手掐訣印,步踏七星,口中念念有詞。
漸漸的,他的神色越來越凝重,眼神也時不時閃過驚訝之色。
當他停下來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真是……好厲害的布局!好聰明的做法!好歹毒的用心!」
「張真人,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們怎麼回事吧!」一個刀疤臉不耐煩道。
張真人也不以為忤,不慌不忙指著東方道:「你們看這四象之局,這東方青龍之山,山腳下修建的那是什麼?」
「巴士站?」桑信道,「我記得以前和合石墳場巴士站在外面,後來這墓園裡也修了巴士站和停車場,市民們上墳更方便了,不用跑那麼遠的路了。」
「但那是龍足之處,修個氣機流動之所,龍足還怎麼落地?」張真人搖頭,又指向西邊的山頂,「再看那裡,快到山頂的地方削平建了骨灰館。」
「這是白虎銜屍之局!」有人恍然,「若只是單獨來看不算什麼,但放在這四象風水局中,那可是大大的不妥了!」
很多事情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這裡很多人都是懂風水的,隨著張真人道破玄機,有些人也看出不對來。
白鶴老道指著南方驚呼道:「那裡修了人工瀑布,朱雀泄水,大大不妙啊!」
「還有北邊!北邊山頭之前因為山洪導致泥石流,現在乾脆推成平地,成了政府公共陵墓區!」一個清秀道姑皺眉道,「這豈非是斷掉了玄武的頭顱?」
「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屍,朱雀悲哭……」龍虎山張真人倒吸涼氣,「各位,這已經不是四象之局了,如我所料不錯,這是二十八煞鬼門陣!」
「這是東密邪派的東西!」有人聽說過這種陣法,頓時厭惡皺眉,「這一派不是在明朝的時候就被滅了嗎?」
「但這一派的東西流傳到了哲彭!」風叔面色凝重道,「據我所知,九菊一派就吸收了這一派的法術!」
「九菊一派?」張真人看向風叔,「風道長,之前聽您說,七年前那個哲彭邪修,就是九菊一派的?」
「還有這個屍魔。」蘇乙補充道,「她也用的是九菊一派的法術。」
「小鬼子亡我之心不死!」胡義東恨聲大罵,「特碼的就該把這些畜生全殺光!」
眾人都義憤填膺。
也有跟蘇乙一樣,不知道這二十八煞鬼門陣是什麼意思,便向知道的人請教。
回答他們的是風叔。
「二十八煞鬼門陣,是一種聚攏陰氣、屍氣的陣法。」風叔沉聲道,「所謂二十八煞,其實是選取二十八個對應二十八星宿的處子少女,從她們的百會穴處打入一枚經特殊邪法炮製而成的花種,再把她們豎著活葬。七七四十九天後,這花種就會吸乾她們的腦髓,長出一種鎮煞的花來,這二十八朵鎮煞花,便是陣旗。」
「四象的布局,剛才張真人已經說過了,我就不贅述了。至於這陣法的陣眼,一般都是用漢白玉,又或者金鑲玉圭,如果沒錯的話,就埋在這裡了。」
風叔指了指眼前的墓地,聲音愈發低沉:「這是一種傷天害理的邪法,早被修行界禁止。這二十八煞鬼門陣布置在這裡,當真是大手筆!布陣的人,是要聚攏整個和合石墳場的陰氣、屍氣為他所用!這鬼門封鎖了大部分陰邪之氣,只進不出,也難怪我們一直都發現不了異常之處。」
風叔言罷,眾人一片怒罵,各個義憤填膺。
為了布置一個陣法,要害掉二十八個無辜少女的性命,還要將她們殘忍地活葬,布陣之人當真是滅絕人性。
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對這種惡毒的做法深惡痛絕。
「現在怎麼辦?」有人問道。
「幸好張真人看出了這陣法跟腳,不然咱們要吃大虧!」風叔心有餘季道,「咱們要是貿然挖出陣眼,現在只怕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陰邪之氣衝擊!整個墳場埋了幾十萬人,這麼大的屍氣和陰氣,別說咱們才二十多個,再來兩百個,都死定了!」
「不錯,差點捅了馬蜂窩了!」另外那個山羊鬍子老道也後怕不已。
眾人聞言,紛紛向龍虎山張真人道謝。
張真人卻不怎麼高興,嘆氣道:「各位,咱們還沒開始,就遇到如此兇險之舉,今日一戰,只怕步步生死啊……」
他本無意捲入這些紛爭,帶奈何逃不過紅塵羈絆,最終在得知攝青的目的後,他不得不在各方壓力下,加入了敢死隊。
所以此刻他才會如此感慨。
在場的眾人中有自願來的,但也有幾個像是張真人一樣被迫捲入的,比如那個清秀道姑,她是港島媽祖廟的弟子,此番也是無奈封了師命,抽中死簽而來的。
不過張真人只是感慨一句,便很快言歸正傳。
他讓旁邊的人打著手電,用筆在地上寫寫畫畫,其算出二十八個陣旗方位,然後和大家商量好了破陣方法,大家立刻分頭行動起來。
人數有限,幾乎每個人都被分到一個陣旗方位,有些人還被分到兩個。
蘇乙就是「有些人」,能者多勞,他主動請纓,承擔了拆除兩個陣旗的責任。
不但如此,他還要在待會兒拆除陣旗的時候,承擔更重要的任務。
好幾位風水大家一起計算出的陣旗方位,基本上精準到了厘米的單位。
很快,所有人都找到了方位,開始開挖陣旗。
這陣法布置有些年頭了,雖然陣旗是活葬的無辜少女,但這陣是見不得光的殘忍陰毒之事,所以自然不會留有墳包,而是保持平地,偽裝成和周邊環境一致地樣子。
事隔經年,這些埋陣旗的地方當然不會是一成不變。
有的地方依然只是土地,比較好挖。
但有的地方地面鋪了瀝青或者水泥、地磚等,做了硬化處理,挖掘難度非常大。
饒是修行人的動手能力普遍都非常強,但還是給一些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這麼大的聚陰聚屍氣的大陣,想要拆除當然不是一件隨意簡單的事情,需要有人居中統籌,並且按照特定的方式方法來拆除,絕對不能搞錯步驟,或者出什麼紕漏。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而是會出人命的,非常兇險。
蘇乙的運氣較好,他負責的兩個方位,一個在半山樹林之中,一個偽裝成墓地,推倒墓碑,下面就是陣旗。
往地下挖掘三尺三寸,才挖出陣旗來。
活葬的少女葬在刷上黑漆,鐫刻著密密麻麻符文的石棺之中。
石棺的材料是礞石,這是一種屬性極陰的石頭,常用於布置陰邪陣法,這種石頭還可以入藥,用於實熱頑痰諸症。
挖出石棺的三分之一後,蘇乙便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