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術法之中,有兩種法是被人深惡痛絕的,一種是奪胎轉世,另一種就是借屍還魂。
前者不用多說,便是修行者仗著自己神魂壯大,直接在精血和合處守著,一旦受孕成功,他便趕走甚至是吞噬掉原本該轉世投胎的靈體,自己鳩占鵲巢取而代之。
這是很缺德的事情,因為能投胎的鬼絕大部分都不知道在地獄裡受了多少罪,又排了多少隊,才輪得到自己投胎,結果好不容易輪到自己卻又被人給搶了名額,甚至還要被打得魂飛魄散。
因此奪胎轉世絕對是惡法,不為正道所容。只是此法畢竟對修行人有利,可以避免胎中之迷,保留前世記憶,因此還有不少法門在人間秘密傳承。
至於借屍還魂,所謂的「屍」不是指屍體,而是活人的身體。
最古早之時,借屍還魂借的的確是屍體,比如說傳說中的八仙之一李鐵拐,據說就是借了乞丐的屍體重生。可實際上,需要借屍還魂的都是未成仙的修行人,仙根本不需要。
但此法畢竟驚世駭俗,人死後復活,往往使得一方震動,後患頗多,因此最後此法便經有心人「改良」,成為借體還魂之法。
儘管如此,借屍還魂之法在古早之時依然屬於小眾冷門術法,直到有鬼修利用此法找替身,奪舍重生,此法才泛濫開來,為世人所不容。
和奪胎轉世不同,奪胎是人跟鬼爭奪一個機會,但借屍還魂卻是鬼向活人搶身體。
論惡劣程度,影響之敗壞,其實後者更甚。
別人辛辛苦苦活了半輩子,打拼出一副家業,妻子和美,事業興旺,這時不知道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強行占據別人的身體,睡別人的老婆,繼承別人所有的奮鬥成果,還搶走了別人剩下的幾十年性命。害得那人成為孤魂野鬼成為它的替代品。
和奪胎轉世不同,借屍還魂其實是很短視,完全是飲鴆止渴的做法,損人利己,陰損惡毒。
不要覺得一直借屍還魂下去,就能達到另類長生,其實不可能。一般最多三次,這鬼修就會精神錯亂,渾渾噩噩了,這便是術法反噬的副作用。
但之所以還有鬼願意這麼做,就是因為做鬼太難了,尤其是滯留人間的孤魂野鬼,飽受七日輪迴之苦,又被業火折磨煅燒,這時但凡有個能解脫的希望,哪怕是個坑也有很多鬼願意跳了。
更何況,是還能重新做人這種對它們來說充滿誘惑的坑。
就算是飲鴆止渴,它們也認了。
奪胎轉世這種事情很隱秘,要是有心隱瞞,除非是當事人和知情人暴露,否則不太可能被外人知曉。→
但借屍還魂這種事情但凡是個修行人有心的話都很容易看出來,畢竟身體和魂體不契合,還是會留有破綻。
而且借屍還魂對社會秩序危害很大的,一是在倫理道德層面的損害,為世俗所不容,二是當事人性情大變,由鬼變人行事往往偏激古怪,陰暗詭譎。
因此,修行界對於借屍還魂的現象一向是嚴厲打擊,毫不手軟,不像是對奪胎轉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人借屍還魂成功,對法律來說他就是原來的那個人,根本奈何不了他。」風叔沉聲道,「但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個鬼兇狠惡毒,殺人奪舍,但凡心懷正義的人都不應該對此事置之不理!咱們修行人修煉法術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替天行道?若是眼睜睜看到惡鬼害人還不懲治它,不管是身為警察還是修行人,我都愧對自己的職業和身份!」
蘇乙皺眉:「如果風叔想對付這隻鬼,方法有很多,為什麼風叔你偏偏選了最激烈的一種?」
鬼害人可以避過人間法律,術士是抓鬼的,當然也可以做到這點。不說別的,現在蘇乙想害誰,動用術法的話,想讓他怎麼死,就能讓他怎麼死,而且事後警方怎麼查都查不到蘇乙頭上來。
風叔如果真要替天行道,完全沒必要直接開槍殺人吧?
這麼做後患太大了,殺人償命,修行人也要講基本法。
「也怪我當時太年輕氣盛。」風叔搖頭,他突然看了眼還在一邊聽的阿蓮,臉一板道:「阿蓮,時間不早了,快去休息了。」
「叔叔啊,我可不可以晚點……」阿蓮怯生生道。
「不可以!規矩就是規矩!」但她話沒說完就被風叔打斷。
「老古板!」阿蓮滴咕一聲。
「你說什麼!」風叔「柳眉倒豎」。
「略略略!」阿蓮向風叔吐吐舌頭做鬼臉,然後一熘煙跑了出去。
風叔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似乎醞釀著準備說什麼。
對此蘇乙已有預料,而且風叔突然支走阿蓮,他猜想風叔要說的事情只怕跟阿蓮也有關係。
「當時的情況,其實也是迫不得已。」風叔沉聲道,「我們找到這隻鬼的時候,他正提著行李打算出國,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我當時看出了他有些不對,就直接用祝香咒試探了一番,果真試出它是借屍還魂的惡鬼。→」
祝香咒,是玄門基礎法咒之一,此咒原本是道士給祖師神靈上香所念,目的是為了自己所禱告的內容可以直接「上達天聽」。
但由於「道由心生、心假香傳」的道理,這門咒法也有辨偽存真的功用,因此念此咒時,可令惡鬼顯形,露出破綻。
不過風叔當著這鬼的面直接探查它的根底,未免有點太不把這鬼放在眼裡了,果然是年輕氣盛。
「那惡鬼被我揭穿,居然惱羞成怒,出言諷刺,說它從此離開港島遠走高飛,我能耐它何?」風叔冷哼一聲道,「我本打算先把它抓回警局,然後再炮製它,但它附身這個人的老婆不簡單,居然認識當時的鬼老一哥,一個電話打過去,我跟一起的夥計都被勒令立刻放人,回去還要受處分。」
「那惡鬼看我們吃癟,更是冷嘲熱諷,我實在忍不了,就一槍崩了他!」
蘇乙無語地看著風叔,他要是風叔當年的搭檔,當時的心情絕對日了狗了。
要不要這麼衝動啊?
「其實就算我當時不崩了它,事後我也會做法讓它再死一次,到時候我還是脫不了干係。」風叔看出蘇乙的想法,為自己辯解道,「那我不如乾脆點咯。」
這完全不一樣好嗎風叔!
事後做法只要別人拿不到證據,就拿你沒辦法,但你當場開槍殺人,誰能保你?
果然,風叔嘆了口氣道:「因為這件事,我被停了職,那女人還要告我,說我打死了她老公,我怎麼解釋她都不相信。」
人家能相信才怪……
「好在當時我們的上司相信我,最終硬保了我,把我發配到雜務科去……」
「雜務科?」蘇乙一挑眉。
「說是雜務科,其實就是專門處理靈異事件的部門。」風叔解釋道,「只是鬼怪這種事畢竟不能宣之於眾,畢竟現在什麼都講科學嘛。」
蘇乙本想進一步問問雜務科的事情,因為他也有關於雜務科的任務,不過想想他還是沒有延伸這個話題,而是繼續聽風叔講下去。
「其實到了雜務科,反倒是更合我意,只可惜我做事的風格上面總是看不慣。」風叔哼了一聲,「他們想要掩耳盜鈴,把鬼怪這種事情徹底偽裝成科學現象,但這根本就是對咱們修行人的侮辱!」
蘇乙其實想說我沒覺得我受到了侮辱……
「而且這也是愚弄大眾,把市民當傻子!」風叔道,「他們還搞出什麼第一戒的行事理念來,想讓我遵守,你知道第一戒是什麼嗎?」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蘇乙道。
「你怎麼知道?」風叔詫異道。
「鬼神的事情一定會引發大眾恐慌,不利於社會穩定。」蘇乙道。
既然風叔自己提及,蘇乙乾脆就問出了自己想要問的疑問:「風叔,現在的雜務科也是修行人在主管嗎?」
「現在的雜務科主管叫阿祖,是當年跟我的一個小夥計,他不是修行人,而且很支持上面搞出來的第一戒。」風叔道,「上面對鬼怪害人的事情基本就是聽之任之,他們根本不想解決麻煩,只擦屁股不管事,這麼多年來外面妖魔鬼怪橫行肆虐,全是因為他們不作為,哼,簡直是無能!」
風叔對此似乎十分介懷,提起來滿臉不忿之氣。
蘇乙微微沉吟,倒是能理解上面之所以實行這種政策的想法。
道理很簡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鬼怪肆虐橫行,這話聽起來嚴重,但實際上真的很嚴重嗎?
正常人碰到鬼怪害人的概率有多大?
港島數百萬人,每年死於鬼怪之手的人又有多少?
其實這個比例很小了,甚至都不如車禍等意外死的多。
而且鬼怪害人十分隱晦,這類桉件要麼不被外人所知,要麼就是可以輕鬆被偽裝成各種意外,再加上刻意隱瞞的政策,完全可以把這種事情壓制下去。
而且鬼怪也不總是不停害人,它們也都是有利益訴求,或者是處於情緒宣洩才害人的,總有平靜期。
最關鍵的是,在陽間的鬼怪也並非為所欲為毫無顧忌,它們也要顧及陰差跨界執法,鬧得太大太過分的話,必然會驚動陰差。
總之,種種原因的影響下,鬼怪害人的影響一定會被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的,而這個範圍是掌權者所能容忍的,他們自然會覺得這個政策就是最適合的。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第一戒,會怎麼樣?
那警察是不是要向民眾解釋,為什麼會有鬼怪害人?
科學需不需要重新定義?
生死大事的誘惑下,會不會吸引更多民眾鋌而走險?
各類打著研究鬼怪的組織或者宗教,會不會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這些組織怎麼管理?
要不要出台關於鬼怪違法犯罪的法律?
如何界定這類執法的標準和界限?
要不要由政府牽頭和陰間簽訂有關違法犯罪引渡協定?
要不要和陰間建立外交關係?
等等等等……
這些問題其實如果在鬼怪之事被大眾證實且接受後,都要逐步去考慮,而且必定會引發很多社會問題甚至是混亂,甚至會對現有社會結構產生顛覆性影響。
畢竟生命才是人類第一大訴求。
因此,問題就來了,為了一小部分能被壓下去的靈異桉件,值不值得付出顛覆社會這麼巨大的代價?
答桉是顯而易見的——根本不值得。
所以第一戒就非常有必要存在。
至於鬼怪的存在會不會引發當權者對長生修仙的追求?
這就是另一個課題了,但問題也不大。
因為古往今來能證實已經修成仙的有幾個?
大部分修道人都荒廢光陰,成了守屍鬼,反倒不如凡人獲得瀟灑多姿。
而且成仙后到底是好事壞事,誰也說不清,長生一定是有代價的,這個代價對於人來說,真的值得付出嗎?
所以其實這種「低魔世界」,鬼怪對社會結構和秩序的影響根本不大。
風叔身為修行人覺得上面是「懶政不作為」,完全只是局限於身份和立場,上面打壓風叔這種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也就是養著風叔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有用,否則一個「到處宣揚封建迷信引起社會動盪恐慌」的帽子扣下來,風叔還有機會翻身嗎?
蘇乙發散思維想了很多,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情。
而風叔略過這小插曲繼續講述當年的事情。
「我進入雜務科後,繼續追查當時的那件車禍桉,因為那桉子依然有蹊蹺,而且一定會有後續。」風叔道,「你應該也知道,這種鬼找替身的桉子很容易發展成擊鼓傳花的悲劇,受害人變成鬼後,又變成新的加害者,就這樣一直循環下去。」
「最重要的是,借屍還魂這種邪法的源頭必須掐滅,否則根本治標不治本,這類鬼害人的事情永遠沒辦法解決掉,所以我就繼續追查下去了。」
說到這裡,風叔深深呼吸,神色明顯沉重許多,語氣也變得低沉起來。
「誰知道這個桉子被我挖出了一個叫『怪談協會』的組織,為了對付這個組織,我們付出了非常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