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這東西換句人話來說,就是想不開。
普通人想不開一般就是鬱悶難過;但精神強大的人,想不開的時候就會是一場精神風暴。
若是最終能「平息風暴」還則罷了,若是不能,這就是心魔。
張三丰一生修奉清靜無為之道,這次卻化身修羅大開殺戒,完全有違他性情和堅守,因此亢奮退卻後,才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產生心魔。
蘇乙其實完全相信以張三丰的心性肯定能夠戰勝心魔,走出這種糾結和矛盾,但就是不知道他需要多久了。
「當頭棒喝」這種事情就算了,張三丰活了一百多歲,人家什麼道理不懂?何須你蘇乙一個毛頭小子置喙?
但除了化身知心姐姐,蘇乙還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幫張三丰。
一種張三丰感興趣的方式。
他扔下王保保,迅速從懷中口袋掏出一張符紙來拿到手中,這一幕頓時引起張三丰的注意。
但見蘇乙手掐訣印,擠破指尖在符上滴血,口中念道:「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我奉祖師如律令!」
轟!
符紙無風自燃,蘇乙一步跨出,將手中燃燒的火球徑直向張三丰額頭拍來。
張三丰不但不躲,反而眼綻異彩,揚起了腦袋。
砰!
燃燒的火球一碰觸到張三丰便化為星星點點沒入其透露之中消失不見。
張三丰渾身一震,這一刻突然心中生出無限祥和安寧。
這是一種那以言喻的自在和滿足,是一種心無雜念的寧靜和感動。
張三丰心中泛出欣喜輕鬆的情緒來,這一刻所有負面情緒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三丰長長吐出一口氣吟道:「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
「欲既不生,即是真靜,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蘇乙微笑看著張三丰,「如此清靜,漸入真道,既入真道,名為得道。」
張三丰苦笑:「雖名得道,實無所得。」
「能悟之者,可傳聖道。」蘇乙澹澹道。
張三丰一怔,露出錯愕驚喜的神色來。
蘇乙笑呵呵一點頭,示意他沒有聽錯,道:「張真人,希望咱們以後可時常坐而論道。」
一番並肩作戰,讓蘇乙對張三丰生出認可親近之心。讓一個人不再糾結過去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一個光明的未來。
其實蘇乙在符籙一道上也不過是剛起步的小學生,張三丰飽讀經書,絕對有資格跟他坐而論道。
蘇乙以殷梨亭為餌引得張三丰前來,本就暗含了這層意思。
這次並肩作戰,就等於張三丰通過了蘇乙的考驗,因為他看出了張三丰絕非假道學、偽君子,而是真正有純真赤子心的求道之人,也不乏任俠之氣。
有這樣的人為友,豈不悅乎?
張三丰又驚又喜,他一直沒有挑破此事,一是覺得唐突,二是覺得無禮,因此想要跟蘇乙一起化解了這場武林劫難以後再說這件事。
而且考驗是雙向的,蘇乙在考驗他,他何嘗不是在觀察蘇乙是什麼人?
如果蘇乙不被他認可,他寧願放棄,也絕不會為了求道而向蘇乙低頭。
但結果讓他驚喜。
聰慧、果決、豪爽、義氣、一身正氣。
這便是他給蘇乙貼上的標籤。
張三丰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鄭重向蘇乙磕了三個響頭,語氣蘊含激動道:「張君寶敬拜師長大德高義!」
蘇乙安心受了這一禮,這才扶起張三丰。
藝不可輕傳,張三丰這三個頭不止是給他磕的,也是給符籙之道磕的。
他笑呵呵道:「張真人,以後你我可以道友相稱。」
「達者為師,禮不可廢!」張三丰肅然道。
蘇乙搖頭,嘆了口氣道:「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你先走了一步而已。張道友,若是論經據典,你比我必然博學飽讀。玄門一道,我只學了《黃庭》和《度人》二經,萬里之行,我不過才邁出第一步,實無顏為人師表,尤其是做張真人的師長。」
張三丰聽了反而更敬重蘇乙:「師長虛懷若谷,赤誠坦蕩,讓君寶好生欽佩!但唯願仙道成,不欲人道窮,師長有心引領君寶入仙道之門,此恩此德,等同再造,君寶已然不知如何報答。若是再不讓君寶尊稱師長,君寶必惶惶而不可終日,惴惴難以自持。」
蘇乙啞然一笑:「真人年長德高,若是敬我為師,豈不讓我坐蠟?」
張三丰想了想,笑道:「師長於我亦師亦友,不如以後我便稱你為蘇師,你便喚我做張老,權當是避免驚世駭俗而掩人耳目,如何?」
「不錯。」蘇乙點頭答應下來。
「蘇師!」張三丰立刻恭敬行禮。
蘇乙也一抱拳,微笑道:「張老!」
兩人相視一笑。
蘇乙話鋒一轉,道:「張老,韃子必不會善罷甘休,少林也絕非久留之地,咱們先儘快離開,再做打算。」
「那這人……」張三丰指向王保保。
「此人我有大用。」蘇乙笑了笑。
要是沒用,他直接殺了王保保豈不更省事?
「咱們先去跟我同伴匯合,然後再下少林。」
「好!」
張三丰主動提了王保保三人,跟著蘇乙一起向那禪房所在位置飛掠而去。
隔得老遠,蘇乙便聽到那邊傳來打鬥聲。
蘇乙心中一緊,急忙加快速度。
翻過院牆,蘇乙一眼看到有三人正在圍攻一人,被圍攻的僅憑一隻肉掌在三人之中周旋,另一隻手臂從肩膀那裡便耷拉著,顯然是被廢了。
沒想到他竟跑到這裡來了,還和周止若他們斗在了一起。
其實也怪鹿杖客倒霉,他倉皇逃走後,覺得蘇乙肯定會救出張三丰,到時候再去對付趙敏,趙敏必敗無疑。
因此他決定自己躲起來,少林寺最安全的地方是哪裡?
他立刻想到了趙敏禪房通往柴房的那處地道。
於是他立刻趕往這裡。
誰知道剛準備進柴房門,卻差點被一劍刺個對穿,幸虧他及時躲閃,這一劍刺穿了他左肩。
他的左肩骨頭本就被蘇乙打碎了,這一劍只不過讓他傷上加傷罷了。
鹿杖客驚出一聲冷汗,急忙反擊。
偷襲他的人是周止若,周止若的武功比起鹿杖客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得比,哪怕是少了一隻手臂的鹿杖客。
眼看不支,小昭加入戰團。
小昭有蘇乙傳授的武功,又在蘇乙的有意攛掇下學了一點乾坤大挪移,雖然還未突破第二層,但對付一個受傷的鹿杖客,還是能勉強支撐。
兩人齊齊攻擊鹿杖客,打得你來我往,僵持不下。
原本打算躲起來的鹿杖客這時候又改變了主意,覺得只要自己能抓住這兩個女的其中一個,必能威脅蘇乙,從而立功。
他畢竟老奸巨猾,賣了個破綻一掌拍向小昭後心,小昭眼看就要中招,卻被周止若搶先擋住,替她挨了這一掌。
周止若雖受傷,倒也能勉強接著戰鬥,她和小昭配合繼續跟鹿杖客纏鬥,而小昭被周止若受傷刺激,發了瘋般攻擊鹿杖客。
便在三人激鬥之時,蘇三七來了,蘇三七眼見如此,二話不說也加入了戰團。
鹿杖客頓時壓力大增!
他本就受傷,又久攻不下,便萌生退意。
只可惜三人一心要留下他,他幾次想走都沒能走脫。
鹿杖客畢竟有傷在身,勝利的天平在向小昭等三人傾斜,但鹿杖客暫時還在苦苦支撐。
蘇乙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僵持不下的場景。
他心中鬆了口氣,放慢了速度,飄然落在戰場不遠處。
場中四人都注意到有人到來,看清是蘇乙,小昭等人精神大振,而鹿杖客卻心中大駭,懊悔絕望不已,心說自己幹嘛鬼迷心竅跟這些人糾纏,直接跑不就好了?現在好了,這煞星到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看著眼前的小昭和周止若,眼神逐漸瘋狂,知道自己想要活命,唯有一條路可走。
當下他就要拼著受傷也要拿下周止若,蘇乙看出不對,一步邁入戰團,和鹿杖客拆了兩招,然後一掌拍在他的腦袋上。
隨著一聲悶響,鹿杖客悄然無聲倒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公子(大哥)!」三人驚喜呼喊。
蘇乙點頭,指向一邊剛到的張三丰道:「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就是武當的張真人,還不見過張真人?」
三人齊齊拜見後,周止若驚喜對張三丰道:「張真人,你還記得我嗎?」
「你是……」女大十八變,張三丰哪裡還記得長大了的周止若。
「我是周止若,漢水河畔,張真人曾救過我一命,後來,我還在武當山住過一段時間。」周止若欣喜道,「今日得見真人仙顏氣度不減,當真宛如昨日。」
「原來是周姑娘啊!」張三丰恍然,也不勝欣喜,「故人相見,當真有緣!沒想到蘇師的同伴居然有昔日的故人。」
蘇師?
三人都聽到這個奇特的稱呼,有些驚訝,周止若剛要好奇發問,突然心腸絞痛,渾身一顫,面露痛苦斜斜向後仰倒過去。
蘇乙急忙上前扶住她,一摸她手腕,只覺其皮膚冰涼,宛如一塊寒冰。
蘇乙臉色微變:「玄冥神掌?止若她中掌了?」
小昭跑過來焦急道:「姐姐為了救我,被那老頭兒打了一掌,她、她剛不還好好的嗎?」
她記得眼淚都下來了。
顯然周止若捨命相救,讓她震動不小。
「玄冥神掌……」張三丰面色凝重起來,眼中閃過追憶。
顯然這四個字觸動了他的回憶。
蘇乙也不說話,緩緩輸送內力,周止若幽幽轉醒,見自己躺在蘇乙懷裡,頓時臉色一紅,想要掙扎著起身,卻覺渾身綿軟。
「我、我這是……」周止若虛弱道。
「止若姐姐,你、你怎麼樣?你沒事吧!」小昭立刻湊上前來抽泣著急促道,「你、你怎麼那麼傻?我平日裡對你也不好,你還救我……」
周止若虛弱一笑道:「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不能、不能……」
蘇乙見她渾身打擺子,急忙繼續輸送內力。
「止若姐姐!止若姐姐!大哥,你快救救她。」小昭記得眼淚直流。
「別哭了小昭。」蘇乙皺眉道,「有我在,止若不會有事,不過這玄冥寒毒非同小可,這裡並非久留之地,我先替止若穩住寒毒,等咱們下山後,再從長計議。」
「蘇師,要我們迴避一下嗎?」張三丰問道。
張無忌小時候中了寒毒,是被除去衣衫後才給他療毒的。張三丰怕蘇乙尷尬,是以主動提出這一節。
蘇乙卻搖頭道:「不必。」
他手掌貼在周止若後心緩緩輸送內力,將其體內寒毒暫時壓縮至丹田之中。
周止若恢復過來,臉色轉好。
「不要動用內力,否則寒毒必然復發。」蘇乙告戒她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替你療毒。」
「有勞蘇大哥了。」周止若小聲道。
蘇乙搖搖頭,看向張三丰道:「這次少林全派被韃子擄走,此事頗有蹊蹺,張老,我欲前往藏經閣一探究竟,咱們正好一起吧。」
張三丰微微猶豫,點頭道:「好。」
當下,一行人迅速步行至藏經閣中,進了藏經閣里,只見裡面亂七八糟,經書、書架翻倒一地,顯然是遭了劫。
「這群該死的韃子,簡直就是土匪強盜!」蘇三七忍不住罵了一句。
張三丰神色暗然嘆息道:「可憐少林千年傳承,竟落入異族之手。」
蘇乙卻隨手撿起地上一些經書翻看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大哥,這經書有什麼不對嗎?」小昭看出蘇乙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
蘇乙道:「你們看這些經書,幾乎全是現行印本,而且多有重複。就比如這裡,光是這部《無量壽經》,就有二十多本,全放在一起,都是同一書局,一個版本印出來的。像這樣的情況,還不少。」
其餘眾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