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0、鬥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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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敏帶著蘇乙等四人穿廊過院,到了後院之中。

  這是一個巨大的園林,林中山石古拙,池水清澈,各種奇樹異花競相爭艷。

  即便是在南國水鄉,這樣雅致秀美的莊園也不多見,何況是西北苦寒之地?

  怪不得趙敏會「喜不自勝」地寫下「清風多仰慕,吾亦爾知音」這樣的詩篇來,實在是這處山莊處處細節都可見主人的心思和雅致,只是置身其中就已能讓人心曠神怡,何況是擁有它?

  蘇乙只是欣賞著這園中妙境,蘇三七之前得了二女的提醒,自進來後就多了幾分小心,這時見趙敏在前面走得搖曳生姿,並未回頭,急忙湊到蘇乙耳邊道:「公子,這女子剛說『反賊』二字,恐怕真的和咱們不是一路人……」

  蘇乙微微頷首,笑而不語。

  趙敏這叫什麼?

  有恃無恐?或者叫做暗度陳倉?

  她故意遣散保護她的八個下屬,一直事必親為,以主人身份熱情款待,給人展現出一種除了那八個人,莊園裡只有她一個弱女子這樣的印象。

  她在知道蘇乙是反元立場的情況下,還露出破綻,將義軍稱呼為反賊,這肯定不是她疏忽,而是有意為之。

  她這就叫有恃無恐,覺得蘇乙是當世豪傑,光明磊落,越是知道她是弱女子,越是不會把她怎麼樣。

  而她之所以口稱「反賊」露出破綻,只怕是一種計謀,也是一種心理博弈。

  進入陌生人的莊園裡,是個人本就會心懷戒備,以審視懷疑的目光看待周圍一切,充滿警惕。

  趙敏乾脆露出點破綻,讓蘇乙覺得她「果然有問題」,這樣一來越是自負的人,就越反而會放心下來。

  因為他會覺得局勢在自己掌控之中,會生出「我已經不知不覺掌握了你的破綻」,這樣的優越感,從而會進一步生出「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這樣的看戲心態來。

  但這樣一來,蘇乙就會不自覺地把關注點放在趙敏和周圍環境與自己一行人的所有互動之上,而忽略其它不起眼的靜態的東西。

  這等於是有了明確的關注點後,就反而不像是剛進來的時候對一切充滿懷疑,哪怕看一幅字都會琢磨一下這字里會不會有什麼名堂。

  這是人的大腦在處理信息時的一種慣性,過濾一些「無用的垃圾信息」。

  但趙敏利用的,只怕正是這種慣性。

  酒宴被設置在後院池塘中間的水閣之中。

  水閣四面通風,四周池中種著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花瓣潔白,香氣撲鼻。不遠處還有一片竹林,鬱鬱蔥蔥,清新雅致。

  和風徐徐,涼爽宜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吃飯喝酒,未飲只怕也要先醉三分。

  酒宴早已置辦妥當,桌上擺著的都是西北特色,以牛羊肉為主,但其中不乏魚蝦鮮蔬等江南菜品,色香味俱全,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幾人到的時候,趙敏揮揮手,幾個丫鬟立刻行禮從另一邊迴廊退下,使得水閣中就只剩下趙敏和蘇乙等四人。

  這同樣是一種心理暗示——四對一的安全感,會讓一般人產生「就算出了什麼意外我也可以第一時間抓住這女人」的錯覺。

  這些隱晦的小心思只怕當世都很少有人能察覺到,但偏偏瞞不過蘇乙的眼睛。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和諧,除了水閣東北角圓柱上,掛了一柄長劍。

  在這樣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件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自然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於是順理成章的,蘇乙等四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這柄長劍之上。

  只見這件劍鞘烏黑嶄新,似是新作而成,劍柄卻古拙樸實,上面鐫刻有「倚天」兩字的篆文。

  「倚天劍!」小昭和周止若齊齊驚呼出聲。

  下一秒周止若爭先兩步上前一把就將這把劍摘了下來。

  劍一拿到手裡,她便「咦」了一聲,急忙把長劍拔了出來。

  眾人這才發現,這竟然是一把木質的長劍。長劍色澤澹黃,似乎是檀香木所制,散發著澹澹香味。

  蘇乙眼神微眯,笑意更濃。

  而周止若卻有些不知所措,將木劍還入劍鞘,有些訕訕地將其物歸原處,尷尬道:「趙姐姐,小妹失禮,給你賠不是了,萬勿見怪。」

  趙敏笑嘻嘻一擺手,道:「倚天劍本事尊師滅絕師太之物,周女俠見到這裡掛著一柄倚天劍,不拿下來看看才是怪事,不怪不怪,要怪也怪我,平日喜歡江湖軼事,愛好結交天下英豪,聽了倚天劍的傳說後甚為嚮往,便做了柄假劍自己把玩。沒想到下人竟忘了拿走,真是該死,讓各位看笑話了。」

  小昭好奇道:「趙姐姐,你為什麼會把劍掛在這裡?」

  趙敏伸手指向周圍,笑道:「你不覺得在這裡舞劍吟詩,是人生一大樂事嗎?」

  小昭向周圍看了看,由衷道:「還真是,我要是住在這裡,我也會忍不住時時來這裡耍一耍的。」

  「各位,請落座!」趙敏笑著道。

  蘇三七本來執意不坐,要站在蘇乙身後守衛,趙敏也不勉強。

  但蘇乙卻發話道:「三七,客隨主便,既然來了,怎能不坐下喝幾杯水酒,以示對主人尊崇?」

  蘇三七便立刻拱手稱是,坐了下來。

  趙敏親自為大家斟酒,一邊介紹道:「這是紹興女貞酒,說是十八年的陳紹,各位請嘗嘗酒味如何?」

  眾人都不動,唯有蘇乙端起酒杯毫不顧忌啜了一口,然後一揚而盡。

  「口味醇厚,果然是好酒。」蘇乙贊道,「來你們也都嘗嘗。」

  趙敏見了眼中再次閃過異色,笑道:「蘇掌門看來也是懂酒之人。」

  「略懂,」蘇乙笑了笑,「滿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軒竹。酒好,景更好。只是如此美酒,趙姑娘卻飲錯了。」

  「錯了?」趙敏露出疑惑之色。

  「太錯了。」蘇乙嘆了口氣,「酒雖是越陳越香,但畢竟常年埋於泥土之中,驟然挖出開壇,難免帶有一股泥土腥氣。」

  「是嗎?」趙敏將信將疑,端起酒杯細細品味。

  「還真有股怪味哎!」小昭喝了一口叫道,「大哥,那這酒該怎么喝?」

  「倒也簡單。」蘇乙笑呵呵道,「小昭,這池子裡的花開正好,你去摘四朵來,記得連枝蔓一起摘過來。」

  「哎!」小昭脆生生答應下來,也不問為什麼,急忙跑到水邊去摘花了。

  趙敏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便恢復正常,一雙美眸盯著蘇乙看個不停,眼底藏著驚疑。

  她不知道蘇乙是有意還是無意。

  但她很快便知道了。

  小昭很快就摘了花來,遞給蘇乙。

  蘇乙直接揪掉潔白的大花瓣,笑道:「這花香氣太艷,若是放在酒中,反而遮掩了酒本身的香氣,未免喧賓奪主。」

  說著話,他已摘下花莖上的碧綠小球莖,微微用力將其捏碎,擲入杯中。

  趙敏看到這裡童孔已縮成針尖,雙拳緊握,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了許多。

  蘇乙卻看也不看她,只是如法炮製,把其他三朵花的小球莖也都捏碎了,放在其他三人的酒杯之中。

  然後他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示意眾人有樣學樣。

  「今日承蒙趙姑娘熱情款待,咱們怎能不滿飲此杯,以示謝意?」蘇乙笑道,「來來來,幹了這杯酒!」

  三人都以蘇乙為主,自然不會拒絕,當下都端起酒杯向趙敏示意,然後同時一飲而盡。

  周止若細細品嘗,道:「略帶微苦,不過清新爽口,當真好喝了些。」

  「豈止是好喝了點?我感覺喝了這杯酒,我整個人都舒服了呢!」小昭誇張拍手笑道,「大哥,你真厲害,懂得真多!」

  就連蘇三七也覺得的確如此,暗自點頭。

  趙敏對上蘇乙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明白過來這不是巧合,而是對方真的看穿了她的伎倆。

  她剛才在悄聲無息中,完成了下毒的過程。

  這水池中水仙模樣的花叫作「醉仙靈芙」,雖極為難得,本身卻無毒性。

  那柄假倚天劍是用海底的「奇鯪香木」所制,本身也是無毒。

  但這兩股香氣混在一起,便成劇毒之物了。

  奇鯪香木和醉仙靈芙相遇,往往能使人神魂不清,如半醉半醒一般沉醉數日,如果貿然運功搬運氣血,會加速毒氣攻心,到那時就藥石無醫了。

  但正所謂世間之毒十步內必有相剋,這種毒雖然能害人於無形,它的解毒方法倒也十分簡單,只需用這醉仙靈芙花的球莖和水而飲,便能解毒了。

  這種下毒方法是趙敏精心設計的,她自認為絕不可能被人看穿,因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想得到花香和檀木香混合在一起會中毒。

  你可以不吃飯,不喝酒,但你不能不呼吸,只要你來了,你就會中毒!

  倚天劍是周止若拔出來的,她連碰都沒碰過,就算是再精明的人,也不會懷疑到這上面。

  除非——

  這蘇乙不但是武功絕世的厲害角色,還是位深藏不露的杏林高手!

  趙敏心中警兆大作,糾結萬分。

  她有些害怕蘇乙下一刻就會掀翻桌子對她發難,但卻又有些不甘不服。

  蘇乙雖然也通醫術,不過自然算不得是杏林高手。

  他破了趙敏下的毒,自然是因為熟知原劇情之故。

  除此之外,也是藝高人膽大,根本不懼中毒。

  他的易經洗髓功也有百毒不侵的功效,一般的毒素進入他身體裡,隨著他運轉內力,大部分都是能化解掉的。

  因此他才不懼趙敏耍任何花樣。

  趙敏心念百轉之後,竟重新鎮定下來,她恍若無事端起酒杯對蘇乙笑道:「蘇掌門,小女子敬你一杯。」

  「一杯怎麼夠?應該自罰三杯。」蘇乙笑吟吟道。

  他語氣不急不緩,眼神卻炯炯盯著趙敏,大有母庸置疑之意。

  這話一出,周止若等人都臉色一變,品出不對味來。

  趙敏卻依舊面不改色,笑道:「照顧不周,實在該罰,這酒我喝!」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又給自己倒了兩杯同樣喝完。

  三杯水酒下肚,趙敏雙頰酡紅,眼神也有些迷離。她的眸子此刻猶如兩汪清泉,含波帶霧,讓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憐惜。

  她端起茶杯,似乎想要用茶水壓一壓酒勁,但手一抖,居然撒在了自己身上。

  趙敏微微蹙眉,放下茶杯笑道:「小女子不勝酒力,再飲恐有失儀,現下已有些不知輕重了,真是不該。」

  說著她站起身來,往左走了兩步站定,如男子模樣,抱拳一揖,復而起身誠懇道:「蘇掌門,若是相信小妹便等我片刻,容我進去換件衣服,回來後再跟蘇掌門詳談。」

  「趙姑娘自便。」蘇乙笑著應允。

  趙敏又對周止若等人笑了笑,然後才轉身沿著迴廊離去。

  她剛一走遠,小昭就迫不及待問道:「大哥,到底怎麼回事?」

  蘇乙摸了摸腰間的木凋微微一笑,也不隱瞞,便將大家都不知不覺中了毒的事情說了一遍。

  三人聽得匪夷所思,驚怒後怕不已,若非知道蘇乙人品,他們委實不敢相信剛才如此和諧友好的一幕之下竟發生過如此驚心動魄的暗鬥,而他們三人卻一無所知。

  蘇三七鬱悶道:「咱們已處處提防,酒水、食物,都是公子和那趙敏先吃了,咱們才吃。誰知道這妖女下毒的心機如此匪夷所思,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都是我不好,不該去碰那假的倚天劍。」周止若自責道,「我若是不拔出劍,那也就沒事了。」

  「她既處心積慮要害咱們,止若就是不去動劍,她也會動,或者挑動咱們其中一個去動,防是防不住的。」蘇乙笑道。

  小昭氣憤道:「早就猜到她不是好人,果然如此!大哥,那咱們還跟她客氣什麼?幹嘛不抓住她問個究竟?你剛才就不該讓她走,她現在一定逃之夭夭了!」

  蘇乙笑而不語。

  剛才趙敏羊裝喝醉站起身來道歉,故意往左走了兩步,那可不是隨便走的。

  剛才蘇乙但凡要是說個「不同意」,那趙敏就會發動機關,她整個人就會跌入地下的陷阱之中。

  彼時後院周圍埋伏的人就會一起萬箭齊發,往水閣中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