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樓,某單元。
屍鬼正在啃噬血食。
這裡原本幸福的一對老年夫婦,如今已成了一堆爛肉。
它渾身的毛髮顯得更濃密了些,身材似乎也變得高大了許多。
它現在既是殭屍,又是餓鬼。
既能吃人,也能吞鬼。
它已經把生前豢養的那些小鬼全都吃掉了,剛才路上還吃了幾個跑得慢的孤魂野鬼,不過這些鬼最多就是黃頁鬼,對它的需求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它現在最想吞掉的,還是厲鬼!
要是能吞掉幾隻厲鬼,那它的實力就會數倍暴增!
只可惜,2442的厲鬼被收了,苦力偉也被陳友和那個該死的錢小豪掌控,他根本無從下手,也不敢去輕易招惹。
他心中的恨意沸騰,怨念滿溢,但卻不得不遏制住。
因為它很清楚孰輕孰重,今晚對付陰差才是重中之重,其餘都不值一提。
若是應付過去陰差,自然不用多說;可若過不去……
等待它的,將是極度殘酷的結局。
想到這裡,它再度恨得想要發狂,若非陳友和錢小豪壞他好事,它豈會面臨如此絕望的局面?
它有今天,都是這兩個人一手造成的,這兩個人該死!
它肆意吞噬著手中破碎的屍體。
生而為人時,也許它會對這血腥的東西而感到噁心。
但現在,它已經成了屍鬼,它只會覺得這血肉香甜無比。
只可惜這屋邨里大部分都是老人,氣血衰竭。
若是能吞噬些年輕人的血肉,那該有多好?
被它吞噬的人,可不光是死無全屍這麼簡單,它連屍體帶生魂全都撕碎吞了下去,這就是屍鬼的兇殘之處。
吃了這一家,就去十三樓……
屍鬼如是想著,他必須不斷轉換方位,確保沒人打擾到它進食。
尤其是那個錢小豪,之前打他那一掌,不但破了它的銅皮鐵骨,竟差點把它身體都打碎了。
此人到底是什麼怪物,力氣竟如此離奇?
莫非真是天神下凡?
屍鬼越想越是畏懼,越是心驚。
就在這時,一縷凝而不散的異香飄蕩而來,徑直沒入它的鼻孔之中。
屍鬼渾身一僵,頓在原地。
那異香沒入它體內,瞬間便擴散至全身,隨即它渾身血肉都開始沸騰雀躍起來。
屍鬼突然感應到一股極強的牽引之力,要拉扯著它的中陰身離開這具殭屍,離開這裡。
這牽引之力仿佛發自他的內心,是它由衷生出的想法,不但無法遏制,反而愈演愈烈。
屍鬼渾身顫抖著,對抗著發自內心的牽引之力。
但它的中陰身最終還是一寸一寸被拉扯著離開殭屍。
「吼!吼……」
它喉嚨里發出低沉焦急的吼聲,卻根本無法阻止,它已經猜到自己面臨的是什麼了——請神咒!
黑符請神,這是比借法紫符更厲害的一種符籙,畫這種符,無論是身體負荷還是要承受的代價都非常大,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那個臭道士,是想和自己兩敗俱傷,不死不休啊!
它心中恨意滔天,卻無力改變現狀。
它很清楚,現在它的中陰身還有殭屍地肉身拉扯著,一旦脫離了殭屍肉身,它的中陰身會瞬間被拉扯進陳友的身體裡,到時候再想重回殭屍身,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不能讓對方奸計得逞!
屍鬼怒吼著猛地一步竄出,整個人邁入似真似幻的結界之中,與此同時即將拉扯出身體的中陰身,也再度和它的殭屍身重疊。
所謂結界,本意為法陣空間,乃僧道施法布壇所分割出的特殊空間。
屍鬼非生非死,非陰非陽,陽間的物質對它來說既存在,也不存在,因此它既可以穿梭在陽間世界,也可以視陽間物質如無物,穿梭在屍鬼視界中虛無的世界裡。
這個世界依託重疊於陽世,但卻又游離於陽世之外,就好像凡人去不了的「夾層」。留在陽世的孤魂野鬼,一般也都游離在這個虛無世界之中。
只不過孤魂野鬼們不能在這個世界隨意穿梭移動,不像是屍鬼這麼自由。
若是屍鬼渡劫成了屍妖,那真是一念動,瞬息至。
等屍鬼再度現身,已經到了2442門外的走廊之中。
它像是一隻蜘蛛在頂棚、牆壁上四處攀爬跳躍,行動迅捷,身形捉摸不定。
眨眼就從走廊盡頭衝到了走廊中間。
站在走廊另一頭的陳友猛地雙目一睜,一口咬破指尖,用沾血的手指在黑符上連點三下。
轟!
黑符瞬間爆燃起來。
「吼!」
屍鬼更加憤怒地嘶吼起來,因為它感覺自己的中陰身再度要離體而去,鑽入陳友的身體裡去。
那種牽引之力已經快達到一種極致,讓它根本無法反抗。
它大吼著猛地騰空而起,一把抓向對面的陳友。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突然從走廊拐角竄出,腳下一蹬,如投林乳燕般激射向飛撲而來的屍鬼。
這人正是蘇乙!
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蘇乙手中加持了「大將軍到此令」的桃木劍就一劍斬在了屍鬼的脖子上!
噗地一聲悶響,蘇乙手中桃木劍深深嵌入屍鬼脖子,但卻如陷泥潭,再無法寸進。
蘇乙心中頓時凜然!
他手中拿著的雖是桃木劍,但卻灌注了他全部內力。
這一斬就是金石鋼鐵也能斬斷,何況是血肉骨骼?
但偏偏,他就沒能斬斷!
不過蘇乙也並未慌亂,畢竟之前他全力一拳,也只打得屍鬼胸腔凹陷,那一拳換了別人,整個身子早就四分五裂了。
這一劍雖沒能斬斷屍鬼的脖子,但巨大的力量卻使得屍鬼怒吼著倒飛出去。
轟!
它重重砸在地上,一碰觸到鋪滿地的糯米,那一粒粒糯米就像是一塊塊赤紅的炙碳,燒得屍鬼嗷嗷慘叫,渾身冒黑煙。
它痛苦一躍而起,哪知便在這時蘇乙已再次趕來,手中桃木劍狠狠向前一送,直接貫穿了殭屍的胸膛。
「吼!」屍鬼被巨力頂著倒飛出去,一邊痛苦哀嚎一邊狠狠一巴掌拍向眼前蘇乙。
但說時遲那時快,蘇乙手中血墨斗飛快拉開,飛快纏繞住它這隻手臂。
屍鬼手臂被限,幾乎下意識便用另一隻手臂向蘇乙抓來,但蘇乙用了個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就讓它的兩隻手臂碰到了一起。
蘇乙雙臂飛快舞動,如穿花引線,迅速把它兩隻手臂緊緊纏繞住,屍鬼怒吼著想要掙脫,但一用力,血墨斗線頓時燃燒起來,如一條條燒紅的鋼絲,緊縛其雙臂,讓它痛苦嘶吼著,掙脫不得。
砰!
蘇乙一腳踹在屍鬼的胸膛上,手中墨斗線仍不停止,在屍鬼倒飛出去之際,他又飛快纏住了屍鬼的雙腿,速度快到了極致!
等屍鬼重重摔落在地時,它的四肢全被墨斗線束縛住,稍稍一動,墨斗線便如燒紅的鋼絲,炙燙得它血肉「滋滋」冒黑煙。
與此同時,它摔落在地,地上的糯米也燙得它瘋狂翻滾,想要遠離,就像是離水的魚兒般扭曲掙扎。
蘇乙面沉如水,渾身內力運轉到極致,上前對著屍鬼的身體就是一頓瘋狂捶打。
砰砰砰砰……
他的拳頭如疾風驟雨般落在屍鬼的身上,每一拳都用到分金裂石般的巨大力量!
就算這殭屍之身再結實,在蘇乙這般捶打之下,也被打得骨骼斷裂,血肉分離。
噗噗噗噗!
殭屍的身體不斷被打得血肉爆開,蘇乙最後爆喝一聲雙掌齊出,重重拍在它胸膛之上。
轟!
這一掌直接把殭屍之身打得四分五裂開來,插在殭屍胸膛的桃木劍也彈了出來。
蘇乙凌空一抓,腳下一蹬再次騰飛而起,對準那怒目圓睜、猙獰扭曲的殭屍頭顱,狠狠一劍插了下去。
噗!
這一劍從它的天靈蓋刺穿到斷頸處。
殭屍的表情一滯,下一刻轟然炸開,蘇乙在爆炸的瞬間拂袖遠離。
世界安靜了。
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灑滿了血肉殘屍,蘇乙渾身浴血,一手持桃木劍,一手後服,如岳峙淵渟,佇立在走廊盡頭。
沒人能想到,銅皮鐵骨的殭屍,居然被蘇乙三下五除二給打爆了!
沒人能想到蘇乙居然比殭屍還兇殘!
陳友沒想到,屍鬼也沒想到!
屍鬼甚至連有效的反擊都做不出,全程被碾壓,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它的殭屍身,就徹底完蛋了!
太殘暴了!
太突然了!
突然到阿九的中陰身突然失去容器,徹底失去阻礙,被巨大牽引之力直接收入陳友的身軀里後,它還有點沒能反應過來。
突然到陳友原本還想開五行法陣,用法陣困住殭屍,再用三位真火煅燒之,但現在,他連法陣都還沒來得及開啟,蘇乙就已經把活兒幹完了。
當然,現在只是破了殭屍身,活兒只完成了一半。
蘇乙仗劍警惕四顧,他已開了陰陽眼,陰邪鬼魅無所遁形。
但即便如此,它也沒能看到阿九的中陰身。
陡然他似有所覺,猛然回過頭來,看向陳友。
只見陳友表情扭曲,皮膚變得灰敗,青筋暴起,眼珠血紅!
蘇乙二話不說掏出鎮魔符,一步邁出,就將符紙貼在了陳友的額頭上。
陳友渾身一僵,青筋隱去,眼神逐漸恢復清明。
蘇乙鬆了口氣。
「友哥,開壇渡了它!」蘇乙抓起陳友的手轉身就走,「去我房間,法陣香燭都是現成的……」
但陳友卻一動不動,反手一把抓住了蘇乙。
蘇乙錯愕回頭,卻見陳友微笑看著他。
蘇乙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心突然沉到了谷底。
轟!
蘇乙之前畫的那張玄蘊符突然爆燃成灰,被彈飛出來,點點飄落在地。
這是保陳友真靈不滅的靈符,可現在還沒發揮作用,就被排斥出來了。
蘇乙二話不說一把抓住陳友的手臂,不管不顧瘋狂輸送內力,洗鍊陳友的經脈血肉。
「怎麼做?要怎麼做?」他盯著陳友問道。
陳友只是咬牙苦撐,表情因磅礴內力而漲得通紅。
「說啊!」蘇乙憤怒大吼。
他伸手點住陳友幾處穴道,然而都只是些安神的穴道,他自己都知道這沒什麼用。
「渡了它,能不能渡了它?」蘇乙急促問道,「告訴我怎麼做?哪怕只有萬一的希望,告訴我!」
「當然要渡了它,但是渡它就是渡我,它想要鳩占鵲巢,離開我的身體,它就徹底完了!」陳友終於開口了,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紅潤,眼神也亮晶晶的,很有神。
「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我請來的,是仇人。這術法本就是不設防的術法,以我的身體為容器,以我的神魂為補品。遇到好一點的鬼神,也許會留我一命,但是阿九……它恨我入骨,不會放過我的。」
「混蛋!」蘇乙怒不可遏,「你以為你很偉大?犧牲自己?你就是個蠢貨!自以為是!你讓我來請神,也許根本不用死人!」
這話其實並不對,蘇乙也不能保證自己沒事,畢竟他都不知道請神是個什麼性質。
但他現在明白了,難怪陳友在請神前還好為人師地跟他科普一番,他當時就覺得有些突兀和多餘,現在他知道了,陳友在那時就已經決定犧牲自己了,他是在下最後的決心。
「我說過了,如果換你請神,你就沒法跟它打,我又打不過殭屍,到時候更慘。」陳友笑了笑,他看著蘇乙,「阿豪,做我們這行的都沒什麼好下場,我有些後悔教你了。」
蘇乙盯著他咬牙道:「它在你身體裡對吧?阿九,你現在出來,我幫你瞞過陰差,只要你……」
蘇乙話沒說完陳友就搖頭道:「沒用的,它現在走了,我也剩空殼了。就算活下來,後半輩子就是植物人,還不如死了。」
頓了頓,陳友又嘆道:「所以千萬別請神啊……只可惜,我還沒學會飛檐走壁……」
蘇乙默然,眼中露出悲痛之色。
「我後悔了!」他說。
陳友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他費力舉起手臂,咬破中指,在自己手上書寫符文。
這是鎮魔符,但以道士血書寫,以自身為載體,威力更強。
陳友畫完符,看向蘇乙,認真道:「別心軟!快點超度,陰差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陰差來之前渡了它,還能保我一絲真靈投胎!要是遲了……我可不想魂飛魄散。」
「我知道。」蘇乙看著他,「友哥,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
「沒了,乾乾淨淨,挺好,挺好的……」陳友微微一笑,一掌拍在自己額頭上。
嗡……
陳友渾身一僵,頓時失去意識,直挺挺向後仰倒,蘇乙一把接住了他。
陳友徹底封死了阿九中陰身逃離的路,他用自己的命,鎮住了它。
「友哥,一路走好……」
姍姍來遲的警方發現了這棟大廈數起滅門慘案,慘不忍睹的血腥現場讓他們意識到事情沒這麼簡單,警方很快封鎖了消息,並開始疏散整棟大廈的住戶。
楊鳳、小白、苦力偉和阿娟都被疏散走了,唯有蘇乙躲過,留了下來。
他在晚上三點一刻之前,超度了阿九,讓這個窮凶極惡之徒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陳友的生魂已經被阿九給吞了,連帶陳友的所有業力。
因為修行人的關係,還留存一絲真靈,晚上陰差過境之時,順手給收走了。
這種沒有業力的真靈,會直接投胎轉世,免受一切罪罰。對於陳友來說,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蘇乙繼續留在這棟大廈里,超度了雙生女鬼,也超度了另外兩隻躲在這棟大廈里的黑影鬼,然後便離開了。
紅塵濁世,無處不冤,無處不恨。
蘇乙很快就又找到了新的渡化目標。
半年後,蘇乙從旺角一棟老舊的單元里出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一直送蘇乙到街口。
「錢師傅,多謝你救了我孫子,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小小意思,請您一定收下……」老伯千恩萬謝給蘇乙手裡塞錢。
蘇乙一身道袍,背著羅盤桃木劍,看起來仙風道骨,頗有氣度。
他也不客氣,收起錢告誡道:「那厲鬼受辱而死,害它的幾個人都去坐牢了,它進不去監牢,就把氣撒在你孫子身上。」
「你孫子雖然沒有參與那件事,但跟那群古惑仔來往甚密,沾染了他們的氣息,所以才遭此劫難。好在我來得及時,不然,你孫子死了都不得安生!老伯,回去告訴你孫子,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著不好的人廝混,遲早被他們連累!」
「我知道了,錢師傅,多謝您的教誨,多謝多謝……」老伯心悅誠服雙手合十感謝。
用佛家禮感謝一個道士,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不過蘇乙也不糾正,洒然一笑,轉身離去,走入鬧市中的洶湧人群之中。
距離陳友死去已經半年了,這次的女鬼,是他親手渡化的第十個鬼。
也就是說,蘇乙終於完成了所有任務。
他的心情輕鬆而愉悅,以至路人紛紛側目,對奇裝異服的他指指點點,甚至嘲笑譏諷都不以為意。
凡俗目光,本就是紅塵枷鎖,豈能再鎖住他的心?
只是愛恨情仇,生老病死,他卻依然堪不破。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蘇乙扛著桃木劍,走在人群中,縱情唱道,「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干……」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