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飛燕躺在軟榻上,沒有睡,不知在想些什麼。
江尹邁步進來的時候,她猛地坐了起來,「人……」
「去了。」江尹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走得挺安詳的,後事我讓凌文去處理。」
心又空了一下。
戚飛燕沒再說什麼,只是抱住了哥哥。
再強大的一顆心,在生離死別面前,總是會有一種落空感。
仿佛一切的恩怨,在生死面前,都成了小事。
隨著一些人的離去,就此消弭。
「哥。」戚飛燕緊緊抱著江尹,不捨得鬆開,聲音悶沉,「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江尹感受得到她的悵然若失,他也緊緊抱住她,毫不猶豫地說,「我不會。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永遠。」
這一晚兩個人和衣而臥,說了很多很多話,也回憶起很多小時候的趣事。
小時候江尹管她很嚴,不願意讓她往大房和二房的院子跑,就是看出了戚嫣然總占她便宜,偏這隻小燕子傻乎乎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戚飛燕也想起小時候祖母看哥哥的眼神總是怪怪的,透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審視,小孩子的世界很單純,能感知到很多大人都沒意識到的情緒。
又想起小時候好幾次遇險,總有個高人救他們,以前總是想不通那個人是誰,現在恍然大悟,是姨娘!
她才是爹娘留在戚府保護他們兄妹的那個神秘人物。
「這會兒,姨娘和師父他們應該已經到邊境,和謀諜叔叔他們匯合了。」戚飛燕扒拉著指頭算了算日期。
江尹將她往懷裡攬了攬,手也收進被窩裡,被子底下兩個人互相玩著對方的手。
「我想,我們也快要出發了。」
*
翌日清早,江尹和戚飛燕正吃著早飯,宮裡就來了人。
「小魏公公,這一大早怎麼就來了,吃了嗎?」
戚飛燕還若無其事地跟人打著招呼,魏喜急得喉嚨都要冒火,「江大人,五小姐,咱先別吃了……皇上宣二位速速進宮。」
每次都是「速速」,都淡定了。
只是今日魏喜的神情告訴他們,事情並不妙。
去的路上,魏喜就暗暗給戚飛燕通了信:皇上不高興,為的是明王之死。
江尹和戚飛燕瞭然。
皇上一向多疑,大概是回過味來了,覺得事有蹊蹺,想找他們的麻煩。
可無論是江尹還是戚飛燕,都心無所懼,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所有的人事物在心裡盤算得清楚,還有什麼好怕的?
如今的他們,手上已經有了可以自保的力量,也有談判的籌碼。
進了宮,江尹和戚飛燕被魏總管引著到了碧霄殿,這裡原是蕭琅的寢宮,看來皇上是想兒子了。
跨進門檻,新帝正躺在竹榻上,單臂搭在眼睛處,身旁的茶几上擺放著酒杯,滿室酒香,顯然喝了不少。
「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江尹和戚飛燕下跪行禮。
以前江尹腿傷著,新帝從來捨不得讓他跪,還給了他免跪的特權,從他腿好之後,這個特權便收了起來。
今日更是半晌沒叫起,江尹和戚飛燕便默默在堂下跪著。
戚飛燕自己還好,她皮糙肉厚的,跪得起,可哥哥腿傷還未完全復原,經不起折騰,哪能這樣長時間的跪?
眼看新帝跟睡著了似的,這一跪還不知要跪到什麼時候,但又不敢真的起來,戚飛燕便往後一坐,屁股坐在小腿上,緩解一下膝蓋的壓力。
她暗暗戳了戳江尹,讓哥哥學著她這樣跪,江尹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放肆。
兄妹二人小動作不斷,新帝終於忍無可忍,坐了起來。
「聖上,您醒了。」
戚飛燕說著便要去扶江尹,膝蓋剛起來,新帝就沉沉道:「讓你起了嗎?」
「哦。」戚飛燕便又跪了下去,面對新帝沉冷的面容也沒有多少害怕的意思,「聖上,臣做錯了什麼您儘管責罰,別遷怒我哥哥就行。」
新帝看向跪得老老實實的江尹,心裡冷哼一聲:遷怒?只怕他才是背後真正布局的人。
他張口想說什麼,卻覺得心口一疼,重重咳嗽起來,咳得呼吸都亂了。
戚飛燕聽著,心微凜,面上則是不動聲色。
「聖上身體不適,快去請陳太醫來。」
她對魏總管說著,起身沏了杯熱茶端到新帝面前,給他輕撫著後背,「聖上為國事家事操勞,實在辛苦。但凡有臣等能分憂的,您儘管吩咐。」
「分憂?」新帝冷哼一聲,「你們彆氣朕,朕就謝天謝地了。」
江尹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
戚飛燕直接貼著新帝的膝蓋跪下,給他捶著腿,「我們哪敢氣您啊,您是天子,隨便咳嗽兩聲就能把我們嚇個半死。」
新帝瞥一眼狗腿的戚飛燕,再瞄一眼跪姿端正筆直的江尹,心中明明窩著火,卻怎麼也發不出。
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們有什麼能耐,他最清楚不過。
「都下去。」新帝揮揮手,屏退眾人。
碧霄殿內,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新帝拂開戚飛燕的手,冷聲問他們,「這裡沒有外人,朕問你們一句,老三的死,究竟和你們有沒有關係?」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新帝這樣直接問出來,還是讓戚飛燕心哆嗦了一下。
布局哪怕再高明,手上再不沾血,也難免會有錯漏的地方,暴露出蛛絲馬跡,可戚飛燕心裡並不害怕。
「聖上何出此言?」
戚飛燕臉上的驚惶恰到好處。
新帝冷冷審視,「你敢說老三的眼睛中毒,和你無關?」
戚飛燕眼皮輕眨,他果然懷疑了。
新帝是個多疑之人,連她爹爹那麼憨直的一個人,都逃不過他的猜忌,何況她和哥哥,年紀輕輕便手握重權。
別說蕭琅的死和他們有關,就算完全無關,這事早晚也要算到他們的頭上。
說到底,是新帝想要將此事算到他們的頭上。
就跟天門關一戰,是想讓戚家軍贏還是想讓戚家軍輸,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作為帝王,一國之君,他不允許任何一個臣子脫離他的掌控。
包括他們。